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梅兒面有哀慼之色,無聲地點了點頭。馬牙婆見狀自然心中歡喜,但是面兒上卻並沒有露出絲毫喜色,只是平靜地重又走到趙家兩姐妹身邊,反客爲(wèi)主道:“既如此,那大姐兒就坐著,子與你說一說這秦大戶家買丫鬟的事體。”
一面說一面先坐了下來,見趙梅兒也坐下了,清了清嗓子,正欲開口說話。坐在趙梅兒身旁的趙蓮兒卻一把抓住了自己姐姐的手哀聲質(zhì)問道:“姐姐,你真……真的要去秦府做丫鬟?你可知道,去了以後簽了死契,以後就跟娘和我見面了,生死也由不得自己……”
“妹妹,我都想好了,你別說了,聽婆婆說話罷。”趙梅兒將趙蓮兒抓住自己的手解開,滿口苦澀,勉強(qiáng)笑道。自從她開口讓馬牙婆留步時,就已經(jīng)決定了答應(yīng)馬牙婆賣身爲(wèi)奴,籤死契進(jìn)秦府去做伺候秦家大小姐的丫鬟。眼前家裡頭已經(jīng)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她無比強(qiáng)烈地想自己的有藥吃,想她早點兒好起來,她也想讓自己的妹子有飯吃,不捱餓。如今走了,作爲(wèi)這個家裡的,作爲(wèi)長姐,她覺得自己應(yīng)該義無反顧地將家裡的擔(dān)子挑起來。至於賣身爲(wèi)奴,她雖然不想,可是沒有法子,這一家人要活下去,這條路雖然滿是荊棘,她也只能鼓足勇氣,硬起頭皮往下走。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個火坑,但也得往下跳。這或者就是自己的命?
“姐……”趙蓮兒緊緊握住了趙梅兒的手,眼中浮上了層水霧,哽咽喊她。
“聽姐姐的話,啥都別說了。”趙梅兒強(qiáng)忍心中的酸楚,含笑安慰她,又轉(zhuǎn)臉看向馬牙婆道:“婆婆,你說吧,到底是怎麼起的。”
馬牙婆點一點頭便說:“秦府囑咐我找符合他提出要求的人去,讓秦家大小姐院子裡的管事婆子相看,等她看中了,點了頭後,就可以跟你簽下賣身文書了。這文書只要你娘按了手印兒就作數(shù)了。還有啊,這賣身銀子我也跟你們說一說。外頭七八歲的小賣身爲(wèi)奴,左不過五六兩銀子。可是像大姐兒這摸樣和年紀(jì),又有一手好繡技的,至少也得二十兩銀子以上,更別說是秦府裡頭要人,那身價銀子還得高,我估摸著怕是不低於二十五兩銀子。”
二十五兩銀子?這可是好大一筆錢,趙梅兒想自個兒家裡要是得了這麼多銀子,立刻就能將欠大伯父家的錢還上不說,也有銀錢替孃親治病,家裡馬上就能寬裕些,妹妹再不用捱餓了。要是再加上自己進(jìn)了秦府得的月例銀子攢起來,以後給孃親,再過兩年,妹妹趙蓮兒也有筆嫁妝,能尋個好人家嫁了,認(rèn)真說起來倒是一舉數(shù)得的好事。這麼著自己苦些賣身爲(wèi)奴也是值得的。
趙蓮兒聽馬牙婆說到秦府做丫鬟的身價銀子有二十五兩以上也很有些吃驚,不過一想到得到這些銀子是自己姐姐賣身所得,只要她一進(jìn)秦府,以後就不容易見到了,後半生爲(wèi)奴爲(wèi)婢,再不能自在的活著,也不能像一般的良家女子那樣嫁人生子,過隨心的自在的日子。這樣得來的銀子每一分都令她覺得花著咬手,於心不安。可是最難的是,心中雖然有一千個一萬個不願意,但是她素來都是聽姐姐的話的。姐姐方纔說了讓她什麼都別說了,她就只能扯著衣角,撇著嘴,使勁兒忍耐著不墜下淚珠兒來。
“大姐兒,我也把秦府裡要買丫鬟的事都一五一十跟你細(xì)說了,老婆子再多句嘴,這樣的去處可真是難尋,十年八年也難得遇到一回。你要是覺著不錯就點個頭,我同你一起去跟你孃親說,她要是點了頭,我立時就去秦府回話,加緊把這事兒給辦了。我怕夜長夢多,拖久了,秦府的管家又另外尋了人去,那可就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了……”馬牙婆繼續(xù)道。
她這話裡有催促的意思,聽起來完全是爲(wèi)趙梅兒打算一般。其實她這種人比無利不起早的商戶還要貪婪,之所以她昨兒個聽了秦府管家秦安的話,今日一早就往趙二郎家趕,主要是因爲(wèi)秦府爲(wèi)秦家大小姐買丫鬟出的中介銀子足足有五兩,是一般人口買賣的數(shù)倍不止。平時她幫著富戶家裡買人,得到的中介銀子一個人不過幾百錢,大方的也不過一兩銀子到頭。而只要促成了趙梅兒進(jìn)秦府去做丫鬟這一樁買賣,一下子就能到手五兩銀子,足足頂?shù)蒙纤脦讉€月的所得了。這也是她如此賣力的來攛掇趙梅兒賣身爲(wèi)奴進(jìn)秦府的原因。
趙梅兒聽完後略閉了閉眸,深吸一口氣,終於點了點頭,低聲道:“好,婆婆,我答應(yīng)你,我願意去秦府做丫鬟……”
得了趙梅兒肯定的回答,馬牙婆這一回終於眉開眼笑道:“如此甚好,那我們就說定了。那這會兒還請大姐兒同老婆子我一起去見你孃親,把這事情跟她說一說,得了她的同意,我就馬上去秦府回話,早些把這事情給定下。”
說完即刻站起來,又輪番跺了跺腳,縮著頭小聲嘟囔了句,“這屋子裡真冷,才一會兒功夫,腳都凍僵了……”
趙梅兒聞言苦笑一下,便也站了起來,對馬牙婆說:“還請婆婆在這裡略等,我這就進(jìn)去叫醒我娘,跟她說一下這事兒,說動她了,婆婆再進(jìn)來。”
馬牙婆也知道張氏不待見她,怕是一見她就會先存了牴觸的心思,倒不好說話了。這會兒讓趙家兩姐妹進(jìn)西屋去說動了張氏,自己再進(jìn)去會好些。因此她也就應(yīng)了聲“好”,說自己再外頭等著,只是讓趙梅兒快些。等趙家兩姐妹挑開西屋的半舊棉簾子進(jìn)去後,她便走到堂屋門口往院子外頭望了望,心想,那個人怎麼還不來,今兒個自己上趙二郎家可是跟那人約好了時辰的。這時候也差不多日上三竿了,按說該來了啊?今日上趙二郎家裡頭來說服趙梅兒賣身爲(wèi)奴進(jìn)秦府她可是有後手的,她差不多敢肯定,今日必然不會空手而回的。想到此,她不禁轉(zhuǎn)眼往掛著棉簾子的西屋看了一眼,胸有成竹地一笑。
而趙家兩姐妹一前一後地進(jìn)到了西屋張氏所在的臥房中。甫一進(jìn)至房中,趙蓮兒立即再次拉住了趙梅兒,忍不住眼中滾下淚珠來,,聲音裡都是哀傷,低低喊了聲,“姐……”
趙梅兒知道妹子的意思,但她向來決定了要做的事就不會再搖擺不定。因此這會兒她只是擡手摸了摸趙蓮兒的頭,又從袖子中抽出一方手帕來替妹妹拭淚,同樣壓低聲溫和笑道:“妹妹,快別這樣,進(jìn)秦府去做丫鬟未必就不好。一會兒你可得幫著我在孃親跟前好好說一說,你也知道咱們家裡是一文錢都沒有了,孃親還病著,還需要瞧郎中吃藥,你總不想眼睜睜看著娘她……”
後面的話趙梅兒就沒有再說了,趙蓮兒自然是懂。她們兩姐妹已經(jīng)沒有了爹,無論如何是不能再沒有孃的。這許多年來孃親操持家務(wù),含辛茹苦帶大了兩姐妹,連一天福都不曾享過呢。她們兩個心裡頭都有個同樣的願望,希望自己的娘病好起來,將來能享一享兩個的福。所以爲(wèi)了這共同的願望,作爲(wèi)妹妹的趙蓮兒便強(qiáng)迫自己收了淚,答應(yīng)姐姐幫她在孃親跟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