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髮成灰，心思成結。
慕長安靠著我的肩膀，胸腔的傷口已經被我封好。我慢慢將血管劃開，把血液放到他的脣邊。幽藍色的液體不斷被他吮吸，就像嬰孩兒在吸吮母親的汁液。
他美不勝收，每個細胞都露出新生兒的聖潔和完美。哪怕是沉睡著，也會讓人生出敬畏與膜拜。這樣的男子，不僅讓人臣服，也會讓人敬仰。
只是，他一頭白髮，如純白的雪，刺痛了我的眼睛。
而我的白髮，卻因爲萬鬼轉移，竟成了青絲。
我終於恢復了正常，卻也失去了所有法力。我就像初入血族的那個普通人類，五臟六腑恢復如常，也脆弱如常。
就連泉醴遺留在身體裡的唯一的力量，也渡入了冥河之中。
當然，還有我的眼淚。
幽藍色的海，是我的淚。我所有的苦，所有的痛，所有的不甘和無能爲力，都成了這滂沱的淚水，在冥河中不斷流淌。
每個進入苦海的魂，都會感受到那無邊的悔恨與絕望。身體下墜，灌鉛一般無法移動。
也就是如此，鬼魂們紛紛沉溺在苦海中無法自拔。
而盛開的彼岸花，妖冶猩紅的顏色，照亮了冥河每個角落。那些花兒指引著鬼魂不斷走入黑暗之中，在哀嚎聲與痛悔聲裡不斷前行著。
記憶，是沉重的。因爲記憶總是苦痛的，如果想要前行，就必須強行忘記。
於是，苦海越來越苦，也越來越沉。
因爲每個魂魄所經歷的痛苦，在苦海遊弋之後，都會遺留下來。一個又一個累積，一次又一次洗滌。
只是這海太遠，遠到遙不可及。沒有誰知道海的盡頭在哪兒，也沒有人知道海的盡頭是什麼。
哀嚎遍野，痛不欲生。
如同現在的我，才得知了佑兒真相時，永遠失去了他。
與珞伽相處的種種都浮現在腦海裡。他對我照顧與眷戀，他對我不離不棄的關愛和保護。從我們在混沌開始相濡以沫，再到九州城的肝膽相照，以及我作爲現代人時，他對我的保護和饋贈。
他是我的孩子，更是我曾經唯一能活下去的動力。
而我們最後的結局，他成了我的孩子，我的生命。
“影兒，不要怕，我會保護你的。”
“噓，別說話，盤古要醒了。”
“影兒，大哥永遠會在你身邊，有大哥在，誰也不能傷害你。”
……
這，都是命麼？！
“嗯。”
慕長安發出一絲低喃，從我肩膀上移開了頭。
我如同雕像一動不動。
他慢慢站起身，活動著四肢。他的每一個動作，都在我腦海裡迴響並留存。我能夠感受到他身體裡的每個變化，就像我是他一樣。
我們原本就是一體的，現在也成了一體。
他抖索著身體，伸展著四肢，發出一聲輕嘆。那感覺彷彿經歷了一次重生。
可，有什麼不對勁。
他在思考，在記憶，在尋找。他腦海裡閃過了慌亂色，就像記憶缺失了很大一部分。
“姑娘，你是誰？”終於，慕長安發出一絲聲音，卻徹底將我遺忘了。
我在他腦海裡努力尋找著關於我們發生的一切，均是虛無。
再一次，只有我一個人記得我們的故事。
再一次，我可以深刻感受到他每一個思考的跳躍，身體的每一次驚悸，卻從他的記憶裡找不到任何關於我的影子。
說好的永世不分離呢？
說好的再不會分開呢？
都是他媽的謊言。
“姑娘隨我一起離開這兒吧，我要回到甯國去，去找我的家人。還有”
“軍隊。”
腦海裡閃現出他下一刻要說的話，心死如灰。
他不知爲何拉著我衝出了黑暗中，朝著光明不斷飛去。
他擁有了盤古的力量，卻失去了盤古的記憶。他忘記了我，忘記了施下的血咒。
他腦子裡只留著慕長安對甯國的忠君愛國，還有一個將士征戰四方的壯志雄心。
他的夢想那麼小，卻又那麼大。
他征戰四方，用盤古的力量殺伐決斷。
更重要的是，他腦子裡對朝廷死忠的意志，幾乎可以讓他摧毀所
有。
我心肝欲裂。
盤古的善與愛留存在冥河深處，如今能夠掌控他的，不就是那邪惡的慾望麼？
珞伽不在了，盤古對我的記憶也就消失了。慕長安將會被慾望和邪念控制，成爲徹底的殺人狂魔。
金龍要征服大陸，顛覆九州。
樑子彥正揮動著戰旗，讓慕家軍前往九州。
手無縛雞之力的我，連自己都無法保全。
“姑娘在傷心麼？爲何我能感受到無法呼吸的壓抑和難過？”慕長安驚詫地看著我，這張平凡無奇的臉，已經不能激起他任何的感念。
這一次，再沒有人可以相助，再沒有人能夠對我救贖。
兜兜轉轉，這纔是最終篇。
當我徹底衝出了雲層，慕長安露出一絲微笑。他望著從未見過的景象，微微一笑，“這兒真是一塊福地。美不勝收，人傑地靈。怪不得陛下要我來到此處，果然是舉世無雙。”
他已經開始謀劃著帶兵攻打的策略，他的篤定和自信讓他燃燒起熊熊的勝負心。
他要帶兵攻打九州城，爲他的人生劃下一個完美的句點。
“慕長安！”我冷冷出聲，試圖做出最後的挽回。
他回過頭，努力地看著我，似乎在尋找一絲記憶。
許久後，他躬身對我行禮，謙卑道，“我好似見過姑娘。我前日落入九州城裡，記得人人說過九州城有位公主叫聶影，衣食無華，卻有著不可侵犯的氣勢。我早早便聽說了姑娘的大名，不知是不是姑娘呢？”
我心裡翻江倒海，痛苦無法言說。
他記憶慢慢在恢復，可卻是另外的情形。那完全就是被金龍操縱的記憶，根本是假象。
金龍正帶著軍隊，鐵騎逐步朝著九州城靠近。
“你答應過不會攻打血族，你忘記了麼？”我用力拉著他的胳膊，將手放在他的胸腔處。
“你聽聽你的心，你說我不信任你，可是你何時用心去關注過這個世界？慕長安也好，盤古也罷，你管不住自己的心，只會被金龍所控制。你真的一點都不記得了嗎？”
我的嘶吼，無異於嚎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