恆遠山莊的風波總算過去, 墨紫離的真心還是算計,葉夕涼已無心去計較,過多的探究只怕換來更多的失望, 既然如此, 不如選擇用疏遠保留心底最後的記憶。收到葉府告急消息, 來不及履行與凌玉的約定, 馬不停蹄地趕回舅舅家。心底的某個聲音再不停告訴她, 有什麼不好的事在發生。
剛到柳府門口,便看到了春令佇立在石階上,面色沉重。
“公子。”春令瞧見葉夕涼一行人騎馬趕到, 幾番思慮走上前猶豫地道:“夫人,夫人, 恐怕撐不過今日了。”
聽聞春令的話語, 葉夕涼怔在原地, 握著馬繮的手頓了頓,心一痛, 猶如刀子劃過,腳下一軟,連擡腳的力氣都沒有。雖說柳絮並非她的母親,然穿越過來的這幾年,早已習慣了柳絮的溫柔關心, 相依爲命, 她早就在心底將她當成了自己的親人。
柳絮久病纏身不是一朝一夕, 雖早知已無法根治, 也希望能有所好轉, 她時不時地將蒐集到的名貴藥材送到舅舅家,只是, 未曾料到,快到竟是熬不到今年的春天。
“夕涼,夕涼,你娘她不行了。”舅母聽到門外聲響,瞧見是她,飛快的奔了過來,邊開口邊流淚。
葉夕涼心中不知何滋味,踉蹌著向著柳絮的屋跑去,初春的風從她的領口灌進,凍得渾身都戰慄起來,濃烈的藥味彌散在院落中,帶著令人落淚的苦澀。
柳絮躺在牀榻之上,衣襟凌亂,青絲隨意披散,臉消瘦得讓人心疼,面煞白如宣紙,毫無血色。
“葉小姐,令堂的病已是迴天乏力。望葉小姐早日做好後事準備。”舅舅請來的大夫面色凝重的搖了搖頭。
葉夕涼只覺轟然一聲腦中一片混亂,鈍痛加劇。她一手扯住大夫的衣袖眼神散亂,不相信地問道:“大夫你是騙我的對不對,如果是錢,我給就是了,不管多少,你只要能只好我孃的病。”淚如泉水噴涌,其實她又怎麼會不知就算是華佗再世,也救不了柳絮的惡疾,只是心底有個聲音再反抗著說不相信。
“夕涼,可是夕涼回來了。”柳絮本來明亮的雙眸此刻一片渾濁,她摸索著在空氣中尋找葉夕涼。
“娘。”葉夕涼痛著驚呼道,腳下一軟,跪倒在牀邊,一把握住她顫抖的手,柳絮掌心冰涼的溫度令她哀慟不已,哽咽難語。
“夕涼,夕涼。”感覺到手心裡熟悉的觸感,柳絮嘴角揚起一抹安心的笑,喘息著艱難說道:“夕涼,有些事,我一定要告訴你了,我不想把秘密帶到棺材裡。”她邊說邊咳嗽,越咳越重,吐出一口血來。
“娘,娘,我求你別說話了好嗎?”葉夕涼的淚順著臉頰滑落,掉落在被褥上。
“夕涼,這個秘密我憋在心裡已經太久了。”柳絮支著身子,氣息越發的虛弱。
“娘,你別說了。”她突然起身,一把抓住疏影,毫無理智道:“疏影,趕快去蘭心谷把師父請來,趕快。”
疏影的手僵在一邊,不知該如何安慰她,那掉落串成線的淚珠滿是無助絕望。
“夕涼,你不要爲難他們。”瞧著她失措的模樣,柳絮的眼淚急涌出來,落到玉枕上,“夕涼,你過來,聽我說。”語畢,嘴角再次滲出血液。
“娘,我聽你說,我都聽你的。”葉夕涼撲倒在牀邊,緊緊抱住她虛弱的身子道,“只要娘不離開我,我什麼都聽你的。”
“傻孩子。”柳絮嘴角扯起一絲笑意,撫摸著她的頭溫柔說道,“我何德何能有你這麼聰慧的孩子,我不是你娘。”
“不可能的,娘你是騙我的對吧,你爲了不讓我傷心故意騙我的對吧?”她搖著頭反覆問道。
“我一生都愛著的那個男人對我溫柔關照,卻永遠是在朋友的距離內,我知道他的一生都被那個女子所佔據。”柳絮不顧葉夕涼的話語呢喃著,黯淡的光在一瞬間又綻放出奪目的光彩,好似乾涸的枯井突然冒出的清泉。
“不過,即便他最後將他們的孩子託付給我照顧,我都從未怨過,那樣的愛情,不是我所能擁有的。若換做我,我也會愛上那女子,直到如今我都難以想象怎麼會有如此風華絕代的佳人,她彷彿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於她相比,我唯有自愧的分。”柳絮苦澀地一笑。
“不是的,娘,在夕涼心中沒有任何女子能比得上你,那個女子也一樣不過爾爾。”看著柳絮憂傷的面容,她心中酸楚難耐,好一個多情的女子卻一生爲愛所困。
“你呀,可千萬別這麼說你娘,那女子也就是你孃親。修竹他一生都無法釋懷,無法忘記你娘。她真得是一個偉大的女人。她愛你甚過自己。你一定要記住,你娘她最愛你和你爹。”柳絮氣息散在了空氣中,又是震驚又是難過,萬般情緒齊齊涌上葉夕涼心間。
柳絮心中鬆了口氣,放置在心裡多年的故事終於見了光,感覺渾身都輕了許多,雖說葉夕涼非她親生,然十多年的相處,產生的感情早已超越了他們委託的照料,想及她身上躲不過的命運,產生幾絲擔憂。
“夕涼,答應我二件事好嗎?”柳絮牽住她的手,用盡最後的力氣一字一句說道,“第一件事,請你不要恨葉問天,其實他沒做錯什麼,是我對不起他。第二件事,無論命運怎麼安排,你都不能輕易妥協,你命由你不由天。”
葉夕涼只覺得手中的溫度在漸漸消失,終於望著她展顏一笑,雙眼緩吐出一口微弱的氣,緩緩地合上了,再也不睜開。
“娘,娘,娘……”葉夕涼一聲一聲呼喚,眼淚不再掉落,然那脣語間吐出的字卻是惹得屋內的人都眼眶紅紅,舅舅和舅母低聲痛哭。
葉夕涼起身,呆呆地看著柳絮安詳的面容,只覺心中被撕開了一個口,料峭的春風不住地往裡灌,似是要把所有的情愁都吹出來。
爲何這一世還要再經歷一次失去親人的痛苦,這偌大的世界,卻沒有了她可以依偎的懷抱,再也沒有人在家等著,端上熱騰騰的麪條,再也沒有人摟著她摸著她的髮絲,容得她偶爾孩子氣的撒嬌,再也沒有人了……陡然而起的孤獨感,像是奔騰而來的浪潮將她淹沒在了寂寥的海底。
“舅舅,我想將孃親葬在錢江,葉府雖大雖好卻始終不是孃親想要的歸處。恐怕也只有這片故土足以令孃親安心。”葉夕涼平靜地對著舅舅說道,聲音依舊空洞。
見他點頭,葉夕涼拂袖離開屋子,壓抑的空氣裡滿是泥土的氣息,扼住她的喉,透不過氣。
“小姐。”清淺顫聲呼喚,“小姐,我知道你心裡一定也很難過,清淺也不捨得夫人離開,但夫人至少走得安心,你要哭就哭,不要憋在心裡。”
“清淺,我不難過,也許這樣反而好,孃親她守著那個秘密一定很久了,如今她說出來了或許反而輕鬆了,我想來世孃親一定會遇到一個兩情相悅的男子。”她站在院中,朝著遠方淡淡說道,夕陽的餘暉冷冷地照在她身上,襯著她單薄的身子,顯出難以言語的孤寂。
“公子,你……”疏影與春令看著葉夕涼的樣子,心中擔憂跟著她一起出了屋。
“放心,我都說了,我不難過。”她輕輕一嘆,其實心間絞痛,不知道究竟難過的是葉夕涼的靈魂還是她自己。
屋內的哭聲不停,然一切都已經於她無關,除了傷心還有更多的疑惑,最初以爲周沂蒙對她說得深仇大恨是全部的真相,而後墨紫離的故意接近,白眉仙人刻意隱瞞收她爲徒將她送上逝雪樓樓主之位,而今柳絮卻又告訴她以前她所認知得一切都是事實,還不讓她怨恨葉問天。這世間究竟有什麼是真實的,爲何每一個在她身邊的人都帶著目的,天地如此遼闊,但她卻是沒有一個能真心說話相待的人。
想至此,只覺背上壓了千斤重擔,五臟六腑都開始抽搐,她握著死死咬住脣拳,壓抑住胸口的壓迫,然隱忍在體內的血液涌忽然上溫熱喉間,葉夕涼微微一晃,撫住胸口,竟是硬生生噴出一口血,棕色的土壤上多了一抹驚心的紅。
“小姐。”清淺驚呼道跑上前,然一個身影快她一步先行扶住了她。
疏影一手攬住她纖細的腰,一手隔著棉衣抵住她的背部,源源不斷的內力流入她體內,春令則從腰際掏出一顆藥丸送入她嘴中,良久,葉夕涼才感覺到喪失的溫度漸漸回到了身上,暗涌的血氣也靜了下來。
“你不可再動氣。”疏影看著她眼神恢復光彩,鬆開了手說道。
“小姐。”葉夕涼還未開口,就見到葉府派來的僕走到她身側,恭敬說道。
“何事?”她皺眉,冷眼看著那二人。
“老爺,老爺吩咐小得來找小姐回府參加虞美人的吟詩會。”那下人被她冰冷的目光瞧得發慌,低頭顫顫說道。
“回府。”她聞言嘴角冷冷勾起一笑,“我這個爹倒是好得很,他的妻子剛去世,他卻要我食夫稻,衣夫錦。他將妻子置於何地,他不在乎,我身爲人女卻不能不守禮節。回去告訴他,夕涼唯一的牽掛已走,至此以後他再也不能勉強我什麼,我要去哪,想做什麼都與葉家毫無關係。他休想再逼迫我替他做什麼。”
“清淺。”葉夕涼輕喚,氣息仍有些弱。 щщщ⊙ ttκá n⊙ ¢ ○
“小姐。”清淺含著淚,聽到她叫喚,趕緊跑上去緊張地抓緊她的手。
“疏影,春令。送客。”葉夕涼頭靠在清淺的肩上,無力地在她的攙扶下走回屋內,頭也不回地對著身後人說道。
“小姐,我們……”那二人又開口道。
“若不想我動武,就此打住。”她眸光冰涼,煩躁地閉上眼,揚手道,“回去告訴他,我不是葉家人,從頭到尾都不是。我不殺他,已是對他的仁慈。”
語畢,她不再多留,隨著清淺進了屋去,那僕人知她心意已決,又迫於疏影春令壓力,不再多言灰溜溜的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