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相間的浮藏花骨朵正在以肉眼看得到的速度一層一層往外綻放,兩種極致的顏色在百里長歌和葉痕二人的鮮血澆灌下黑色更沉,白色更亮,花瓣大如蓮,像剛睡醒的嬰兒打著呵欠,直到所有的花瓣都舒展開來才停止了動靜。
百里長歌奇異地看著這一幕。
觀禮的衆(zhòng)人更是人人扼緊了呼吸,眼睛一眨不敢眨,唯恐錯過了這百年難得一遇的時刻。
“開了……”百里長歌嘴裡喃喃說著,眸光便瞥向葉痕,帶著一絲難以置信,“浮藏花真的開了。”與她在圖紙上見到的一模一樣。
樑帝顯然也是頭一次得見浮藏花,在花開那一瞬緊緊盯著緩緩舒展開的花瓣。
黑白相間的花在這天下只浮藏一種,然而用鮮血澆灌能開花的也只有這種。
“開花了。”葉痕一向波瀾不驚的眸子裡難得的泛起了漣漪,低聲道:“開花就說明我們心誠則靈,得到了浮藏花的祝福。”
這是頭一次,百里長歌見到葉痕如此開心,像個討到糖果的孩子,薄削脣角那一抹笑,滿滿承載著他這一刻內(nèi)心的所有欣喜。
百里長歌看到這樣的他,突然就覺得心裡一揪。
“是啊,開花了。”她看著他,喃喃道:“葉痕,我再也不會離開你了。”
縮回依舊在滴血的那隻手,葉痕先將百里長歌咬破的手指拉過來放在脣邊吮吸,替她吸去上面的鮮血,然後讓人將一早準(zhǔn)備好的玉露拿過來,用指腹輕輕幫她塗抹好。
百里長歌自始至終一動不動,看著他做完這一系列動作。
“還疼嗎?”將玉露放在一邊,葉痕低聲問她。
“不疼。”百里長歌搖搖頭,相較於她刺他的那一劍,這點小傷不過滄海一粟。
禮儀官見二人都已經(jīng)處理好傷口,趕緊高聲喊道:“見證完畢,送入洞房——”
葉痕彎下身,輕輕將百里長歌抱起往沉香榭而去。
揭了蓋頭的百里長歌此時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他天神般的容顏,她摟住他的脖子,依偎在他懷裡,低聲問:“葉痕,你累不累?”
“累。”葉痕回答得乾脆。
百里長歌沒想到他會這麼直接,愣神過後接著問:“爲(wèi)什麼?”
“這三年來,我每一天都活在煎熬中,若是沒有嘟嘟,我可能堅持不到現(xiàn)在
。”葉痕的聲音突然變得喑啞,“你可能永遠(yuǎn)想象不到我在午夜夢迴想到你時那種蝕骨鑽心的思念和痛有多難受。”
“比自殺還要難受嗎?”
“自殺是要力氣的。”葉痕扯了扯嘴角,“然而那個時候,除了想你,我再沒有多餘的力氣做別的事。”
“那你……爲(wèi)什麼不來找我?”百里長歌默了默,繼續(xù)道:“我一直在百草谷不是麼?”
“我怕……”葉痕目不斜視看著前方,她卻從他的澄澈的眼眸裡看到了翻滾的雲(yún)霧,“怕你再一次將我拒之門外,更何況,你已經(jīng)不記得我了。”
“是啊,我不記得你了。”百里長歌感慨,“我無法遵從記憶,然而內(nèi)心卻幫我做了選擇,它記得我曾經(jīng)狠狠愛過一個人,愛到不顧一切的地步。”
頓了頓,百里長歌突然認(rèn)真看著他,“葉痕,這一次,我們好好愛,認(rèn)真愛可好?”
葉痕低眉,眼眸裡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那瞬間太快,以至於她什麼都沒有看清。
良久之後,他才慢慢點了頭。
他還是猶豫了。
百里長歌心中黯然,卻沒有表現(xiàn)出來,她知道以前都是自己的錯,所以讓他心底築起了堅實的保護(hù)牆,他其實內(nèi)心很害怕自己恢復(fù)記憶以後重蹈覆轍的吧?
“葉痕,要不,我不恢復(fù)記憶了,我們就這樣一直到老,可好?”她再一次小心翼翼問。
這一次,換來的是葉痕的堅決搖頭,“過去的一切,我沒有權(quán)利抹殺,而你有權(quán)利知道。”
百里長歌不再說話,她其實很想告訴他,即便以前他是個十惡不赦的人,等她恢復(fù)記憶以後她也一定不會怪罪他。
因爲(wèi)失去記憶重來一次,她還是選擇了他,那就說明曾經(jīng)的她有多恨她,現(xiàn)在就有多愛他,刺他多深,愛他多深。
既然這樣愛,那她還有什麼理由阻止內(nèi)心的選擇呢?
兩人說話間已經(jīng)來到沉香榭。
葉痕推開門,將她放在牀榻邊沿上坐著以後,想了想道:“府中只有青姨一位女眷,你若是無趣,我去讓秋憐她們六人進(jìn)來陪你。”
百里長歌定定看他一眼,最終點了點頭。
葉痕站起身,正準(zhǔn)備出門,外面突然傳來婦人們說笑的聲音。
葉痕一愣,隨即伸手推開門。
外面站了一幫衣著華麗的婦人,都是京中幾大世家的夫人們,以安國公夫人水竹筠爲(wèi)首。
見到葉痕,衆(zhòng)人齊齊問安:“見過晉王殿下。”
“衆(zhòng)位夫人怎麼來了?”葉痕示意她們不必多禮,疑惑問道。
水竹筠站出來,朗聲笑道:“聽聞早上我們家那臭小子不禮貌地闖進(jìn)了武定侯府,臣婦琢磨著趁現(xiàn)在有時間來給晉王妃賠個不是。”看了葉痕一眼,笑問:“殿下這是要出去陪他們喝酒了嗎?”
葉痕若有所思地看了水竹筠一眼,點點頭。
“那正好。”水竹筠笑道:“晉王府內(nèi)沒有女眷,我們幾位姐妹剛好進(jìn)去陪晉王妃說會兒話。”
葉痕點頭應(yīng)允,隨即吩咐人準(zhǔn)備飯菜送過來,安排妥當(dāng)後擡步去了前院
。
百里長歌坐在牀沿上,一衆(zhòng)夫人們進(jìn)屋後愣了愣。
所有人中,她只認(rèn)識之前見過一面的安國公夫人水竹筠,扯了扯嘴角,百里長歌道:“安夫人好,各位夫人好。”
衆(zhòng)人見到她,齊齊福身,“見過晉王妃!”
“各位夫人不必多禮。”百里長歌擡了擡手,目光不經(jīng)意就被水竹筠吸引了過去。
即便之前就被這個女人驚豔了一回,但不得不說,此時近距離再見,驚豔之感只增不減。
水竹筠今日一件茜素青色勾勒寶相花紋服,相較那日在皇宮相見時穿的素白孝服靈動得多,再加上她本人極美,一雙眼睛如同被夜明珠照出朦朧光輝,走動間裙裾劃出流水般的弧度,淺淺一笑時,連身爲(wèi)女人的百里長歌都能呼吸一頓,恨不能化爲(wèi)星子永遠(yuǎn)停留在她眸子裡。
見百里長歌盯著自己,水竹筠有些不好意思,她走過去坐在百里長歌旁邊,歉意一笑,“聽說今日一早安如寒那小子去侯府給王妃添亂了,臣婦在這裡代他賠個不是,那孩子,從小就是這種性子,若是得罪了王妃您,只管打罵便是。”
百里長歌嘴角抽了抽,心中思忖著安如寒雖然是個孩子,卻也是個不好相與的主,自己若真是打罵了他,那他還不得炸毛鬧翻天?
水竹筠似乎看出了她的猶豫,再度笑道:“安如寒那小子就是欠調(diào)教,之前國公已經(jīng)把他交給了晉王殿下,讓晉王殿下幫忙管教管教,您是晉王妃,自是有權(quán)修理他的。”
“安如寒只不過是個孩子而已。”百里長歌低笑:“安夫人太過言重了,便是他犯了錯,我也不會與他一般計較。”
說話間,青姨帶著陪嫁過來的六位婢女一同端著飯菜走進(jìn)來,見到衆(zhòng)位夫人時齊齊行禮。
丞相夫人她們原就是陪著安國公夫人過來賠禮道歉的,她們不認(rèn)識百里長歌,自然也說不上什麼話,此時見到婢女們端著飯菜進(jìn)來,方纔想到新娘從早上到現(xiàn)在還沒用過飯,幾人對視一眼,上前一步道:“王妃還沒用飯,那臣婦們就先告退了。”
水竹筠聞言也站起身來告退。
百里長歌突然看向她,低聲道:“其他夫人先退下去吧,我有些話想同安夫人說。”
衆(zhòng)人都明白指定是爲(wèi)了安如寒的事,都彼此心照不宣地選擇了沉默,不多時便全部退了出去。
“大小姐……”將飯菜全部擺好,秋憐上前來。
“你也帶著她們?nèi)客讼氯グ?”百里長歌擺擺手。
“是。”秋憐應(yīng)了聲,退出外間帶著青姨和其他無謂婢女退了下去。
“王妃有什麼話同臣婦說嗎?”衆(zhòng)人都走後,水竹筠看著百里長歌,一雙美眸裡盛放了極其柔和的光。
百里長歌得見她這雙眸,總覺得有一種非常親切的感覺,她笑道:“不知爲(wèi)什麼,我一見夫人就總覺得以前似乎在哪兒遇到過,感覺特別親切,再加上今日我出嫁,身邊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所以就想留夫人下來陪我說會兒話。”
“能得王妃挽留是臣婦的榮幸。”水竹筠欠了欠身子。
“夫人也還沒有用飯,不如我們一起吧!”百里長歌指了指桌子上精緻的飯菜。
水竹筠猶豫再三,終是緩緩點了頭。
二人一起上桌
。
水竹筠看著滿桌子的菜,又看了看百里長歌,輕聲道:“王妃喜歡哪道菜,臣婦爲(wèi)您佈菜吧!”
“不,不用這麼麻煩,其實桌子上的這些都是我愛吃的。”百里長歌尷尬地笑笑,她從來不喜歡吃飯的時候有人在旁邊不停地佈菜,那種感覺太拘束,還是自由自在好些。
水竹筠恍然大悟,“倒也是,您可是晉王殿下心尖上的女人,他給你的自然是最好的也是最體貼的。”
百里長歌耳根一燒。
看來葉痕寵她的名聲早已經(jīng)傳遍了天下。
從早上到現(xiàn)在,一點東西也沒吃,百里長歌確實是餓極,此時也不管不顧,埋頭大吃。
水竹筠則好像沒什麼食慾的樣子,時不時擡頭看一眼百里長歌。
二人用完飯,已經(jīng)是一炷香的時間後。
百里長歌讓人進(jìn)來收拾了桌子,這才拉著水竹筠坐到一邊,猶豫了好久纔開口道:“安夫人,我今天留你下來,實際上是有一些事情想問你。”
“王妃想知道什麼?”水竹筠輕輕一笑,“臣婦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我想知道關(guān)於二十多年前的事。”百里長歌看著她,“關(guān)於晉王的母妃,九方雪嬋。”
聞言,水竹筠眼眸晃了晃,卻聽得百里長歌又道:“你們二人既然能被譽爲(wèi)‘臨陽雙姝’,那麼我猜你們肯定認(rèn)識。”
瞧見水竹筠面上的猶豫之色,百里長歌繼續(xù)道:“還請夫人如實相告,這件事對我來說很重要。”
“宸妃都已經(jīng)故去這麼多年,其實那些事兒還不如就此長埋地下的好。”水竹筠看著百里長歌,語氣意味深長。
“夫人可是有難言之隱?”百里長歌抿脣,“九方雪嬋並沒有死不是麼?是你不願意說而已。”
“並非什麼難言之隱。”水竹筠搖搖頭,“只不過我對於她的事知之甚少。”
“那也就是說你們原本是認(rèn)識的對嗎?”百里長歌追問。
水竹筠不置可否。
“九方雪嬋可是語真族的人?”這一次,百里長歌再不遮掩,倘若再不開口很可能會就此錯過知道真相的機會。
水竹筠幾乎不敢置信地猛然擡頭看向她,“你怎麼會知道語真族?”
“這個不重要。”百里長歌搖搖頭,“重要的是我猜對了嗎?”
水竹筠突然抿脣。
不說話便是默認(rèn)了。
百里長歌想起皇后被殺那天白髮宮女爲(wèi)了幫樑帝和葉天鈺消除記憶使出的神秘術(shù)法,心下覺得疑惑,又問:“九方雪嬋在語真族的地位並不低,我猜的對嗎?”
水竹筠又是一震。
“安夫人不要糾結(jié)於我如何得知這些事。”百里長歌道:“我現(xiàn)在急於從你那兒得到真相。”
水竹筠幽幽一嘆,隨後無奈點點頭,“是,九方雪嬋是語真族的人。”
“那你……也是語真族人?”這一點,百里長歌是不敢確定的,畢竟秋憐說過語真族人不會隨便與外族男子成婚,因爲(wèi)那樣等於自廢一身修爲(wèi)
。
倘若水竹筠真的是語真族的人,那麼她能認(rèn)識九方雪嬋,身份定然不會差到哪兒去,更不可能會嫁給安國公。
但,水竹筠的回答還是讓百里長歌非常意外。
“是,我也是語真族的人。”她說話的時候,眼神並沒有閃躲,反而像是陷入了回憶的長河,百里長歌從她一雙迷惘的眸子裡看到了無奈和悵然。
百里長歌記得葉痕說過,除了王室的人,語真族的其他族人都是帶著任務(wù)出地宮的,她一直想不明白爲(wèi)什麼這天下會有如此多的語真族人,難道他們真的有那麼多任務(wù)要完成?而那些任務(wù)又是什麼呢?
“所以,你也是帶著任務(wù)出地宮的?”百里長歌很好奇。
“嗯。”水竹筠點點頭,“但具體是什麼任務(wù),請恕臣婦無可奉告。”
百里長歌了悟地點點頭,連秋憐都不會說出來,她必定也是不會說的。
“我見過九方雪嬋。”百里長歌眺望著窗外,彷彿看到了那個白髮宮女長滿了怨氣的滿頭銀髮,充滿淒涼的皺紋,枯槁的雙手,然而,她卻有一雙倔強不肯服輸?shù)难劬?即便生在那樣一張蒼老的容顏上,也能讓人過目不忘。
水竹筠似乎不覺得訝異,輕聲問她:“什麼時候?”
“就在不久前。”百里長歌答:“我接手樑帝近侍太監(jiān)魏海離奇死亡的那個案子時,她曾出來指證,後來……後來皇后死的那一天,是她衝進(jìn)來動用了術(shù)法消除樑帝和葉天鈺的記憶,否則如今的天下指不定已經(jīng)一團亂了。”
“不可能,這不可能。”水竹筠緊皺眉頭,“你看到的人肯定不是九方雪嬋。”
百里長歌疑惑挑眉,“爲(wèi)何這麼說?”
“對於語真族人來說,擁有純正王室血統(tǒng)的人學(xué)習(xí)術(shù)法能得心應(yīng)手,基本不費吹灰之力,而旁支以及其他族人便是窮盡一生也只能修習(xí)到皮毛,但對於王室的人來說,血統(tǒng)越純正,她們就越容易被摧毀。換句話說,倘若王室的人與外族男子陰陽交合,那麼不僅會在一夕之間失去所有術(shù)法,還會迅速衰老直至死亡。”
“也就是說,與外族男子成過婚的王室女人是不可能動用術(shù)法的,因爲(wèi)早在陰陽交合的時候就沒有了是嗎?”百里長歌問。
“嗯。”水竹筠頷首。
百里長歌仔細(xì)回憶,“可是,皇后殯天的時候我的確親眼見到了那個白髮宮女動用術(shù)法消除樑帝和葉天鈺的記憶,我不會記錯的。”
“那你看到的人肯定不會是九方雪嬋。”水竹筠很肯定。
這一次,百里長歌默不作聲地看著她。
水竹筠反應(yīng)過來是什麼意思,趕緊道:“我並不是王室的人,與外族男子成婚對我來說頂多是失去修習(xí)術(shù)法的機會,再也回不了地宮而已。”
百里長歌斟酌再三,終是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葉痕究竟是不是九方雪嬋與樑帝的親生兒子?”
葉痕來到前院,酒席熱鬧非常,畢竟這是國喪過後京中舉辦的第一樁喜事,早就被素齋飯逼出饞蟲的衆(zhòng)人撩起筷子在盤子裡揮舞,籌光交錯,酒香四溢。
葉痕走到樑帝那一桌。
這一桌有八人——樑帝、安王、成王、丞相、御史大夫、安國公、沈千碧以及驃騎大將軍。
程知用托盤裝了酒壺和酒杯端著跟在葉痕身後,走到樑帝這一桌時,斟滿了酒遞給葉痕,葉痕接過,第一杯敬樑帝,“多謝父皇能在百忙之中抽空來兒臣的婚宴
。”
樑帝也接過晉王府小宦官斟滿的酒杯,深深看了葉痕一眼,隨後感慨,“景潤終於長大成人了啊!”
這句話,看似是作爲(wèi)父親對盼著兒子大婚的感慨,但在衆(zhòng)人聽來卻別有意味。
衆(zhòng)所周知,晉王自從三年前帶著晉王世子回來以後便遞交了所有的兵權(quán),手中只有一個小小的工部,基本上是被架空了權(quán)利的,那個時候朝廷三派——安王、懷王和東宮都在想方設(shè)法拉攏朝臣奪嫡,又有“晉王謀反”一案在先,所以誰都沒有將他放在心上,但皇上分明注重這場大婚,重新配備儀仗隊不說,儀仗隊的陣勢還接近了東宮太子,這是否說明皇上有重新啓用晉王的心思?
又或者皇上因爲(wèi)聽聞了南豫大祭司那一卦後心中有了計較,把晉王考慮進(jìn)了繼承人的候選人中?
當(dāng)然,這只是衆(zhòng)人心思,大家都在心裡想想,卻是誰也不敢明目張膽說出來。
樑帝一杯下肚,衆(zhòng)人也都紛紛站起身向葉痕敬酒。
這一桌敬完,葉痕擡步離開,來到荷花池邊皇太孫這一桌,同樣八個人——葉天鈺、裴燼、左丘鶴、左丘凱、高太尉家的大公子高世博、樞密使劉成、黑旗軍上將蕭玖。
葉痕的眸光定在最後一人身上,嘴角微僵。那人一襲血紅衣袍裹住修長身姿,碧藍(lán)的眼眸緊緊盯著白玉杯中淺黃色酒液,彷彿那裡面能瞧出大乾坤。乾淨(jìng)整潔,纖塵不染的袖口以及周身無塵的氣息,任誰也看不出來他先前纔在送君亭與葉天鈺大戰(zhàn)過一場。
“西宮少主,別來無恙。”葉痕走過去,手中酒杯晃了晃。
西宮良人淡淡擡起頭,剛好對上對面葉天鈺冷鷙銳利的視線,他緩緩移開眼看向葉痕,而後慢慢揚脣,他似乎不知道敬酒是什麼意思,只是將杯子擡起來衝葉痕示意了一下便放回去繼續(xù)盯著。
“恭喜皇叔抱得美人歸。”
葉痕要走,葉天鈺卻令人斟了酒,脣角似笑非笑,眼底的清冷淡漠讓人接近不了分毫。
“天鈺身子不豫,還是不要喝酒的好。”葉痕腳步微頓,轉(zhuǎn)過身來輕笑:“畢竟,這一次再也沒有人爲(wèi)你擋酒了。”
這一句,瞬間讓葉天鈺的思緒回到成王府辦生辰宴的那一晚,百里長歌替他擋酒的情形。
眼眸中冷鷙更甚,周身如同裹了一層寒氣,葉天鈺突然笑著喝了那杯酒,誰也看不懂這一笑究竟何意。
裴燼沒有讓人斟酒,反而站起身,將葉痕喚至荷花池雕欄邊,拍拍他的肩膀,“都已經(jīng)三拜天地了,怎麼還悶悶不樂的?”
“本王的心情,何時需要與你報備?”葉痕冷冷瞅著他。
裴燼好笑,轉(zhuǎn)過身瞄了瞄西宮良人,“我猜,你今日所有的好心情都被那個人給破壞得一分不留了。”
葉痕不置可否,將酒杯倒過來,酒液順著杯壁緩緩落盡池塘裡。
裴燼見他不語,繼續(xù)笑道:“我以前一直不明白你明明那麼在乎阿瑾,明明有那麼多的情敵,可你卻對這些情敵格外的寬容,又或者說你從來不把這些情敵放在眼裡,那個時候我就在想,這天下到底誰纔是你最後的對手。”
葉痕似乎被這個話題引起了興致,難得的挑了眉梢,“所以?”
裴燼的眸光似有若無掃過西宮良人,話說一半,“最近我發(fā)現(xiàn)了很有意思的一件事,至少與那個人有關(guān)
。”
葉痕勾脣,“本王最近也發(fā)現(xiàn)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什麼?”裴燼眨眨眼。
“廣陵侯府世子轉(zhuǎn)行做了長舌婦。”
“……”
葉痕回到沉香榭的時候,國公夫人早就走了,外間坐了三個人——安如寒,嘟嘟和拈花。
見到葉痕,安如寒很熱情地站起身,指著拈花,“這是我?guī)煾浮！?
“嗯。”葉痕微帶醉意地點點頭,見過了。
安如寒又指著嘟嘟:“這是我徒弟。”
“嗯?”葉痕眼眸瞇起,蹙眉看向嘟嘟,“你什麼時候認(rèn)了他做師父?”
“就在剛纔。”安如寒搶了回答。
“我沒問你。”葉痕瞅他一眼。
安如寒大言不慚,“我看他骨骼清奇,身板硬朗,資質(zhì)不錯,是調(diào)教姑娘的一把好手,足可以繼承小爺?shù)囊裸\。”
葉痕黑了臉,隨後扶額,“有其父必有其子。”
安如寒笑看著拈花,“爹,晉王說您死性不改。”
葉痕脊背一僵,微薄的醉意頃刻消散,嘴角狠抽一番走過來坐下。
拈花亦眼角一抽,伸手就要點安如寒的腦袋,卻被他靈巧一躲,嘴裡笑道:“和尚,你難道不知一日爲(wèi)師終身爲(wèi)父,十六年前,你強行認(rèn)我做徒弟,今日徒弟有難,你竟袖手旁觀!”
拈花勾脣而笑,“難得十六年來你第一次肯承認(rèn)是我徒弟,那明天你就跟爲(wèi)師上山把該辦的事都辦了吧!”
那笑明明如同般若花聖潔,安如寒卻聽出了一股子陰邪的味道。
他抽了抽嘴角,顧不得屁股被嚇得坐在地上,一個勁兒往後退,“和尚,我告訴你,小爺不是……”
“師父,既然師祖如此誠摯邀請,我看你就從了吧!”嘟嘟眨巴著大眼睛望著他。
“你小子!”安如寒恨鐵不成鋼地瞅了一眼嘟嘟,“沒文化真可怕,那詞兒是這樣用的嗎?”
“你以前帶我去紅袖樓的時候不都說去看別人辦事兒嗎?”嘟嘟無辜對手指。
葉痕靠在軟椅上,胸腔抽搐——笑的。
“我……”安如寒被嘟嘟捏了痛腳,氣得說不出話。
“小師妹,你躲在裡面做什麼?”安如寒拿這三人沒轍,只好衝著裡面大喊,“我看你當(dāng)初選擇葉痕的時候鐵定是黑燈瞎火沒看清,這麼個毒嘴毒舌還黑心的男人,真不知道哪裡值得你……唔……”
話還沒說完,嘴巴已經(jīng)被裡面扔出來的棗子嚴(yán)嚴(yán)實實堵住。
“你再多嘴,我現(xiàn)在就有辦法將你的心肝肺染黑!”百里長歌懶洋洋從裡面走出來坐下。
覷見葉痕染了薄醉的微醺面容,她挑眉,“這是喝了多少酒?”
“切!”安如寒不屑地撇撇嘴,“就他那酒量,一杯不倒已經(jīng)是萬幸
。”
百里長歌不理會他,葉痕的酒量,她自然是清楚的,雖然不能過多飲酒,但一杯就倒這種事絕對不可能。
葉痕沒說話,含笑看著百里長歌,澄澈的眸光裡是她上了精緻妝容的傾城輪廓。
安如寒見這二人公然眉來眼去,趕緊將嘴裡吐出來的棗核扔過來。
葉痕側(cè)身一躲,堪堪躲過那一擊。
安如寒不服氣,從地上站起來,哼哼兩聲,突然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子望向百里長歌:“小師妹,你知道葉痕的臉爲(wèi)何紅得跟猴屁股似的嗎?”
“爲(wèi)何?”百里長歌眨眨眼。
“因爲(wèi)外面來了一個美人。”安如寒故作神秘,“紅衣碧眼,薄脣黛眉,嘖嘖,那樣貌,隨便往人身上拋一個媚眼兒,無論男女老少都能被他醉倒,只可惜……”
“公的,是嗎?”百里長歌看著安如寒那一臉遺憾的樣子,“大師兄既然覺得不錯,不如把他收了,相信小師叔不會介意牀小的。”
這一下,拈花和安如寒齊齊黑臉。
“你這丫頭怎麼沒大沒小?”拈花嗔她一眼。
百里長歌不甚在意,倒了杯茶喝下,“你們一個強行說是我小師叔,一個強行說是我大師兄,親戚倒是認(rèn)了,今日我大婚,你們竟空手而來,讓我情何以堪?”
安如寒一聽,頓時抗議,“誰說我沒帶禮物?”
百里長歌揚眉,靜靜等著下文。
安如寒往懷裡一掏,頓時臉色微微變,隨後乾笑兩聲:“對了小師妹,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句話?”
“什麼?”
“千里送鵝毛,禮輕情意重。”
“聽說過,然後呢?”百里長歌目光在他身上搜索了一番。
“喏,這個是我從天霞山帶回來的鴿子毛,雖然短了些,卻比鵝毛更絨,更軟,更具有收藏價值。”安如寒很理直氣壯地遞給百里長歌一撮灰黑色的鴿子毛。
百里長歌黑著臉看了看,惋惜地看向葉痕,“看來你那隻傳信的鴿子被宰了。”
這撮鴿子毛明顯是當(dāng)初在天霞山看到的那隻額頭一點黑。
葉痕一臉雲(yún)淡風(fēng)輕,“沒事,前兩日安國公府看門的旺財不小心跑到晉王府的廚房,我燉湯的時候也特意留了一堆狗毛,待會兒你就用那個作爲(wèi)謝禮送給安大小姐。”
安如寒一聽,咬牙切齒,內(nèi)心有無數(shù)馬奔騰而過,那可是他養(yǎng)了六年的大黃狗啊!
葉痕眸光飄過去,繼續(xù)補刀,“對了,本王險些忘了告訴你,下次養(yǎng)狗,別養(yǎng)那麼老,肉都不美味了。”
“爹爹,師父和師祖說我們是來鬧洞房的,什麼叫做鬧洞房?”嘟嘟插了話。
百里長歌扶額,認(rèn)真地教育他,“安如寒不是你師父,你若是想學(xué)東西,麻麻可以教你,你跟著他,遲早會變成小壞蛋。”
“那師父就是大壞蛋嗎?”嘟嘟睜著大大的眼睛。
“不,他不是大壞蛋,他是混蛋!”百里長歌很認(rèn)真很嚴(yán)肅地說道:“所以你以後要離他遠(yuǎn)一點,見到也要繞道走。”
“喂
!小師妹!”安如寒氣得腦袋冒煙,“你當(dāng)著我?guī)煾傅拿嬲f我是混蛋,不等於罵我?guī)煾甘抢匣斓?”
拈花嘴角一抽,眼風(fēng)斜過去。
“拈花可不就是老混蛋麼?”百里長歌突然想起葉痕跟她說過關(guān)於拈花年起那個時候的那一段過往,她似笑非笑地盯著拈花,“安如寒,你想不想知道你爲(wèi)何會被拈花這個老混蛋相中做了徒弟?”
“爲(wèi)什麼?”安如寒對這件事一直很在意,他明明傾國傾城一美人,偏偏認(rèn)了個和尚做師父,簡直有苦不能說,每次被拈花拽著去練功的時候都只能默默看著這和尚變著花樣兒的吃肉,變著花樣兒的調(diào)戲姑娘。
“阿彌陀佛!”拈花似乎從百里長歌那不懷好意的笑容裡覷見了什麼,他突然站起身,捉小雞兒似的揪住安如寒的後勁提著便往外面走,“出家人,非禮勿視,非禮勿聽。”
“和尚你放開我!”安如寒手腳掙扎,卻聽得頭頂和尚幽幽道:“愛徒,爲(wèi)師帶你上山辦事兒去。”
安如寒:“……”
終於弄走了這倆瘟神。
百里長歌靠回椅子上,長長舒了一口氣,餘光瞥見嘟嘟趴在桌子上,烏黑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看著他們二人。
百里長歌被盯得有些不好意思,她歪著腦袋問:“嘟嘟,你困不困?”
“不困。”嘟嘟搖搖頭,依舊盯著他們倆。
“呃……”百里長歌撓撓頭,“我讓程知帶你去玩好不好?”
“不好。”嘟嘟還是搖頭。
“你這孩子……”百里長歌沒轍了,求救似的望向葉痕。
“嘟嘟,你知道剛纔去接你孃親的時候我看到了誰嗎?”葉痕揚眉,故作神秘。
“誰?”得見爹爹這個表情,嘟嘟心底瞬間涌上不好的預(yù)感。
“高太尉家的孫女高陽和樞密使家的小兒子劉權(quán)一起去了城隍廟。”葉痕滿臉遺憾。
“麻麻,你的玉龍馬能不能借我騎一騎?”嘟嘟騰地從凳子上跳起來,一臉要衝出去幹架的樣子。
百里長歌一驚,顯然是從葉痕這句話裡聽出了些許貓膩。
“閒鷗,保護(hù)好小世子,天黑之前務(wù)必趕回來。”葉痕好笑地看了滿臉疑惑的百里長歌一眼,對外招招手。
閒鷗立即出現(xiàn)在門外,帶著滿臉憤怒的嘟嘟前往馬廄牽玉龍。
“他們都走了。”
葉痕湊近她,面含微笑,說話的時候吐出清幽酒香,從耳際瀰漫至鼻尖。
房間內(nèi)紅燭高燃,到處一片絢爛的大紅色,給原就有些悶熱的房內(nèi)製造了更爲(wèi)曖昧的氣氛,此時葉痕再在她耳邊一吹氣,頓時引得百里長歌身子輕微顫慄。
葉痕不由分說含住她的耳垂,輕吮慢捻,小心翼翼中又透著一絲不容拒絕的霸道,灼熱的呼吸噴薄在脖頸上,他溫?zé)岬纳嗉膺[弋過她的耳垂,每一個瞬間,全身的神經(jīng)都興奮到極點,心臟瘋狂跳動,彷彿某種上癮的毒藥在摧殘著她的神智,將她最心底裡的召喚出來。
百里長歌勉強撐住最後一絲理智,用手肘拐了拐他,“先去沐浴。”
葉痕低笑一聲,突然放開她,俯下身將她打橫抱起直直朝著浴池方向走去
。
這是百里長歌第一次來晉王府的浴池,打造裝潢的奢華之處自是不必多說,浴池內(nèi)四角安放的夜明珠用特殊燈罩罩住,散發(fā)出來的光便透著朦朦朧朧的味道,極其曖昧。
百里長歌將頭埋進(jìn)葉痕懷裡。
從在滁州開始,她無數(shù)次的幻想過成爲(wèi)他的女人,然而從那時走到今日,竟比她預(yù)想中的快了不止一個節(jié)奏。
雖然不比顧慮處、子初、夜的疼痛難忍,但似乎自己一點兒都還沒準(zhǔn)備好。
“到了。”葉痕停下腳步,輕聲喚她。
百里長歌卻不敢睜眼,越發(fā)往他懷裡鑽。
葉痕好笑,“是誰方纔大言不慚在禮堂上說要睡了我,如今卻膽兒比老鼠小?”
“我自然是說著玩的。”百里長歌沒好氣地說了一句,“誰讓你平時總欺負(fù)我?”
“那我今天讓你欺負(fù)。”葉痕將她抱到旁邊的軟榻上,伸出手指,挑開她腰間的絲帶。
沒有了外袍的遮擋,彷彿霎時之間就涌進(jìn)一陣?yán)滹L(fēng),百里長歌趕緊抱著雙手,“我冷……”
“我?guī)湍闳∨！比~痕完美的面容逼近她,在她瑩潤的脣瓣上淺啄了一口,留下悠悠酒香。
百里長歌身軀微微抖動,任由他再褪去輕薄裡衣,只剩一件內(nèi)衣。
她早已不是少女,身子發(fā)育得極好,內(nèi)衣勾勒出的溝渠完美得無可挑剔。
葉痕再看到這一幕時,眼眸明顯凝了一瞬,身子明顯僵了一僵。
帶著淡淡薄溫的指腹流連在她面容上,最終遊弋到後背卸下她最後一線防備。
霎時春光泄露在他面前。
百里長歌羞愧難當(dāng),精緻的小臉上紅暈一層層散開。
她再也不敢看他,只一個勁兒地咬脣低著頭。
葉痕的身子早就不斷升溫,滾燙到了讓人難以置信的溫度。
再不耽擱,葉痕抱起一絲不掛的百里長歌往浴池裡走去。
池水原本溫?zé)?卻因爲(wèi)身體滾燙的原因,百里長歌剛接觸到時不由自主地“嘶”了一聲。
“怎麼了?”葉痕關(guān)切地問。
“沒什麼。”百里長歌紅著臉搖頭,“這是我第一次來晉王府的浴池,有些不適應(yīng)。”
“那以後我們天天來。”葉痕的聲音低沉悅耳,在這樣的場合明顯含了幾分曖昧。
百里長歌受不住他含情脈脈的眸光,趕緊偏開頭,提醒道:“你這幾日不是累嗎?還不趕緊沐浴完回去了。”
“不急。”葉痕一瞬不瞬看著她,“我得多泡一下緩解緩解,因爲(wèi)待會兒還有更累的事兒等著我去做。”
說罷,挑起她的下頜,一吻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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