08 初吻

湮沒在人羣中的時候，只看見陌生人的面孔，從他們的口裡，鞋底，衣服摩擦所傳出的聲音，都變得那樣尖銳。

看不見前方的路，回過頭去，身後的景色卻早已改變了。

在遇見夜鬥之前，雪音不是沒有喜歡過什麼人。

實際上，他把喜歡自己，和喜歡自己的人都看得非常重要，因爲從家庭裡沒有感受到足夠的愛，他便對那羞澀甜蜜的情誼非常的重視。

可是在此同時，他也是那樣不安，害怕自己像個傻瓜一樣付出，他不想再讓自己失望。

就算是喜歡上了一個人的溫柔與可愛，他也只是偷偷看著。

而過不了多久，那樣的女孩就被別人告白，然後變成了別人的女朋友。

他卻依舊看著，如此羞澀而只能埋藏在內心的感情，無論什麼時候回想起來，依舊那麼純真爛漫，像是四月晴空萬里。

但是，那是隻屬於他一個人的秘密。

愛是怎樣的感情，他不明白，他只是隱隱感到了和自己那張強裝鎮定的臉完全不協調的羞澀罷了。

“你不是不懂得什麼是殘忍，雪音。”夜鬥望著眼前一直看著自己的孩子，苦澀地笑著說。

他知道，雪音已經開始想起曾經遇見自己的事了。

然而爲什麼，當雪音成爲自己的神器之後，才知道他想到自己的時候，心會那樣痛。

那是所謂的在乎嗎？

明明說過什麼都不是那樣絕情的話。

“你比我遇到的其他孩子，都要懂得什麼是殘忍，只是，因爲你面對的是我對不對？”進一步追問著，卻不禁開始後悔。如果對方完全不把自己放在心上，那麼自己也應該裝作完全忘記對方的事，纔算是挽回自尊的反擊。

可是他從一開始就沒有做到，自欺欺人的事，做的越多，就越明白空虛。

無論雪音怎麼想他都好，他始終記得那最可愛最可憐的模樣，始終相信著對方。

“夜鬥…”男孩擡起頭，卻緊咬住自己的脣，此刻的眼眸裡涌上的是搖曳的光。

“爲什麼露出這樣的神情？”夜鬥卻笑得更加不羈，彷彿嘲弄曾經的自己，現在的自己就有所不同了。“我還以爲你終於要回應我的癡情了，卻只是告訴我那句話罷了。”

——你對我來說什麼也不是。

圖書館許下的，究竟是諾言還是遊戲呢？

沒有去想那麼多，只是單純地讓自己去嘗試著愛著對方，每天都在想著對方，就彷彿是自我催眠一樣。漸漸地陷入感情的深潭，靈魂漸漸地附在了另一個人身上。

那之後的每一天都是從曖昧的夢境中清醒，回顧著夢裡的餘溫，卻立刻醒來了，天空還未亮，光芒是那樣柔和地在神社的地上。

今天也要去見雪音，嘗試著去愛他，讓他愛上自己。

想要去愛，也許就能愛上吧。

前所未有的情愫讓整個世界都變得不一樣了。

夜鬥在校門口對著迎面而來的學生大喊著“雪君，我來了！”

可是直到學校響起了上課的鈴聲，都沒有看到雪音的聲音。

夜鬥皺起眉頭思索了一下，在原地消失了身影。

“雪君，這是我親自做的壽司。”找到了坐在家裡看著窗外發呆的雪音，夜鬥自信滿滿地把塑料盒遞過去。

對方回過頭，愣了一下，卻立刻把衣袖放了下來一直遮住了手指。

在夜鬥開口詢問的時候，就一如既往地毒舌道“你以爲只要把米飯捏成團就是壽司了嗎？”

其實眼前的東西原本是壽司，是被便利店扔掉的過期的商品，只是經過夜斗的加工，就變成了其他物質了，很難稱之爲食物。

“試試看嘛，很好吃的啊。”夜鬥笑著說，一臉燦爛，然後隨手拿起一個塞進自己嘴裡。

僵持了一秒之後，露出了絞痛的表情，還強忍著不吐出來。

“你真的是神嗎？怎麼笨到這種地步。”雪音撐起臉，悠閒地看著他，卻伸出手指戳了戳夜鬥鼓出來的臉頰。

雖然是責怪的語氣，夜鬥卻正對上那雙變得比任何時候都要柔軟的眼眸，溫潤得彷彿春水，這一刻，像是錯覺一樣，令夜鬥覺得，真的得到了一直一直渴求的東西，被什麼人愛上。

就連口裡的那又辣又鹹的不明物質也不自覺嚥了下去。

“我第一次看到雪君笑。”夜鬥定定地望著雪音的眼眸。

“我沒有笑。”對方立刻回答著。

“我是說眼睛在笑。”夜鬥猛地向前傾了身體，靠近雪音的臉，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看著一個人，對於對方來說也是一樣吧。

不再逃避自己視線的雪音，能夠和自己四目相對的雪音，究竟是什麼時候改變了呢？

而改變他的，就是自己吧。

原來就算是自己這樣的神，也能夠讓喜歡的人變得幸福。

想要被愛的話，就先去愛吧。

如此幼稚，卻沒有除此以外的辦法。

因爲從未被愛過。

就這樣相視著，不存在於胸腔的那顆心鼓譟著，忘乎一切的感情滿溢了出來。

可是夜鬥卻像是突然想到了剛纔沒問出口的事。

“雪君你怎麼還在家裡，藉口生病然後不去上學嗎？”

那雙溫潤的眼突然變了神色，雪音移開了視線，低低地回答道。“嗯，大概就是這樣。”

“雪君，你在說謊。”一直看著對方的夜鬥，得出了這樣的結論，其實完全是他瞎猜的。

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事卻讓他失去分寸。

能夠感受到溫熱的距離突然被縮短，那雙總是說出刻薄話語的脣瓣柔軟地貼了上來。

只是蜻蜓點水一樣輕柔，持續了幾秒，夜鬥才意識到，這是人類之間情侶纔會做的事情。

強烈的羞澀和欣喜混合在一起，甜蜜到了疼痛的地步，因爲單純而無措。

這樣的發展是萬萬沒有想到的事，狂喜的同時卻也變得有些兢兢戰戰，不禁發覺平時自認帥得驚天地泣鬼神的自己，在此刻卻認真煩惱著到底該不該閉上眼。

而對方不僅慢慢地靠向他，雙手放在他的肩膀上，甚至把重心也移到了他的方向。

讓夜鬥向後倒了下去，躺在了榻榻米上，重疊的脣終於在這時分開了。

夜鬥看向撐在自己上方的孩子，此刻他凝視著自己，那樣認真和專注，可是卻是哭泣的神情，凝聚在眼眸中的淚水一滴一滴落在夜鬥臉上。

人類的眼淚，原來是這樣溫熱的啊。

夜鬥恍惚地想著，聽著雪音泣不成聲的請求，他爲剛纔差點喜形於色的心情感到了後悔。

“爲什麼會哭？”夜鬥輕聲問著。

“你纔是，要在我身邊擺著這樣的臉，到什麼時候？”雪音卻沒有回答他，微顫的嗓音裡滿是莫名的酸澀和苦痛。

在變得爲了對方患得患失以前，是該把一些話說清楚了。

“雪君…”伸出手想要碰觸對方，卻被打開。

“雪君!”再一次叫著對方的名字，無論怎樣無法言喻此刻的心情，都想要傳遞給對方。

終於抓住了對方的手，用力拉了過來，讓對方躺在自己身上，然後撫摸著那柔軟的頭髮。那個孩子愣了一下，抽噎了起來，在他的懷裡漸漸變成了痛哭。

而夜鬥沉默著，就這樣抱著這個孩子，直到他平靜下來。

“下一次再接吻吧。”夜鬥開口之後，雪音猛地打在他胸口，讓他不由自主做出了一個很誇張的表情。

想要質問對方爲什麼這麼用力的時候，卻發現雪音的臉真的是紅到了耳根，那雙有些浮腫的眼角也是微紅著。

“心跳得好快。”傻傻地望著小孩的臉，繼續說著。

對方卻又給了他一拳。“你聽錯了。”

“不是，我說的是我自己。”夜鬥無辜地解釋著。

雪音怔了一下，那通紅的臉別了過去，什麼都沒有說，而夜鬥卻看到他不知在望著哪裡，然後靜靜地笑了一下，微甜而溫柔，像是曇花一現轉瞬即逝，卻令人更加心動。

“完蛋了，我好像真的迷上雪君了。”夜鬥立刻抓著自己胸口，表情誇張地在榻榻米上扭來扭去，像一條被拋上岸的海魚。

“哈哈。”那孩子終於回過臉，看著他，笑了起來。

“下一次接吻之前我會好好練習的。”夜鬥停滯了動作，坐了起來，認真地望著雪音的臉。

“別傻了，沒人會陪你練習吧。”雪音依舊刻薄地說著，但是語氣裡卻有著一絲羞澀。

“用草莓來練習打結。”夜鬥卻認真地回答他從便利店丟掉的雜誌上看來的東西。

“你…這傻瓜。”雪音怔了一下，有些尷尬地罵了一句，再度轉過臉不看夜鬥。他自然不會告訴對方，自己在腦海裡想象了一下那樣的場景。

“夜鬥爲您提供貼心的服務，365日全年午休，歡迎下次惠顧。”夜鬥閃亮地再度對著自己的老客戶做了一次宣傳，然後就憑空消失，卻自以爲浪漫地在自己消失的地方留下一朵花店免費送的玫瑰。

他卻沒有看到，只剩下一個人的房間裡，雪音撿起那朵花，帶著熱戀的眼神看著已經有些枯萎的花，放到脣邊親吻著，想要緩和嘴脣上那殘留不去的溫熱觸感。

靜靜地閉上眼，回憶起夜斗的樣子。

亂七八糟的初吻，和自己過去所期待的完全不同，也不像是自己會做的事。

但是卻覺得，不會比剛纔的更好。

因爲對方，是自己心儀的對象吧？

越是意識到這一點，就越是覺得混亂。

自己的價值觀一點點被這個吊兒郎當的神改變。

現在越是覺得幸福，那麼當失去的那一天來臨，就越會痛苦。

就連夢中都在對著那離去的背影，或者說出冰冷話語的面容，哭喊著不要走。

大概是被傷害了太多次，就想要用自己學會的去應對，那就是不抱任何期待。

但是一次一次發覺，自己對於真正喜歡的人，喜歡的事，根本可能無動於衷。

反而是更加渴求著，就算只是再被欺騙一次，也想要被騙得徹底。

被騙地就算被告知真相，也會相信對方對自己是珍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