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度的春節,南方地區收成頗優,鳳宇城一片繁華,百姓高歌著聖上。皇上龍顏大悅,不特赦了囚犯,還特邀大臣及家屬前去凌王爺府上過節。
暮色昏暗,太陽的餘暉已落去,深邃的天空閃爍著幾顆明星,澄澈得不帶一絲雜質。凌王府外的紅色燈籠高高掛起,照亮了街邊的大道,院落裡,偶有幾隻棲息的鳥被來往的隨從驚起。
廊前的花壇裡梅花開得正盛,淡淡的顏色,幽幽的香氣,在清風中送入房內。十五之月,飽滿如盤,似是掛在樹梢的明燈。
小時不識月,呼作白玉盤。又疑瑤臺鏡,飛在青雲端。葉夕涼倚在窗檐,瞧著月色入了神。
“姐姐”凌玉推門而入,還喚得親切,彷彿她本該就是她的姐姐一樣。
“發生什麼事了?急匆匆地。”葉夕涼輕撫她的背,一下一下,溫柔得模樣不似以往的清冷,也許是被凌玉的真情所感染,又或許是心底從頭就渴望一個真正的家,而凌王爺恰好贈與了她一個美夢,如果可以她真希望一直做下去。
“姐姐,皇上今晚要在府上辦宴,爹爹讓我帶你一同前去赴宴,聽說葉將軍也來了。”
“是嗎?該躲得躲不過,我換件衣裳同你一會去。”葉夕涼心中一涼,這事她早已知曉,恍惚間想起四年前的壽宴,她這顆棋子又要再次上演一遍奪王妃之戲。
葉夕涼與凌玉來到之時,已有些遲,衆人早已入座,地面鋪著紅色的毯子,皇上與皇后坐與中央觀賞著戲曲,聽得津津有味。
若果可以,她寧願選擇不要出現,嘴角挑起一抹冷冷的笑意。何時才能,真正擺脫葉問天的控制,完成逝雪樓樓主之責。
她二人悄悄入座,位於領桌的葉問天目光深長地看了她一眼,葉漣漪一身血紅色的長裙緊緊包裹著凹凸有致的身材,將妖嬈的曲線展現得淋漓盡致,眼中則是一貫的驕傲目光,白了她一眼,眼神又瞟向了別處。相比當年的葉如冰,葉漣漪的淡定倒是讓她有幾分佩服。
皇上假意看著戲曲,看到她入了座,雙眸一亮,閃過危險之色。
宴會上少不了的就是歌舞樂聲,正如四年前的壽宴,各家千金都拿出絕活,只爲博取皇上皇后的歡心。
“葉將軍,不知你今年準備了什麼表演。”皇上淡淡看向葉問天,看似無意地問道。
“小女漣漪不才,願爲皇上皇后獻上一曲歌舞助興。”葉問天俯首答道。
一時間衆人都屏住呼吸將目光放在那抹驚鴻豔影上,風也隨之靜止了。
“那年傘擱西樓,雨初停情難收,挽青絲微回首,人約黃昏後。”葉漣漪低低吟唱,清幽的琴聲漸起,融入月色之中,衆人皆沉浸於樂聲,被清澈的嗓音所感染。
葉漣漪在樂聲中,足尖輕點,擡手,甩袖,細軟的腰身隨著節拍舞動。
微風拂來,吹起她紅色的長裙,那飛揚的裙角似要在夜空中劃出一道絢麗,身子靈巧如飛燕,舞姿妖嬈不失優雅.長長的水袖向天際一甩,躍至小湖水中央的石臺之上,石臺之上不知何時已掛著各色的琉璃彩燈,左手一彎,纖腰婀娜,頭上金步搖熠熠生輝。
樂聲突轉爲急促,歌聲也隨之愈高,她素手一展,紅色的長袖向月而去,忽然和入的清脆打擊聲伴著舞步,襯托出葉漣漪靈動之美,宛如一朵從天上宮闕落入人間的薔薇之花,悠揚飄落在水波粼粼之上。在座衆人皆在歌聲、舞姿中迷失了神志,歌聲漸漸緩慢下來,彎下的水蛇腰再次彈起,水袖收攏,袖下露出的雙眸眼波流轉,眉間一點眼紅勾人心魄。
“好”一片寂靜中不知誰高喊了一聲,熱潮般的掌聲一波接著一波,久久未斷。在葉漣漪之前的千金都黯然失色,雖有不甘卻又不由爲之驚豔,唯有震驚,來形容她們的心情。
“好,好,好,葉將軍的女兒果真是個個才藝滿分,當年如冰鳳宇一畫讓宮中畫師也自嘆不如,如今漣漪一舞,怕朕這皇宮裡的舞師再也不敢跳舞了。”皇上眉色一開,大讚三聲,朝著葉問天道。
“小女不過略懂皮毛,自是不能與宮中的舞師相比,今此一舞,能博皇上一笑,以慶佳節,願我南鳳國永遠紅似火,豔比驕陽,千秋萬載,永定霸業。”葉問天心中一喜,驕傲地瞧著葉漣漪,這一番逢迎之詞恰好地說道,又使得皇上展眉大笑。
“葉將軍之女水靈客人,今朝一舞,方知飛仙所謂何物,臣妾不禁好奇,如此巧妙的舞蹈音樂可是漣漪你所想?”
葉漣漪面色一變,暗自鎮定道:“娘娘,此主意雖不是完全出自漣漪,但卻不能少了漣漪。娘娘,要襯出這絕妙的點子最重要的還是一個懂得表現其內涵的舞者。”從小高高在上的她,豈能讓葉夕涼搶了她的風頭。她可不是葉如冰,皇后對葉夕涼的中意顯而易見,若今日她再出風頭,只怕她自身王妃之位難保。
“那是自然。”皇后瞇眼轉向葉問天,眸中分不清喜怒,卻帶著幾分壓迫感。
“娘娘,小女年少輕狂,不知天高地厚,望娘娘恕罪。”葉問天對著葉夕涼使了個眼色,繼續道,“不敢有所隱瞞,此樂,此舞皆是臣的三女兒夕涼所想。”
葉夕涼無奈地長嘆一聲,該來的終究會來,早在葉問天威脅她再次替葉漣漪策劃驚鴻一舞之時,她便料到自己被推上風口浪尖的必然結果。
“姐姐,不要擔心,有爹爹在不會有事的,凌玉也會保護姐姐的。”凌玉牽起她的手,給以安慰一笑。
她心中一暖,點了點頭,起身緩步走至葉問天身側,俯身恭敬道:“皇上,娘娘,夕涼不過想了些雕蟲小技,不足掛齒,若非二姐天資聰慧,舞技高超,任憑再妙的心思不過也只能是徒勞。”
“竟又是你,若朕沒記錯,四年前替太子妃解圍的也是你,已有四年不見,擡起頭來,讓朕仔細瞧瞧。”葉夕涼心中一沉,再玲瓏的心思,放在天威之前也失去了作用。她深吸了口氣,不卑不亢落落大方地回視著皇上。一身淺綠素衣,一支白玉釵,臉上粉黛未施,淡極始知花更豔一句在她身上如此貼切。清麗乾淨,眸光清澈,多了一分天然去雕飾的美,連看慣了美女的皇上都爲之一嘆。感慨起葉問天的女兒皆是花容月貌,葉如冰的冷豔,葉漣漪的妖嬈,葉夕涼清新各有各自的獨特。
“皇上,你看太子成婚已有四年,然其他皇子皆未娶妃,眼看各皇子已到了適婚之齡,不如趁著今晚就將葉家兩女許配給三皇子和七皇子如何?”皇后附在皇上耳際邊低聲道。
皇上聽罷,面色收起欣賞之色,眼中露出幾分凜然之意,淡淡道:“葉夕涼,朕已經見識過你二位姐姐的才藝,怎麼不見你自己表演一番?”
“皇上,請恕夕涼不才,夕涼也就唯有這般小謀小計,說到底其不過是上不了檯面的小玩意兒,又豈敢在皇上您面前獻醜。”葉夕涼應聲回答,淺笑似蓮花,只是目光不敢再去瞧拿幽深眸間的玩味之意。
“你又何必謙虛,能想出這般心思的人普天之下怕是難找出第二人了。”皇上平淡說道,眼神卻極爲複雜,脣淺淺勾起,“都回座,用膳吧。”她心中的風波這才平息下來。
坐於對面的凌鳳眠依舊淡淡慵懶地拿著酒杯,然眼中的平靜和淡然被翻涌著的熾熱異樣情緒所取代。凌笑然則是舉杯隔著桌向她溫和一笑,一如最初見面時,如沐春風的微笑。
山珍海味陸續上了桌,葉夕涼埋頭對著美味大快朵頤,不去聽其它聲音,以掩飾內心的不安,她察覺到了皇上難以揣測的眼神中暗藏著一場風浪,只爲她而來的風浪。
待得衆人用膳完畢,夜色漸晚,大臣皇子一干人都陪著皇上皇后在凌王府上散步賞月。葉夕涼對此熱鬧避之不及,她身處尷尬之位,一舉一動都可能改變事態發展,且心中越發強烈的危機預感,心頭一時難以平靜。
夜風拂來,帶著冬日涼意,葉夕涼臨湖而立,瞧著府上的喜慶燈籠,緊了緊衣衫。少了凌玉的陪伴,也沒有清淺的嘮叨竟生出幾絲孤寂之情。她扯了扯嘴角,暗諷自己何時也這般怕寂寞了。
“你倒是淡然得很,還有如此心情賞景。”身後之人不知何時來至身邊,暗夜中,她看不清凌鳳眠臉上之色,但以她的內力都聽不出他靠近的氣息,竟是她一直低估了他。
“你可知你現在已是騎虎難下,自身難保。”他定定地瞧著她,似是想看她如何反應,葉夕涼看著湖中的層層漣漪,擡眸淺笑道:“心思如七爺,自是知道我早已有了辦法。”
“七爺。”凌鳳眠重複了一遍稱呼,眼直勾勾地盯著她,道,“我與你也只有這般而已了。”那話聲音極輕,僅片刻,所有的複雜之情在眼底散去。
不遠處,一侍從手持著燈籠小跑而來,待到他二人身側,行了個禮道:“皇上有請葉姑娘前去書房一坐。”
葉夕涼一愣問道:“見我?”
“正是。”侍從點了點頭,卻不透露隻字片語。
“別擔心,我陪你一同前去。”凌鳳眠遞過手,淡淡地話語卻極有魔力,安撫了她忐忑的心。她瞧著他的眼,呆在原地竟忘了反應,猶豫再三,終是將手放在他的掌心,剎那間,天地一暗,彷彿這一刻已等待了千年。
書屋前,凌鳳眠緊緊握住她的手,低聲道:“我在門口等你,不會有事的。”葉夕涼垂眸,抽出柔荑,推門而入,只見皇上坐在木椅之上,還未擡頭,投來的精銳的目光已看得她手足無措。
葉夕涼極力地穩住早已鼓聲擂擂的心,狀似淡然地行了個禮道:“夕涼見過皇上。”
皇上不再說話,空氣中如死一般靜寂。葉夕涼半蹲著連氣都不敢多喘一聲,等待著他的後文,半響之後,才聽到一聲免禮。
“葉夕涼,你可知你現在爲何在此?”
皇上語氣中暗藏深機,她思索片刻不知該不該如實回答,許久纔開口:“夕涼不知。”
皇上聽罷,探究地看著她,喝了口茶繼而問道:“葉夕涼,你可知皇后有意封你爲三王妃?二皇子卻又求朕將你許給他。你說朕該如何決斷。”
“皇上,夕涼何德何能成爲王妃,夕涼只是普通女子,不敢奢望也不願嫁,只求找一平明百姓過完一生。”葉夕涼心中一動,跪倒在地,惶恐答道。
“哦,這麼說來,無論哪個王妃之位你都不會接受?”皇上挑了挑眉,語氣緩和了幾分,卻依舊透著無限壓迫與威嚴。
她磕了個頭道:“夕涼有幸受皇后娘娘擡愛,然夕涼這等姿色豈能與其她千金相比,自是不敢高攀,請皇上明察。何況我早已認凌王爺爲義父,與凌郡主姐妹想稱,如此一來,更是不能接受王妃之位。”
葉夕涼擡頭正對上他的深沉的眼眸,皇上嘆了聲氣道:“有你這句話,我便放心了,你天資聰慧,朕自是明白,只是很多事你不懂。”
“皇上,夕涼明白,三王爺與二王爺身爲手足,怎可因爲夕涼一人傷了兄弟之情。”她嘴上說道,心中卻是萬般難受,若不是葉問天她怎麼牽扯到宮中,她一言一行都被人所掌控。雖是一身武功,卻還是落得萬事不由己的局面,叫她怎麼對未來抱有希望。
“難爲你如此有心,如今你已是凌王爺義女,便要盡到人女之責,凌玉這丫頭你多陪陪她,退下吧。”皇上一揚手,她起身,膝下麻木,離開了書房。
凌鳳眠一身紫衣,背對著她,聽聞開門聲,轉頭看來道:“不會有事的。”
簡簡單單的五個字,烙印在了心間,憋在心底的委屈眼看就要涌出,她吸了吸鼻子,硬是將情緒逼了回去,扯起一個笑容,眼神早已越過他,怔怔地看著遠方,萬般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