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祈願
——這傢伙根本不是我的孩子??!
震徹整個房間的聲音如同驚雷一樣。
再一次讓心臟快要被震出來,因爲幼小的男孩面前的是一個如同猛獸一般憤怒而瘋狂的男人,隨時都會撲上來撕裂他。
要逃,一定要逃,卻無處可逃。
在這裡迎接的是折磨和毆打,離開這裡,所迎接的,卻是飢餓和寒冷。
同樣不幸的結(jié)局讓年幼的雪音知曉了絕望,儘管他已經(jīng)忘記了那時他真正的名諱。
害怕,孤獨,無助。
蜷縮在角落裡呼喚著——無論是誰都好,來救救我吧!
在那一瞬間,一個黑衣黑髮的身影在眼前一閃而過,那是夜鬥?
猛然從夢中驚醒,雪音在公園的椅子上坐起來,耳邊隱約殘留著著夢中怒吼,令雪音頭痛欲裂,他還是記不起對自己怒吼的中年男人的樣貌,卻大概猜測到了自己的過去。
人們常說幸福都是相似,不幸則是各種各樣,但其實,不幸也是相似的,無非是得不到一個人所渴求的,得不到溫暖,得不到愛,得不到一個可以回去的地方。
自己的過去,大概就是那樣一個不幸的小孩吧。
被家人遺棄,在這個繁盛浮華的世界裡,卑賤地茍活,如同一隻流浪的野狗,被人唾棄不齒,只能骯髒地棲身於黑暗的夾縫中。
可是現(xiàn)在回想,只會越來越不甘罷了,緊緊握緊拳頭,嘆了口氣,向下看去,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蓋著的是那件他無論如何也不想要的夜斗的運動服外套,起碼三年沒洗的樣子,發(fā)出一股異味,像是濃汗又像是誰的腳心,噁心透了,這該不會就是自己做了噩夢的原因吧?
無奈地拿起這件外套想要丟回給夜鬥,卻發(fā)現(xiàn)夜鬥睡在椅子旁邊的地上,身上蓋著別人丟棄的報紙。
此時正勻稱而悠長地呼吸著,只是皺著眉頭,看樣子大概也沒做什麼好夢。
雪音把衣服拋回他身上之後,靜靜地觀察著躺在地上的男人,公園裡柔和的夜燈下,這個連神社都沒有的窮逼神明卻長著一張令人羨慕的臉,那是成年男子的面容,線條十分凌厲,無論是哪一個部分,都得天獨厚地讓人聯(lián)想到新生代的偶像,有幾分中性的氣質(zhì),卻十分帥氣不羈。
雪音摸了摸了自己的臉,腮部的輪廓依舊有些圓潤,只是一個孩子,沒有長大的孩子,只怕再過百年千年,也依舊是這個樣子吧。
被心中的意念所誘導(dǎo),雪音向夜鬥那沉睡的容顏伸出手,碰觸在那微熱的皮膚上時,夜斗的呼吸停頓了一下,但是卻沒有睜開眼。
指尖所感觸到的實體恍若隔世,很久很久沒有這樣碰觸過別人亦或者動物了。
一點一點摩挲下去,對方的呼吸和剛纔的節(jié)奏完全不同了。
——爲什麼要裝睡?說是神明還不如說是有著大人外表的臭小鬼。
雪音嗤笑了一下,卻又倉促地收起笑容,自己沒有笑的理由,總覺得整個世界都虧欠著自己。
自己的罪孽是什麼?是出生在這個世界上?是在襁褓中睜開了眼睛嗎?
實在太想活下去了,那種渴望如同深埋在土中的蟬,一直一直在黑暗中等待著羽化見到光明的那一天。
渴求著,渴求著,幻想著終有一天會長大成人,離開傷害自己的人,一個人活下去,尋找到人生的意義,按部就班卻幸福地活著,普普通通就好。
是的,普普通通,中下都可以,可是卻沒有做到,在這個世界上,明明還有那麼多人在不知珍惜地活著,深切渴望得到一絲幸福的自己,拼命掙扎著活下去的自己,爲什麼如此遭遇?
舉頭三尺有神明,根本是假話,真的有神看到那樣的自己嗎?還是說神明都只是冷冷地旁觀人世冷暖呢?
惡意地捏住夜斗的鼻子,雪音看著對方張開嘴巴呼吸,就算如此,這個流浪的神明也緊緊閉著眼,放任他的所作所爲。
“切?!眹K了嘖嘴,覺得會做這種事的自己真是無聊,而眼前收留自己,自詡為他主人的落魄神明竟然連一個居住的地方都給不了。
他還不如做一個雪絨狀的靈魂停在路燈下,至少那時還不會覺得寒冷,記憶也是一片虛無,僅僅只是看著這個世界。
可是會覺得痛,會覺得冷,是因爲自己再一次變成了人類,再一次感受到埋藏在內(nèi)心,銷蝕著骨髓的慾望。
在暗夜裡,比黑暗更黯淡的,是他的內(nèi)心。
轉(zhuǎn)身又再次躺下了,也不稀罕夜斗的衣服禦寒。
夜鬥臉上的觸感消失,同時也聽到了男孩不屑的聲音,但是胸口卻依舊悶得難受,這讓夜鬥知道,男孩此刻的感情並不是不屑,而是可以和深重罪惡相比的不甘。
一直因爲雪音的心情而痛苦得難以入眠,卻不想讓對方得知。
爲沉睡的神器蓋上衣服,讓這個孩子覺得溫暖,就是他現(xiàn)在所能做的事,就算是神,上天入地,刀槍不入,也改變不了過去,就算是神,也只是蕓蕓眾生而已。
可是茫茫三千世界裡,再也找不出一個人,亦或者一具神,能夠代替自己來救贖這個孩子,他覺得這是自己必須揹負的一筆債。
無法知曉雪音的夢境,卻知道,雪音是如何看待所有一切,只是他還沒有想起他真正想要的。如今只不過是苦悶罷了,還沒有成爲撕心裂肺的痛。
在輾轉(zhuǎn)反側(cè)中,夜鬥漸漸回憶起了雪音曾經(jīng)的樣子。
那是多年以前的事了,停留在他流離人世的日常中。
手機裡只傳來一句話“救救我!”在此之後就被掛斷了。
黑髮黑衣的神,在午夜的時候越過窗戶,來到委託人的面前,然而明顯是來晚了,因為看上去像是剛剛結(jié)束一場殘酷的刑罰,榻榻米上是鮮紅的血印。
夜鬥順著血印追尋著視線,終於找到了。
“你希望我爲你做什麼?”夜鬥低下頭,看著躲在牆角處的孩子,骯髒的劉海之下,那雙失神地眼眸漸漸有了焦距和亮光,左臉上的傷痕密佈著,然而更爲鮮明的卻是脖頸上的勒痕。
孩子擡起頭欣喜地問道。“你真的是神嗎?”
“當然,除了你以外,在這裡的別人都看不到我?!币刽Y轉(zhuǎn)頭看了一眼,男人正罵罵咧咧地喝酒,女人低著頭撿起榻榻米上的碎片。
“我...”小孩猶豫了一下,小聲地說道。“我希望你幫我換一個父親?!?
夜鬥怔了一下,再度凝視著那稚嫩的臉龐,和那雙與年齡不同顯露出深深憂慮的眼眸。
他發(fā)覺他們竟然是相似的,眼前的孩子和過去的自己。
然而如果神可以做到這樣的事,夜鬥一定會找到他,讓他先拯救自己。
“我沒有那個能力?!焙隗尩纳竦偷偷亻_口。
“你難道不是神嗎?”睜大眼眸望向夜鬥,那視線中的驚詫和深不見底的絕望,讓夜鬥有些恍然,他卻咬了咬牙,平靜地說出自己所能做到的事。
“我改變不了過去,但是可以改變未來,如果你給我5元,就會連結(jié)我們的緣,我會為你殺死你現(xiàn)在的父親?!?
眼前的孩子猛然怔住了,他大概沒有想過,會從自詡神明的男人口中聽到如此殘酷的事。
那淺色如同貓眼石一般的眼眸裡,沒有絲毫的動搖,似乎這是一件司常見慣的事。
也許這個神,不是什麼好的神,本職就是殺人。
那孩子的想法被夜鬥看出了,他卻自嘲地笑了。“你後悔祈願了嗎?我可是會吃小孩的神哦?!?
“那麼吃了我吧。”出乎意料的聲音傳入夜斗的耳中。
那個孩子竟然沒有聽出這只是夜斗的戲謔罷了,他哭了起來,眼淚滑落紅腫的臉,一滴一滴斷線,落在榻榻米上把未幹的血跡也化開了,抽噎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地,哀求著第一次遇見這種情況而不知所措的神明。“請你..吃了我吧?!?
小孩把衣服向外拉開,脖頸上觸目的勒痕全然顯露了出來,蒼白的肌膚上赤紅色的印子像是皮帶,這個孩子如果放任不管,也許會真的死去吧。
可是他沒有選擇讓神殺死那個男人,卻是決定了在這裡被神食用,但是他的眼淚和顫動的眸光分明證明他想要活下去啊。
夜鬥睜大眼睛,不知道該如何迴應(yīng),這時男人卻被小孩的哭聲吸引,轉(zhuǎn)過了頭,那兇狠的眼光讓小孩立刻停住了呼吸。
“混蛋,你在說什麼?吃了你?哼哼。”冷笑的時刻,彷彿在看著舞臺上的易碎的人偶如何演出最後的戲曲。
誰讓這孩子的存在,使他臉上蒙羞呢?
如果絲毫沒有關(guān)係也罷,偏偏是他的女人背叛他的活證,讓他難以容忍。
夜鬥把手放在男孩的頭上,撫摸著,然後輕聲說道?!澳闾萏×耍稽c也不好吃。等你長大了再說吧?!?
夜鬥原本是以為男孩會活下去的。
以為他會長大,然後有了自己的幸福,治癒那些童年的傷痛。
——你後悔祈願看見了我?還是後悔沒有祈願殺死折磨你的人呢?
告訴我吧,你真正的心是否像我遇見你那時,潔白如雪,不染一絲煙塵?
(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