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婆婆背部靠向椅背,雙手交疊在膝上,“這個我可不能說,也不會說,既然是我生死攸關(guān)的秘密,你總不會覺得我會告訴你吧?”
秦正澤勾脣一笑,不在這個問題上再糾結(jié),換了個問題問道,“當(dāng)年皇上下令將蓮妃宮中全部處死,您又是如何逃出來的,又爲(wèi)什麼會出現(xiàn)在沈府?九皇子心臟中蟄伏的噬魂蟲,你可知道是何人所爲(wèi)?”
他問道這裡,沈清墨也打起了萬分的精神,關(guān)注噬魂蟲的來歷,她也很想知道。
崔婆婆端起茶盞,喝了一口菊花茶。
她的聲音依舊慢條斯理的,不徐不疾,“我能逃出來,全賴這具身體的主人有一個對她情深意切的男人。當(dāng)初我懷上了龍種,皇上許是念著舊情,也許是爲(wèi)了我腹中的孩兒,讓我多活了一段時間。那段時間,說短不短,也足足有半年,足夠那個男人買通上下。在我生下孩兒之後,還不等皇上做決定,太后就派人賜下毒藥給我,幸好那個監(jiān)視我的太監(jiān)已經(jīng)被買通,在我喝下毒藥之後,沒有等到毒發(fā)身亡就將我?guī)С隽藢m。那個男人費(fèi)了極大的心血將我救活,就算我成了這副鬼樣子,他也不離不棄,直到……他死去?!?
說著說著,崔婆婆的眼神中有一絲恍惚。
當(dāng)年。
就算她喝下毒藥,容顏盡毀,彷彿幾十年彈指間匆匆過去,如花的容顏瞬間凋零入泥土,那傻子也不嫌棄她,不僅冒著欺君之罪將她藏在這荒院,還日日夜間過來陪伴她。
日日月月,年年歲歲,風(fēng)雨無阻。
後來她被他的誠心感動,感覺再也無法欺騙他,直言對他說這身體的主人早已經(jīng)死去,現(xiàn)在這身體中只是一個孤魂野鬼,他竟然也不在意。
她一直不懂。直到他臨終前,有家丁過來拉扯她,叫她陪著殉葬,說是他的意思。
她這才明白。
有些人的愛是成全,是遠(yuǎn)遠(yuǎn)的看著對方幸福。但有些人的愛是飛蛾撲火,是玉石俱焚,是“我得不到你的心,卻必須得到你的身”,是毀滅。
“救你的人,是沈府之人?”秦正澤看著崔婆婆的目光有些晦澀。
崔婆婆的神情太反常,由不得他不多想。
笑了一笑,崔婆婆卻直言著說道,“你應(yīng)該能猜得出來,救我之人便是沈清墨的祖父。也只有一家之主,纔有那樣的能力買通宦官,做下這等大逆不道之事?!?
祖父?
沈清墨驚得不知如何是好,想要端起茶盞喝口水掩飾一下情緒,卻驚慌之下打翻了杯子,瓷杯從木桌上滾落到底下,砸成了好幾瓣。
一隻大手,驀地握住她冰涼的手,暖暖的溫度,將她的手緊緊包裹。
沈清墨朝秦正澤看去,見他朝她眨眨眼,脣邊露出一絲僵硬的笑。她看向崔婆婆,眼中的神色極爲(wèi)複雜。
原來當(dāng)年救下崔婆婆的是祖父,難怪前世她屢次感謝崔婆婆的救命之恩,崔婆婆都說她不過是受了沈家的恩情,算是還在了她的身上。當(dāng)初她只以爲(wèi)崔婆婆說的是收留之恩,卻沒想到裡面還有這一層原因。
那祖父,是不是因此而喪命?
想到年幼時候,
突然闖開家門,將祖父押走的官兵,沈清墨面色又煞白了幾分。
沈家,對她最好的便是祖父了。自從祖父走後,她就成爲(wèi)了一株雜草,在沈家無助而堅強(qiáng)的生長著。
是不是祖父沒有死的話,有他約束父親,她前世也不至於那般悽慘,被王氏和沈清歌害成那般模樣?
沈清墨心中滋味白般。
心一抽一抽的疼,彷彿被人狠狠的用手攥緊,難以掙扎,難以解脫。
她不怪任何人,只覺得世事無常。
“這次拿穩(wěn)了,我這裡可總共就四個白瓷茶杯,摔一個就少一個了?!贝奁牌乓膊辉谝馍蚯迥氖B(tài),她溫言笑著,又泡了一杯菊花茶放到了沈清墨面前的桌上。
沈清墨僵硬的笑笑,木然點(diǎn)頭卻沒說話。
秦正澤一隻手掌握著沈清墨的手,另一手乾脆大膽的攬住了沈清墨的肩,讓她靠在懷中。
他目光坦蕩,崔婆婆卻看著他搭在沈清墨肩膀上的手,微微有些分神。
“今日煩擾您了,清墨有些不適,我們便先告辭?!鼻卣凉烧f道。
沈清墨卻不肯,從秦正澤懷中探出身來,“不行,還沒有問婆婆,九皇子的噬魂蟲是誰給種下的呢,要是知道一些情況,也許能治好九皇子的機(jī)會也大一些?!?
沈清墨又看向崔婆婆,問道,“婆婆,你知道那人是誰嗎?”
“我不知道九皇子身體中的噬魂蟲是誰種下的,但是我卻曾經(jīng)見過噬魂蟲,也聽那人說起過噬魂蟲的可怕。”崔婆婆說道。
“那人是誰?”
“蓮妃曾經(jīng)歸家省親,曾經(jīng)見過的一個道士,他的手中就有噬魂蟲。”
“轟”一聲,一道驚雷在沈清墨的腦中炸響,之後秦正澤再和崔婆婆說了什麼,都沒有能入她的耳朵。
道士!
當(dāng)初誣陷母親是妖狐,誘得父親將母親狠心殺死的人,也是道士……
燭光跳躍,芙蓉帳暖。
直到回到端王府,被秦正澤抱上牀,沈清墨還是一副呆呆愣愣的模樣,像是一個木偶娃娃,任由秦正澤擺佈。
今日去找崔婆婆,得知到許多隱秘,對沈清墨的衝擊不是一點(diǎn)半點(diǎn)。
思緒太多,太雜,將她的腦海翻攪得成了一堆亂麻。
而沈府荒院中,等秦正澤帶著沈清墨走了有好一陣,崔婆婆都維持著同一個姿勢坐在椅子上,剛纔面對兩人時候的寬和淡然,看透世事的冷靜都全然不見,有的只是和沈清墨一般的震驚和呆怔。
不知道過了多久,崔婆婆臉上終於浮現(xiàn)了一絲笑意。
“呵,呵呵……哈哈哈……”
她驀地笑起來,從低聲的笑慢慢笑得極盡撕心裂肺,眼淚也佈滿了一張皺紋縱橫的臉。
擡手再次撫摸上自己已經(jīng)蒼老的臉龐,崔婆婆眼中的痛色無以復(fù)加。
“爲(wèi)什麼,爲(wèi)什麼,爲(wèi)什麼!爲(wèi)什麼老天對我這麼殘忍,噗,噗噗……”一口口鮮血從崔婆婆的口中噴出,染紅了身前的一片地面,看上去悲涼又悽愴。
從椅子上跌落在地,崔婆婆緊緊的抱住椅腿,像是落水之人拼
命抓住眼前的稻草一般,雖然明知道沒有用,但是抱入懷中卻感覺到似乎有那麼一絲慰藉。
她這一生,過得坎坎坷坷,糊里糊塗。
本以爲(wèi)能就此終老,能平平靜靜的死去,那也是一種幸福。她早已經(jīng)不再憧憬能遇上一直等著的那個人,只期望早點(diǎn)死去,也許下輩子能再遇到。
可是,爲(wèi)什麼,爲(wèi)什麼這樣……
會讓她居然又遇見了他!
他還是那般樣子,眉目英挺,眼神迷人。
除了比以前看起來更加年輕,就算穿越到了這個世界,他的面容卻神奇的沒有絲毫改變。所以,只需要一眼,她便知道秦正澤就是她心心念唸了快二十年的人!
淚濡溼了衣襟,崔婆婆看著方纔秦正澤坐過的凳子,手指在上面顫抖的拂過,一遍一遍又一遍,心痛如絞。
在帶著沈清墨離開之前,秦正澤問了她那麼多個問題,她卻只問了兩個個。
“你叫什麼名字?”
“秦正澤?!?
“我說穿越之前的,你叫什麼?”
“秦澤。只是一字之差。你呢,你曾經(jīng)叫什麼?”
“我以前叫……算了,都是過去的事了,不想提了?!?
“你是什麼時候穿越到大慶朝的?”
“十五年前?!边@一句話說出來,她的心都要疼得碎了。
“哦?!?
“你呢?”
“二十年前?!?
“……”
這是沈清墨魔怔之後,她和他最爲(wèi)親近的幾句話,每一句都像是穿越之前的閒聊語氣,而不是被大慶朝所改變的,文縐縐的古腔古調(diào)。
你叫什麼名字?秦澤。
你是什麼時候穿越到大慶朝的?十五年前。
這幾句話不斷在崔婆婆的腦海中盤旋,像是魔咒一般,將她的思緒全盤佔(zhàn)據(jù),讓她無法再去思考其他的東西。
世事無常,天道無情。
她終於懂了這一句話的含義。
她從小喜歡到大的男人,她從小就仰望著的男人,她願意爲(wèi)之付出整個身心的男人……剛纔就在她的面前,她去不敢相認(rèn),不敢用這樣一幅容顏逝去的模樣面對他。
怕他看著沈清墨癡情寵溺的目光中露出驚詫,怕他看向她的目光中會帶上憐憫和不知所措,她怕,怕得情願假裝淡然,也不敢露出一絲一毫的破綻!
前世她纔剛剛對他表白,便死在一場車禍之中,神奇的是,他們都穿越到了大慶朝這個世界。可是爲(wèi)什麼,爲(wèi)什麼一個早了五年,一個晚了五年,命運(yùn)讓他們就這樣在時間的間隙中錯過,在他還沒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她已經(jīng)迫不得已的經(jīng)歷了人生的坎坷,最終容顏凋謝,還要又再一次面臨生老病死的離別!
“爲(wèi)什麼,爲(wèi)什麼……”
崔婆婆喃喃自語,口中反反覆覆重複著這三個字。
她不甘心,不信命。
可不甘心又能如何呢?不信命又能如何呢?
“噗……”口中再次吐出一口鮮血,急怒攻心之下,崔婆婆的意識漸漸模糊,身體軟軟的朝地上倒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