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談話終究是以季菡的落荒而逃告終。
她出門去一言不發地就要走，周圍的人皆是一愣，蘇沛白跟大家比了個手勢跟上去。
季菡一直走一直走，之前西蒙表白的消息被封鎖了，所以這邊認識她的人沒有那麼多。
她走過寂靜陰暗的長廊，部隊醫院的電梯又潮溼又陳舊，季菡按了一下，它慢悠悠地從一樓晃上來，她覺得沒有耐心等下去了，便繞開了去旁邊的樓梯。
樓梯消防通道里有清潔阿姨用來休息的小凳子，季菡沉默著坐了下去。
蘇沛白斜身靠在門框上，靜靜地看了季菡一會才輕輕走上去。
緩緩蹲下去，他蹲著比季菡還要高一些，本來想要摸她的頭髮，稍稍一猶豫直接改成了擁抱她的姿勢。
季菡一言不發地，卻是非常順從地靠在他的懷裡，將額頭抵在他的下巴上。
也不問他們究竟在房間裡談了什麼，蘇沛白沉聲道：“找機會去見見老鄒吧。”
“嗯。”
季菡應聲，停頓了一下又輕聲開口問道：“你說…究竟怎樣的人才應該算壞人呢…”
她沒有等蘇沛白回答，不確定地繼續說下去：“他爲了成功不折手段，毀掉了我媽，毀了老鄒，毀了林夫人，毀了季氏，他還對我一點義務都沒有盡到，他傷害了這麼多人，應該是壞人啊…”
季菡的後面一句話沒有說出來，可是我現在看見他，爲什麼非但不恨，還會覺得他可憐？
蘇沛白微涼的懷抱堅實寬廣，季菡靠著他心裡非常安穩，他沒有直接回答季菡這個問題，沉吟片刻開口。
“這世界上哪裡有絕對的好人和壞人…就像我，如果你要真的跟其他男人在一起了，我真的不敢確定自己會變成怎樣的…壞人。”
聽見他這樣毫不遮掩的話，季菡輕輕捶了他的胸膛一下，坐直了身體看他：“怎麼，你還能把我們活活拆散不成？”
蘇沛白眼神幽深，緊鎖著季菡的眼睛點頭：“是的，不擇手段不計代價。”
被他這樣認真又沉重的眼神嚇到，季菡覺得自己真的不該跟蘇沛白說這樣的話題，他發瘋的時候自己的確是招架不住。
她呼出口氣站起身來，微微喪氣地說：“剛纔我就聽他說跟我媽的過去了，我什麼事情都沒有問清楚。”
蘇沛白也站起來，筆直修長的腿，即使站在垃圾堆旁邊，依舊是風流倜儻天人之姿。
他拉著季菡的手，以十指相扣的方式，擡步帶著她走出去：“沒關係，時間還長。”
和西蒙，林每一，季念去鬆城有名的飯店吃飯。
從來沒想過，這些人還能平心靜氣地同桌坐下來，雖然那三個男人都不怎麼說話，但是有林每一在上嘰嘰喳喳說個不停，氣氛倒也不尷尬。
飯吃到一半的時候，蘇沛白剛剛說起的老鄒出現了。
他依舊是那樣白胖富態笑瞇瞇的樣子，將手中的酒瓶重重地往桌上一放，故作氣憤地對蘇沛白說：“蘇大總裁過來鬆城也不找我，是不是看不起我老頭子了啊！”
蘇沛白在人前始終是那樣不冷不熱的樣子。
聽見老鄒的話他頭也不擡，給季菡夾了一筷子她喜歡的松子魚，然後才緩緩回答：“你知道我們過來爲了什麼，現在就不要說這些話了。”
他的聲音不輕不重，但是聽在耳朵中倒也有幾分氣勢。
可是老鄒自然是不會被他這話嚇到，他仰頭大笑了一聲，自顧地搬了一個椅子坐到蘇沛白的身邊。
“兩年不見，蘇大總裁的腔調越捏越像了啊。”
蘇沛白眼神平平看他一眼，沒有回答。
老鄒又笑了一聲，拍拍後腦勺擡頭對在場的其他人一一打招呼。
大家轉來轉去似乎都算是熟人，也沒有那麼多矯情客套的話。
季菡真的是有些餓了，這家飯店廚師的手藝也很合她的胃口。
她身旁坐著的是林每一，林每一大概是看季菡吃得這麼香她也遲遲不捨得停下筷子，於是那邊幾個翻手爲雲的人，跨越兩代人高深莫測的談話，就這樣圍著一桌飯菜進行。
先是季念沉吟了片刻，有些爲難地看著老鄒開口道：“老鄒，很抱歉，我這邊…”
老鄒伸手止住了他說話的動作，眼角的風掃過季菡，瞭然地點頭：“我明白，你繼續的意義已經不存在了，沒關係，之前的事情都謝謝你。”
聰明人之間的談話就是這樣乾脆利落，老鄒那一句我明白已經徹底將自己跟季唸的關係合作做了個了斷，他對著季念遙遙舉杯：“你是我第一個真心佩服的軍人！”
能得到老鄒這樣高的讚賞，季念明顯也是有些高興和意外，臉上難得地出現了些笑意，跟他兩兩舉杯飲盡。
放下杯子老鄒又轉頭過去看西蒙，其實要是足夠細心的話，在西蒙那張五官分明深邃的臉上能夠看見林夫人的影子的。
老鄒的表情喜惡不明，目光如鷹隼一般緊緊鎖著西蒙。
西蒙也不惱，老鄒跟林夫人之間的關係他雖然不算非常清楚，但也略有耳聞，不管誰對誰錯都跟他沒有關係，跟更何況，愛情這種事情，怎麼分對錯呢。
他面色優雅地給自己倒了杯清茶，修長如玉的手指端著輕輕緩緩地品嚐著。
末了他擡頭看季菡，笑容和煦如春日的陽光：“沒有你煮的香。”
“哦，呵呵。”
被這樣突然地一誇，季菡只知道傻笑。
笑了兩聲腿上一沉，是蘇沛白的大掌意味不明地搭了上來，她不明所以轉頭看過去。
蘇沛白的醋吃得毫不遮掩：“你有煮茶的好手藝，怎麼沒見你給我煮過？”
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頓，季菡咬著筷子回答：“我剛學的，之前也沒見你說喜歡吃…”
話沒說完就覺得身旁人凜冽的低氣壓又開始發作了，季菡的理智剎那間回位，忙笑著改口說：“好，好，回家就給你煮，天天給你煮。”
這樣任何人都能聽得出來是安撫的話，卻讓蘇總裁一瞬間收回了情緒不滿去，他在季菡的腿上拍了拍，一言不發地收回了手去。
“哎喲。”
那邊老鄒拍了拍桌子大喊著：“看著你們兩這麼膩歪，我簡直了！辣眼睛，辣眼睛！”
說著他又將杯子裡的酒一飲而盡，擡頭看西蒙的眼神緩和了許多，嘆了口氣才說：“你回去轉告她，我的目標不是她讓她…也不要把我當成仇人…”
究竟是愛還是恨，往往一開口就能非常明確地分辨出來。
就像老鄒。
雖然林夫人拋棄他背叛他，但是他在提起她的時候語氣還是低到了塵埃裡：“我只是覺得，那些應該屬於我的現在不能讓別人這樣霸佔著，反正我老鄒孤身一人，我什麼都不怕。”
穿著這樣簡單T恤的西蒙也是好看得一塌糊塗，他的頭髮依舊不長，額間垂下幾根來，他緩緩地再喝了一杯茶，笑容風雅而矜貴：“她從來沒有怪過你，她說你是她這一生唯一辜負過的人。”
算舊賬最是傷感，老鄒垂下眼不再說話。
季菡總算吃完了，拍拍肚子直起腰來。
林每一也學著她的樣子停下，末了一臉驚訝好奇地看著季菡道：“姐姐，真沒想到你這麼小一個肚子這麼能吃，你是不是又懷了小寶寶了啊。”
季菡：“…”
爲什麼最近每個人都對她說這樣的話，她真的沒有那個打算好嗎…
她不打算回林每一這句話，斜過身子不忘拍老鄒的馬屁：“我是太餓了，老鄒，這家飯店沒有之前天香的好吃。”
“哈哈！”
老鄒開心地大笑，吐出來的肚子一晃一晃像個彌勒佛。
他點頭對季菡道：“還是你最有品位最會說話，真是不知道那樣性格古怪的人，怎麼會有你這樣討喜的女兒。”
也不知道他說的性格古怪是指的蘇錦雲還是林旭巖，季菡也沒有多問，彎著眼睛又重複了一句：“真心話。”
老鄒笑聲不斷，良久才停了下來。
他看看在場的人，無論哪一個都是出類拔萃，最關鍵的是，他們年輕啊，他們還有那麼多的時間去爭取去改變，或者去挽回去失去。
自己和林旭巖不一樣了啊，他什麼都沒有了，時間也不多了。
想到這裡老鄒沉沉地嘆了口氣，臉色變得既失落又茫然。
“我知道你們的意思，也不是我老鄒咄咄逼人，我是不想我孤身一人離開這人世的時候還背了罵名污點。”
“但是現在他都這樣了，我也不說什麼讓他一無所有身敗名裂了。”
老鄒的臉色變得嚴肅又嚴厲，一腳踢了身後的椅子站起來。
蘇沛白微微沉吟也站了起來，他比老鄒高出一些，雖然兩人面對面站得很近，但是兩人也沒有一點對立抗爭的意思。
“兩個要求，一，他主動請辭退位，澄清當年的事實，二，他明裡暗裡的那些產業，我希望他能收手，利用職權得來的，他還能帶到地下去？”
季菡對林旭巖的真正地位身份不明白，所以他聽不懂老鄒的這些話。
但是那邊西蒙和季念皆是鬆了一大口氣的樣子，蘇沛白亦是非常感觸地拍了拍老鄒的肩膀，鄭重地開口道：“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