扈飛霜好久沒說話,努力思考該用什麼話來回答金銘遠。
金銘遠盯了扈飛霜好久,忽然笑了一下,放下手下的書說:“情債。”
“不是?!膘栾w霜一口否認。
“我也是從你們那個年紀過來的,這種事情,我不是不懂。那次懷鈺從魔窟回來,我發現他偷偷求懷霖幫他打探一個叫扈飛霜的人的消息,我問他扈飛霜是誰?他胡亂編了一個故事騙我。那孩子說謊不眨眼,但我是他親爹,早看出來他在扯謊。後來懷霖從魔窟得到消息,說扈飛霜已死,於是這個事情我便不再放在心上。再後來得知八十八寨結盟對抗我金家,而擔任盟主那人,就叫做扈飛霜,我心中很是震驚?!闭f到這裡,金銘遠長嘆一聲,“沒想到啊,金家覆滅,竟是因爲一場情債,可笑,可笑。但是扈飛霜,你若是因爲情債殺了懷鈺,殺他一人即可,促成八十八寨結盟對抗金家,又殺我懷霖、懷庭兩子,是爲何?做這麼多,只爲報復懷鈺一人?”
“做這麼多隻爲報復金懷鈺?哈哈,金懷鈺是什麼人?他有那麼重要嗎?他算什麼?”扈飛霜反駁,可此話一出,她卻在心裡反駁自己:重要是沒那麼重要,但若說不重要,卻也沒那麼不重要。
扈飛霜說:“金懷鈺死後,金懷霖派人圍攻柳枝寨,放話要屠寨。我殺金懷霖,是爲了幫柳枝寨。至於爲什麼下決心對抗金家,是因爲一時起了野心。”
“野心?你眼紅我金家的地位和財富,想要取而代之?”
“是?!?
“促成八十八寨結盟對抗金家,竟然是你的主意?”
“不行嗎?”
金銘遠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咳嗽過後,他緩緩說道:“不是不行,只是沒想到。大多數像你這般年紀的小女子,困於情啊愛啊的,往往不會有這樣大的野心。之前我的猜測是,八十八寨的人早就想反,這次他們利用你高強的武功和對懷鈺的恨意,把你推上盟主之位,你被利用了?!?
“沒有誰利用我?!膘栾w霜說,“之前我去金懷霖的營帳暗殺金懷霖的時候,看到他吃穿用度樣樣精緻,又看到他對下屬頤指氣使,下屬屁都不敢放一個。我當時就想啊,權利、財富,真是好東西,如果它們都是我的,我該多快活?!?
“你一個女孩子,熱衷錢權、野心勃勃,真不可思議?!?
“錢權誰不愛?野心誰沒有?還分男女嗎?”
“我一直有個遺憾,就是膝下沒有女兒。我如果有女兒,我一定將她捧成掌上明珠,不教她武功、不讓她見血,只教她吟詩作畫,養得她溫良賢淑,一生擇一人白首。至於那些流血殘酷的事情,爭權也好、奪勢也罷,都是男人去做的。我如果有女兒,我一定不讓她像你一樣。卻不知你的父母把你教成這樣,是怎麼想的?!?
“哈哈哈哈。”扈飛霜大笑,“我沒有父母?!彼旖菐еS刺的笑容,搖頭道:“不過聽你這麼一說,我倒是慶幸自己沒有父母了。不然整天在我耳邊叨叨這種話,我怕我一怒之下,弒父殺母?!膘栾w霜的表情陰沉可怕,“金老爺,追名逐利,人之本性,你若想勸人淡泊名利、爭當聖賢、別做流血殘酷的事,那也行,但你要勸就男的女的一起勸了,別分什麼男女。”扈飛霜身子前傾,十分囂張地用挑釁的目光看金銘遠,“金老爺,世間危險,弱肉強食,我敢打賭,你如果真有個女兒,照你那個方法養,怕是要死得不得全屍?!?
“爲何?”
“尋常人家的女兒,照你的方法養大,最多也就是傻了些單純了些,至少不會有生命危險??赡闳缃袼幍氖且粋€諸多人都虎視眈眈的位置,你若真把女兒養成了小羊羔,少不了被一羣惡狼盯著。”
“我的掌上明珠,我自會護著?!?
“你護得了嗎?你瞧瞧,你現在在我手裡,自身都難保,還能護得了誰?”
“我護不了了,便尋一良人護她?!?
“良人?有趣,有趣,金老爺幹殺人行當幹了那麼久,所見皆是大惡之人、大惡之事,竟然也會相信世間有‘良人’?”
金銘遠還真認真思考了一番,他笑了笑,接受了扈飛霜的觀點,說:“你說得也有道理,是我糊塗了,人心善惡,實難揣測,與其尋別人護著自己,不如自己能護著自己?!?
“那是當然,這可是有前車之鑑的?!膘栾w霜扯了扯自己拇指蓋邊上的肉刺,不由想到了蕭景山和嚴如歌的故事。
這時金銘遠放下書本,臉色變得很嚴肅。
“扈飛霜!”金銘遠突然一喝。
“在呢?!膘栾w霜懶洋洋地應答。
金銘遠站了起來,從矮桌底下抽出一把長劍。“動手吧。”他對扈飛霜說,“你我該有一戰,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扈飛霜也握緊了手中的長劍,應道:“好?!?
扈飛霜和金銘遠走到寬敞處,各自朝對方舉起了劍。
扈飛霜率先出手,招式一如既往地兇戾詭譎;金銘遠成名多年,即使有病在身,但接招出招仍然穩如泰山。
此時聆風小樓外局勢已定,金家留守青霄壇的人,要麼戰亡,要麼審時度勢降了;青霄壇之外,蒼來江江邊,三百隻大船連夜渡江,把守在江邊的金家人馬打了個大敗。鬱州,從今天開始,天翻地覆。
聆風小樓中的戰局還在進行著,小樓外的人只能看到窗戶上映出兩條人影,兩條人影一來一往,身形飛快。此時戰局兇險至極,看得衆人心驚膽戰。
金銘遠實戰經驗豐富,應對扈飛霜這樣的後輩本該遊刃有餘,可惜他傷病復發,有些力不從心。突然,扈飛霜抓住機會,瞄準了金銘遠的一個小破綻,出劍往金銘遠腋下斜斜一刺;金銘遠絕招被破,霎時間陣腳一亂;扈飛霜乘勝追擊,一連串厲害的劍招遞了過去,終於刺中金銘遠心口。金銘遠單膝跪在地上,口吐鮮血,油盡燈枯。
“剛纔與你聊得投機,我留你全屍?!膘栾w霜輕聲說,然後用力把劍一抽。
金銘遠垂下頭,閉上眼,也不知聽沒聽到扈飛霜說的這句話。
聆風小樓外的人還在焦急地等待對戰結果,突然小樓中的打鬥聲停了,隨後是一陣揪心的沉默。
終於,扈飛霜從裡面打開了聆風小樓的大門,打破了這片沉默。
“金銘遠,戰亡?!彼淅涞卣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