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夏, 凰羽漸囚禁太子,帶兵逼進宮中。初秋,繼位大典將近結(jié)束時, 凰羽漸遇刺。
凰羽漸醒來的時候腦子很空, 一輩子的事情幾乎都能記起, 卻又全記不得。他只清楚的記得, 他是凰國的皇帝, 繼位大典結(jié)束前,遇刺,但是他挺過來了, 所以他依然是皇帝。
凰羽漸在宮裡隨意的走動著,可是宮裡的宮人們卻是像故意的在躲他。也好, 正好讓他靜一靜。他的腦袋現(xiàn)在有些混亂。
不知不覺中, 凰羽漸轉(zhuǎn)到一個小院子。這件房子只是藉著宮牆建造, 破敗的樣子比深宮處的冷宮還要不如。就是這麼間破房子,卻讓凰羽漸的心跳加速了。
“是什麼讓我如此的不安?”順著心境, 凰羽漸走進了那件破敗的小屋,每走進一步,他心裡的不安便有多幾分。才走到門口,就聽見一個小宮人的聲音:“公子,奴婢求你就喝了這碗藥吧, 您還有小皇子要照顧呢!”
裡面安靜了一會兒, 只聽得一個氣虛的聲音響起:“爲了討這些藥, 你也受了不少的委屈吧。寶寶, 要是沒有我這樣的爹爹, 只怕能夠過的更好一點。”聲音雖然微弱,但是卻如玉石相擊, 雖略顯冷了一點,但是卻是極爲好聽 。
聽到這個聲音,凰羽漸邁出的腳步停住了,泠風,他忘記的人。
他的玩伴,他的兄弟,他一早定下來的伴侶,爲他做了錯事,被自己親手審判,也是背叛了。
凰羽漸的指甲漸漸的嵌進手掌心裡。他想起來了,那時.......
一切都佈置好了,只要等待機緣成熟,他就可以登上這世間最高的位置,那時就沒有人能夠再左右他的人生了。凰羽漸在閬苑的屋宇,端著不知什麼時候喜歡上的青色的玉杯,欣賞著代表著團圓的滿月。辛苦的掙扎了這麼多年,自己真的只是想要那個位置嗎?爲什麼現(xiàn)在唾手可得了,他反而覺得畏懼了呢?難道真的是泠風說過的,“高處不勝寒”?
二月的風,顯得很溫柔。那時他和泠風在被困在閬苑的時候,親手種上的桃花如今已經(jīng)開了幾茬了,風中月下飄飛的花瓣也比不上他親手刺在泠風眉間的那朵鮮豔——絕望而決絕的悽豔。
“講。”暗衛(wèi)的出現(xiàn),讓凰羽漸微微詫異。
“沐公子想要見您,”他的暗衛(wèi)心軟了,“主子,他懷孕了。”
凰羽漸其實是相信一報還一報的,這個暗衛(wèi)被他一直派過去護著泠風,親眼見證過他們的一切,所以,也沒有辦法的喜歡他了吧。
再趕去青蓮苑的路上,凰羽漸想著,給泠風一個封地,讓他再沒有流言的地方好好的生活吧。
“滾開,滾開!”未入房門,凰羽漸便聽見沐泠風的叫罵聲。即使受著最羞辱的折磨的時候,泠風也沒有失態(tài)過,未及多想,凰羽漸便衝了進去。
沐泠風修長卻瘦弱的身體被架在兩個身強體壯的男子中間,幾乎就要被淹沒了。他在掙扎著,不斷的躲避著身前輝奴想要給他灌進去的藥碗。褐色的湯汁已經(jīng)浸溼了他月白色的衣襟,拿著藥碗的人卻還是不爲所動。
這時沐泠風看見了凰羽漸,他發(fā)了瘋似得拼命的掙扎著,尖利的叫道:“凰羽漸!你若是還有一絲一毫的良心,就放過你的孩子!這是你的孩子!”
他的長髮散亂著,謫仙般的面容竟然也扭曲了,眼中卻滿是絕望。他的月份應(yīng)該還輕,但是他瘦的厲害,肚子已經(jīng)很明顯了。
凰羽漸明明知道,最明智的做法是,讓沐泠風喝下那藥,此後再不相見。可是他卻把他接進了宮裡,因爲他害怕真的跟他失去所有的關(guān)係。
現(xiàn)在,泠風就在他面前的小屋裡。他
沐泠風在皇宮裡住了整整一年,凰羽漸,終於走進了他的屋子。
等待他的眼睛適應(yīng)了黑暗,凰羽漸纔看清了眼前的一切。剛纔說話的宮人在一旁跪著,不敢說話,而沐泠風,曾經(jīng)那麼驚採絕豔的人物,此時卻形銷骨立的倒在一團破敗的棉絮裡。
微睜的眼眸,瞟了他一眼,然後又閉上了。即使是這樣的狼狽,沐泠風還是驚人的美麗。明明是那麼狠心的人,果斷狠戾,卻擁有神仙一樣溫潤的氣質(zhì)。他的身邊躺著一個還不回翻身的小娃娃,他身上的衣服算是這個簡陋的地方最好的東西了。
那就是他的孩子嗎?凰羽漸抱起他,是個粉雕玉琢的小娃娃,一手撫上了泠風的臉頰。
“泠風......”一如情人間的囈語,讓沐泠風的睫毛抖了兩下。
“我們?nèi)ラ佋泛貌缓茫磕悖遥€有我們的孩子,我們一起好好過。”
凰羽漸靠在沐泠風的牀邊,手指緊緊抓著沐泠風的被褥:“我會讓御醫(yī)治好你,我要你好好的,好好的......”說著吻上沐泠風眉間半月形的傷痕。那裡曾經(jīng)是他親手刺上的桃花,讓全城的人趨之若鶩的花魁的鈿畫,在他帶泠風離開青蓮苑的那天,被沐泠風親手剜去,那是鮮血淋漓他的面容。
他緊緊的抱著沐泠風,哽咽著胡亂的構(gòu)想著他們的未來。
當我得到了曾經(jīng)想要的一切,卻發(fā)現(xiàn),最想要的安心依賴的卻是你。我不管別人怎麼想,我本是亂世逆子,不在乎更多的罵名,我也不管從前傷你多深,只要活著,我會慢慢的補償你。泠風,你的每一份失望,都在我的心上狠狠的劃了一刀,無法癒合的血淋淋的傷痕。你欠我,一輩子。
朝堂上掀起了軒然大波。一是久不入朝堂的沐泠風重新現(xiàn)身,二是剛剛登基的皇帝要封沐泠風爲宮裡唯一有品階的侍君。
沐泠風的花名之盛,怕是整個朝堂上沒有人不知道。但是老一輩的臣子都是親眼見證過皇帝和沐泠風的糾纏,也畏懼他們這一對的絕決狠戾,便只是私下裡發(fā)發(fā)牢騷,但是新晉的還棱角分明的少年官員們,卻沒有那麼好打發(fā)。
沐泠風趁著朝堂上大亂,轉(zhuǎn)身進去後殿,接過宮人手裡的兒子。經(jīng)過幾天的精心調(diào)養(yǎng),兒子便的越發(fā)的可愛。寶寶大體長得像他,但是眼睛和嘴脣卻更像凰羽漸一樣鮮豔。
“臣以爲,沐公子坊間的名聲太盛,入住後宮恐怕有失體統(tǒng)。”樑玉學懶懶的聲音。
“樑玉學,這件事你不要插手,何況,我跟他已經(jīng)成過親了。”
聽到聲音的凰羽漸擡起頭,看見沐泠風正跨進殿裡,身後的陽光照的他的臉有些模糊,額間的傷痕用了最好的藥,但還是留下了一抹淡色的月痕,反而更襯托他謫仙般的氣質(zhì)。
殿上沉默或者激憤的大臣都往回看。沐泠風沒有品級,因此只穿了一身的白衣,赤著腳從外面走進。層疊著的白衣飄飄,間或露出的腳瑩白卻有力。他的皮膚很白,頭髮和眼睛卻很黑,但是卻奇異的給人一種淺淡的錯覺,舉手投足間既風雅又誘惑,叫人反而忽略了他的相貌。沐泠風的輪廓柔韌,嘴脣有點薄,這樣的人最是薄情。他的眼睛略有點棱角,卻被修長秀氣的眉毛和豐密的睫毛柔化了。沐泠風的神色向來淡漠,生的清冷又有幾分的英氣,氣質(zhì)更是凌厲逼人,但是他從來掩飾的很好。
樑玉學正好與他相反,張的嬌俏嫵媚,但是眉眼陰冷,咄咄逼人。沐泠風對他安慰的笑笑。沒關(guān)係,我知道要做什麼。
朝上的大臣們雖然驚豔,也覺得沐泠風實在美的不比花魁的小氣,但是都更加的壓低了自己的頭顱。畢竟公子是皇上的人,而且這可不是什麼善良的美人,尤其是軍中的,多少聽過凰羽漸百戰(zhàn)百勝的兵法是怎麼來的。
說到底,沐泠風不過是皇上和當初太子之間相爭的犧牲品。沐家倒臺,皇上劣勢,太子硬要 拉沐泠風下水。不過這泠風公子也夠狠,聽到要被髮配到青蓮苑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對自己都決絕的人,敢在他得意的時候招惹的人還真的難找。
這廂沐泠風已經(jīng)走到了殿堂的中央,他只是略略的低了頭,傲氣不凡。一時朝堂上所有的人都聽見這麼一句:“我和皇上十二年的恩怨,各位大人還是不要插手的好。”
早朝這事自然是不了了之。凰羽漸步入閬苑。沐泠風和孩子已經(jīng)在這裡住下,凰羽漸從未刻意的修飾過這裡,因此閬苑還是孩童時依稀的模樣。他對這個孩子太好了,好的讓凰羽漸有些嫉妒了,讓他彷彿看見了小時候,沐泠風是怎麼對他的。
那裡的沐泠風也已經(jīng)看見了凰羽漸。早開的桃花已經(jīng)滿枝了,幾片花瓣拂過那人的白衣,讓凰羽漸不由的心裡一暖,上前環(huán)住了他和孩子。沐泠風消瘦的手感讓凰羽漸又是心裡一疼。沐泠風沒有掙扎,只是靜靜的看著孩子,那眼神淡漠的讓凰羽漸心驚。
泠風不會原諒他了。薊國的探子們已經(jīng)不在了,父皇也不在了。他不是順從皇囑繼位的皇子,不用管父皇曾經(jīng)說過什麼。但是,他最怕的是,泠風不願意。手腕上的鳳凰花還鮮豔著,可是凰羽漸竟然有點慌了,不敢露出來。
他怎麼能忘,沐泠風是最記仇的人。最後他領(lǐng)軍逼宮的時候,沐泠風也拖著身子來了。凰羽漸知道他是想要見他的父皇。他恨他的父皇。
如果不是他,泠風不會跟凰羽樓有糾纏,更不會落到如此境地。但是沒有父皇,他們也許永遠不會又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