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不斷增長和擴張，但宇宙中的物質總量保持不變……猜疑鏈？技術爆炸？”
程心喃喃自語，秀眉輕蹙。
她總感覺，這幾個宇宙社會學基本公理和基本概念裡，包含著令人心悸的秘密。
龐學林並沒有讓程心思考太久，淡淡道：“結論很簡單，宇宙就是一座黑暗森林，每個文明都是帶槍的獵人，像幽靈般潛行於林間，輕輕撥開擋路的樹枝，竭力不讓腳步發出一點兒聲音，連呼吸都必須小心翼翼：他必須小心，因爲林中到處都有與他一樣潛行的獵人，如果他發現了別的生命，能做的只有一件事：開槍消滅之。在這片森林中，他人就是地獄，就是永恆的威脅，任何暴露自己存在的生命都將很快被消滅，這就是宇宙文明的圖景，這就是對費米悖論的一種解釋。”
龐學林的語氣不疾不徐，但在程心、丁儀、曹彬、希恩斯、褚巖他們耳中，這段話卻猶如暮鼓晨鐘一般，重塑了他們的宇宙觀，將他們心中最後一分僥倖擊得粉碎。
就連向來喜怒不形於色的維德，章北海兩人，此時也臉色微變。
龐學林繼續道：“羅輯博士當年之所以要求聯合國通過恆星電波放大功能，向宇宙中發射187J3X1恆星在宇宙空間中的三維座標，就是爲了驗證這一假說是否準確，羅輯博士，我猜得沒錯吧？”
羅輯點了點頭：“龐教授，你猜得沒錯，只是你既然已經猜到了黑暗森林法則的存在，今天召集大家過來，公佈這個秘密，你準備幹什麼？”
龐學林微微一笑，說道：“187J3X1恆星距離太陽系還是太遠了，就算我們之前發出的信息剛出太陽系就被外星文明接收到，最快也至少需要五十年後才能看到187J3X1恆星被摧毀的畫面，保守估計，等個兩三百年也正常。兩百年後，三體人發射的第一批探測器將抵達太地球，四百年後，三體艦隊將抵達太陽系！人類等不了那麼久！所以我在想，假如我們把187J3X1恆星的三維座標，換成半人馬座α，你們猜三體人會怎麼做？”
話音落下，艙室內頓時爲之一靜。
誰都明白，一旦公佈半人馬座α的座標，太陽系的座標也必然會隨之暴露！
這是同歸於盡的手段！
但沒人說話。
“褚巖！”
“在！”
褚巖上前一步道。
“萬有引力號內應該有半人馬座α在宇宙空間內的三維座標吧？”
“有的！”
褚巖微微一愣，點頭道。
龐學林道：“現在將萬有引力號通訊天線對準太陽，輸入半人馬座α在宇宙空間內的三維座標，做好發射準備！”
“是！”
褚巖沒有猶豫，直接來到操作檯前，對著電腦操作起來。
龐學林眼中閃過一絲欣賞之色。
他之所以把褚巖留下，主要就是想看看褚巖在面對這種抉擇時的態度，顯然，褚巖並未讓自己失望。
很快，褚巖擡頭道：“龐教授，所有數據均已輸入完畢，只要按下這顆紅色按鍵，就可以向宇宙公佈半人馬座α的三維座標了！”
龐學林點了點頭，淡淡道：“你退開，最後發射任務交給我吧！”
褚巖猶豫了一下，依言退開幾步。
龐學林直接走上前，將手指放在了紅色按鍵上。
“龐教授！”
程心忍不住出聲道。
維德、章北海、丁儀等人均看著龐學林，沒人開口說話。
龐學林看向程心，目光中有著說不上來的複雜情緒。
程心張了張嘴，最終什麼都沒說。
龐學林笑了笑，微微擡起頭，看向半空中的未知存在道：“我現在對三體世界說話，我知道智子就在身邊，你們能聽得見。假如我現在按下這顆按鈕，會對兩大文明犯下滔天大罪，但我並不後悔。三十年前，你們就稱呼我們爲蟲子，但對其他高等文明而言，你們又何嘗不是蟲子？三十年來，你們對人類的呼喚不理不睬，無言是最大的輕蔑，我已經受夠了這樣的輕蔑。現在，我給你們十秒鐘時間，如果你們依舊保持沉默，那麼十秒後，針對兩大世界的終極審判將從萬有引力號內發出！”
這時，羅輯忽然開口道：“龐教授，等等！”
“嗯？”
龐學林愣了愣，不解地看向羅輯。
羅輯笑了起來，說道：“如果這算是世界毀滅罪的話，那麼，也算我一個吧！”
說著，他走上前，把手放在了龐學林的手上。
“也算我一個！”
章北海同樣上前。
“算我一個！”維德走上前。
“算我一個！”丁儀走上前。
“算我一個！”褚巖走上前。
……
一隻隻手堆疊起來。
最後，這些粗糙的男性手掌上方，出現了一隻白嫩的細手。
龐學林有些詫異地轉過頭，對上程心那雙動人的眸子。
“也算我一個！”
程心看著龐學林，微笑道。
她的眼神微微閃爍，顯示出她的內心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這麼平靜。
龐學林道：“倒計時開始，十、九、八、七……”
龐學林嘴裡“七”字剛剛落下，半空中突然出現的三個球體，它們都有著全反射的鏡面，上面出現了兩個相同的字：住手！
龐學林輕輕舒了口氣，擡頭道：“我們現在可以談條件了？”
球面上出現一行字：你們先把手鬆開，我們可以談判！
這些字發出紅色的光芒，極其醒目。
字行在球體上沒有變形，是整齊的一行，以至於看上去既像在球體表面，又像在它們的內部。
龐學林道：“我要地球上所有ETO成員的身份和名單。”
很快，三維球體的造型發生了變換，變成了一個將近一百英寸的二維屏幕，屏幕上出現了兩百多位ETO成員的身份資料，甚至還有他們的照片。
龐學林朝褚巖使了個眼色，褚巖很快找出一臺錄影設備，將這些人資料全部拍攝下來。
衆人的目光一一從這些ETO成員名單上掃過。
很快，程心用手捂嘴，閃過一絲驚呼：“龐教授，坎……坎特先生也……也在裡面！”
龐學林只是淡淡一笑，沒有迴應。
與此同時，希恩斯臉上也閃過震驚的表情，他同樣從名單上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