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金烏說的其實有道理——司機向來都是心腹才能擔當。
但二太子他們還是光榮地拉上了車。
玄微海,天空金日高懸,海面微波盪漾,如細膩的寶藍色錦緞。
漱玉龍主立在水中,眺望東洲安海岸,心中滋味難言。
玄微海戰事已熄,按照約定,她也將徹底加入九山宗。
儘管滄溟龍王跑了,她也不準備反悔。
不說她本不是毀諾之人,更重要的是,如今的情勢,她反倒更需要依靠九山宗。
滄溟龍王未死,海域之爭沒有停息,而對方背後,還站著金翅大鵬這種大妖。
若不借助外力,她必然落入下風,淪爲金翅大鵬的口中餐。
若是依靠旁人,那除非她嫁給滄溟龍王,不然她再不可能有同族。
甚至在某種程度上,現在,她比九山宗還著急些。
九山宗能夠藉助她的基因培養遠古龍族,自然也能借助滄溟龍宮那四條龍的基因培養。
更何況,她還有一個隱憂:
“《天罡地煞變化》……”想到這個功法,漱玉龍主心中的感受更復雜了些,“若是他們真能變成龍族,那日後,我在海域,還有什麼優勢?”
雖然不知道鄭法這話是不是刻意說給她聽的,但她確實聽進去了。
此時此刻,九山宗只有她一個可以信任的龍族,滄溟四龍還遠遠威脅不到她的特殊地位。
若是日後,九山宗培養出了大批龍族,甚至人人都能變成龍族……
那她對九山宗,就沒那麼重要了。
現在,恐怕是她身價最高的時候。
在龍盤島水府中,她已經主動提出了這個想法,欲要按照約定,歸附九山。
儘管她心情複雜,甚至還隱隱有些不甘,卻也早等在此處。
此處便是大典舉辦之地。
思索間,東洲岸上,傳來了陣陣軍鼓聲,鼓點整齊,肅穆,震動四野。
鼓聲之後,一道紫霞自天際冉冉升起。
紫霞中,四條真龍,拖著一座宮殿,朝海邊飛來。
元小鳥和小金烏在宮殿之上翱翔,長長的尾羽在空中拖曳出絲絲縷縷,青紅交加的煙霞。
神霄軍團列陣而立,羽衛正殿。
正殿門口,龐師叔穿著一件嶄新的道袍,面色潮紅,看著拉車的四龍,表情似在夢中。
殿內,鄭法章師姐等一衆九山高層,望著海面。
此次漱玉龍主歸順,對九山宗來說,意義重大,只論修爲,算是一次蛇吞象的壯舉。
戰略意義,更不用多說。
短期內,鄭法很難找到比漱玉龍主更好的海域合作者,長期來說……九山界有沒有長期都兩說。
搞這麼多排場,一方面是爲了尊重漱玉龍主,另一方面,也是昭告玄微。
自金翅大鵬出現,鄭法他們就意識到,悶聲發大財是不大行了。
九山宗走到今天,體量,聲勢,實力都已經極爲引人矚目了。
不可能躲著發展,無論是四宗,還是外來的勢力,都不會忽視他們。
玄微海大戰之後,更是如此。
因此,不如趁勢立威,讓那些勢力,特別是中立勢力掂量掂量。
用滄溟四龍拉車,除了暗示龍族和九山宗之上下關係之外,也是一次“獻俘”。
甚至,他們選擇的這個地點,都很靠近北海——就是爲了讓一些人看到。
神霄元磁大陣的感應下,確實也有些人在暗中觀察。
海中,漱玉龍主一聲長吟,化作真身,金龍出海,直飛九天。
她的真龍之身,比拉車四龍更有一種力與美的和諧,渾身銀中帶金,在大日下閃閃發光。
這令人目眩的神獸,飛到大殿之前,前爪按著白雲,龍首微低,似在朝九山宗俯首稱臣。
“竟朝人族下拜,恥與這漱玉龍主爲同族!”
北海海面下,滄溟龍王冷著臉說道。
一旁的金翅大鵬瞟了他一眼,似乎是想起了自己爲了救這人,丟了寶瓶,臉色很是難看,口中更不客氣:“你一家老小給人拉車,你不引以爲恥,你現在恥個什麼?”
“他們定是被九山所逼!”
“別人我不知道,你那二兒子,看起來不像是被逼的。”
滄溟龍王朝二太子看去,一看,這貨正滿面肅穆,飛得又快又穩,實在認真。
他簡直要吐血,自己何曾見過這孽子,這麼聽話的模樣?
正當滄溟龍王張口結舌,百思不得其解之時,空中傳來了鄭法溫和的聲音:
“龍主多禮了,請起身。”
鄭法帶著九山宗諸位長老,飛出天宮,右手微擡。
漱玉龍主也不矯情,化作人形,手捧萬海印和一冊玉書。
她將書印高舉過頭頂,朗聲道:“玄圖啓滄海之秘,寶印執龍族天命。今獻九山,漱玉願附九山旌旗,祈龍祖爲鑑,山海爲盟!”
萬海印高高飛起,龍祖虛影再現,籠罩著天宮和漱玉龍主,仰頭長吟。
漱玉龍主吐出本命龍珠,那祖龍虛影探出前爪,在其上點出個金色印記。
“萬海印……原來如此。”北海海底,滄溟龍王一聲嘆息,搖頭道:“以後這漱玉龍主想要背叛九山,代價就大了。”
“哦?”
“這是龍祖寫在血脈中的規則,也是萬海印能夠控制我等的緣由。”
滄溟龍王也不知道是說不清楚,還是心有忌憚,說的不明不白。
但金翅大鵬也聽明白了,漱玉龍主這誓言,恐怕已經將自己和九山宗綁在了一起。
漱玉龍主收回龍珠,手捧玉冊,朝鄭法獻來。
這玉冊,就是玄微海海圖。
鄭法接過玉冊,開口迴應道:“金符授玄職,滄海付節旄。願汝爲宗門砥柱,永定萬頃鯨濤。”
說完,他將一枚能調動海域元磁大陣的金符遞給漱玉龍主,又開口道:“惟願世世代代,永不相負。”
漱玉龍主將金符捧在胸前,亦是點頭道:“世世代代,永不相負。”
滄溟龍王看著這一幕,長久沉默,又轉頭對金翅大鵬說道:“你們就看著?”
金翅大鵬默然片刻,才搖頭道:“如今九山宗加上漱玉龍主,在海域中,非金仙不可破。”
“……”
“我等已經很高看九山宗了,卻沒想到,還是遲了,這九山宗已成了氣候。”
聽了這話,連滄溟龍王也說不出責難來。北洲這羣人小看了九山宗麼?
還真沒有。
金翅大鵬絕非弱者,在金仙未出的現在,都能算是玄微最強的幾人了。
可還是在九山宗手中吃了虧,硬生生折了那寶瓶。
“所以,就是拿他們沒辦法了?”
“你且先守好北海,等……”
“等?”滄溟龍王看了那拉車的妻兒一眼,沒說話,只是在思索,他們在等,九山宗呢?
“九山宗和龍主,以後就是一家人了!”
天宮中,龐師叔哈哈笑著,示意蕭玉櫻,給漱玉龍主斟酒。
“一家人?”
漱玉龍主心中呢喃,看著殿中的笑著的諸位長老,頗有些不習慣——她避世多年,平日裡都是冷冷清清的,很少參與這種酒宴。
或者說,有點慌。
“好了,師叔,讓龍主自在些吧。”鄭法坐在一旁,搖頭笑道,“龍主也莫怪,我這師叔,最喜歡看九山興旺,今日龍主願意加入我九山宗,他心中高興。”
漱玉龍主看了龐師叔一眼,見其眼神明亮,面色泛紅,雖沒喝多少,看起來卻像是酒至酣處,就差手舞足蹈了。
她不由笑了下,舉杯抿了口酒。
“龍主既然入我九山宗,這《黃庭經》乃是我門內所創,還望龍主斧正。”
“《黃庭經》?”
漱玉龍主一怔。
她知道《黃庭經》,這功法,乃是九山宗功法之大成,只一件事便能證明其地位——鄭法修煉的就是此經。
甚至她還隱隱約約聽蕭玉櫻說起過,她極爲在意的《天罡地煞變化》,只是此經的一部分。
早前,她是知道她能得到《黃庭經》的傳承,可沒想到,自己一入門,鄭法就把此經拿了出來,比她還迫不及待。
見她表情不解,鄭法也沒解釋,只是將玉筒放在一個玉質托盤中,衣袖輕揮,那托盤便緩緩飛至漱玉龍主案上。
漱玉龍主拿起載有《黃庭經》的玉筒,倒也沒多激動。
她也承認鄭法很厲害,只說同境界,龍祖都不是對手。
可另一方面來說,她也不覺得《黃庭經》有多適合自己,這不是小看九山宗,而是玄微界的一個常識:
最適合妖族和魔族的功法,便是血脈中的傳承。
說句大實話,如果之前滄溟龍王願意將龍祖證道金仙的法門傳給她,她會怎麼選,還真不一定。
當然,鄭法將《黃庭經》這種根本法門,如此大方地傳給自己,這份信任,她心中還是頗爲感念。
漱玉龍主笑著朝鄭法點點頭,帶著點漫不經心,開始閱讀起《黃庭經》來。
讀著讀著,她呼吸慢慢急促了起來,竟是猛地擡頭,看了眼鄭法。
鄭法依舊笑著,似乎沒看到她的興奮。
漱玉龍主又低頭,表情極爲認真,繼續參悟《黃庭經》。
過了好久,她才緩緩擡頭,語氣複雜:“這種功法,掌門你……”
鄭法輕笑道:“師叔不是說了麼?一家人。”
漱玉龍主聞言脣角輕抿,再聽這三個字,心中感覺,卻又完全不一樣了,心中那一點點不甘,也渺然無蹤。
鄭法又開口道:“這功法,龍主你能修煉麼?”
這點他一直很好奇,玄微界道果很是特別,可以說,道果便是功法本身,想隨意改換功法,恐怕不大容易。
“別的功法,難,可《黃庭經》……我倒是覺得有些可能。”
“爲什麼別的功法不行?”
“因爲相互衝突。”漱玉龍主解釋道,“道果內蘊功法,若是貿然修煉別家的功法,便是重塑自身,甚至是將自己變作旁人,因此必須慎之又慎,最多隻能參考。”
“可是《黃庭經》,它似乎和任何功法,都不衝突,起碼和我龍族血脈傳承,都能互補。”
鄭法算是聽明白了,說白了,就是兼容性的問題。
《黃庭經》融匯三法,又極重變化,可以說兼容了大部分的玄微功法。
“甚至,我能感覺到……這《黃庭經》,比我龍族傳承更深奧,更根本。”
說這話時,漱玉龍主聲音很低,似乎有些不想承認。
鄭法輕輕點頭,漱玉龍主這評價,大概是出於真心,能被一個真仙龍族這麼評價,九山宗也足以自傲了。
“甚至,我方纔還在其中,看到了修補萬海印的希望。”
“修補萬海印?”
難怪這龍主這麼激動。
“是,斬我之法。”漱玉龍主點頭道,“若是以萬仙陣共煉萬海印,或許能恢復其神威。”
這聽起來,和九山宗處理誅仙陣圖的手段,有點相似。
“掌門。”
“嗯?”
“你就不怕,我修煉《黃庭經》,比你更快?”
漱玉龍主忽然問道,語氣還挺認真。
這是玄微道法一大特點——功法最強者,對修煉此功法的人,極有影響力,甚至能操控對方。
“龍主想也看得明白,《黃庭經》是不同的。”
“本質上來說,有人修煉的更強,只會給其他修煉者帶來更多的修煉見解,而並不能完全壟斷這門功法。”
漱玉龍主沉默了。
“所以,龍主若是比我強,我樂見其成。”
漱玉龍主輕輕搖頭,似有感慨,卻又不知道說什麼,只是看了眼蕭玉櫻,輕聲道:“難怪我這徒兒……”
“其實我也並非沒有私心。”鄭法坦誠道,“龍主你也看到了,光這海域,也有不少人虎視眈眈。”
“之前,除了滄溟龍王,金翅大鵬兩人,還有幾位道果隱藏在暗中,不知是敵是友。”
這是厚土元磁大陣探查到的。
但鄭法也沒有百分之百的信心說這元磁大陣,能找出所有暗處之人。
“龍主若是在《黃庭經》上有成就,除了能完善《黃庭經》之外,還能增強我九山宗實力。”鄭法朝漱玉龍主說道,“若因爲心有私念,忌憚龍主,導致九山宗實力不足,被人所滅,那我才悔之莫及,還望龍主莫要拘泥。”
漱玉龍主想了片刻,站起身來,朝拱手道:“多謝掌門厚賜,漱玉定當不負所托。”
“其實,有一件事,我確實想要問問龍主你。”
“掌門請說。”
“如何,證就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