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麼秘密能讓人將天大的機運都捨棄?”沈清墨蹙眉看向郭正,淡淡說道,“你最好這次說個清楚,若你再有一絲不實,就別怪下油鍋的時候我給你添柴燒火了!”
“大人,小的不敢啊!”郭正擦了一把臉上的汗,喊起了冤屈,“這事說來話長……十五年前,小人還只是一介秀才,在京城的書院中攻讀,那時候因爲和王氏還沒成家,正是蜜裡調油的時候,她偶爾去沈府和沈府少夫人小聚,我便會等著她一起歸家,僱一輛馬車在沈府外面等她。”
“有一日,我照例在等王氏,正在無聊之際突然見到一個黑袍道士翻牆而出,不過因爲我不願意招惹是非,便沒有說出來,也沒有放在心上。那一天,王氏很快就出來了,說是沒有見到沈府少夫人。”
“可是第二次,我又去等王氏的時候,無意又看到了那個黑袍道士,這一次他也發現了我,不過卻沒有對我做什麼。”
“直到第三次……第三次我看到那個黑袍道士,是在晚上。”郭正陷入回憶之中,“那一天我不是去等王氏,而是無意間經過沈府,卻再一次看到一道黑影翻牆而出,雖然那道黑影離開得很快,但是我卻看到有東西從黑影的袖口中掉落。我走上前撿起東西一看,發現是一件精緻的女子肚兜,像是剛從身體脫下來一般,肚兜上還殘留著溫溫的體香,我正在詫異,卻看到那個黑影去而復返站在了我面前,正是那個道士……”
“等等!”沈清墨突地的急促的打斷了郭正的話。
靜了靜,又覺得自己有些失態,便掩飾的問道,“既然那道士發現了你的存在,爲什麼不當場殺了你?難道死人不是能更好的守住秘密嗎?”
她心裡有些糾結。
郭正說道發現女子肚兜的時候,她就覺得隱隱有些不好,聯想到一個可能便想讓秦正澤避諱一下。
可是……她又不好怎麼說。
她還在糾結,郭正卻沒有察覺到她的猶豫,已經開了口說道,“那道士也想過要殺我,可是他剛準備下手的時候,沈府就氣勢洶洶的出來了一幫子人,似乎在尋找著什麼人,那道士怕我開口叫喊便答應了我的要求,對天發誓說不傷害我,並且會給我好處,我則將撿到的肚兜還給他。”
“然後那道士便幫你逆天改命,讓你從此平步青雲?”
“是的。”郭正此刻說起來還有些感嘆道士的神通,“那道士果真是神人,雖然風流了一些喜歡偷人後院的娘子,可是卻還是有幾分真本事的。”
“該死!”沈清墨聽到郭正這樣粗俗的話,頓時氣得一掌擊在桌上。
郭正嚇得一個激靈,又驚又疑惑的看向沈清墨,還以爲她說他該死,頓時爲自己申辯,“判官大人,我可什麼都招了,我真的不曾犯下殺人奪機運的事情,蒼天可鑑!”
冷靜,冷靜。
沈清墨深呼吸一口氣,誆郭正道,“如果你這樣說的話,那道士可真犯了我地府的規矩了。我地府叫人三更死沒人敢留命到五更,他一個小小道士居然強行爲你續命一名,還篡改了你的命運,這簡直是不將我地府放在眼裡!”
“那,那……”郭正也傻眼了。
他不過是想推卸責任,結果現在倒叫地府
的判官給氣到了,這可如何是好,不會遷怒他吧?
見到郭正鬼鬼祟祟的樣子,沈清墨一眼就看穿他在想什麼。
將一張紙拍在郭正的面前,又遞過去一支筆,“給!”
“大人,這是叫我做,做什麼?”
“將那人的畫像給我畫下來,我要稟告閻王大人,讓他準許我去人間追捕那膽大包天的道士。”
“那會不會懲罰我?”郭正小心翼翼的問。
沈清墨冷瞥著他,“如果你再磨蹭,我倒是會考慮讓你和那道士做一對難兄難弟。”
“我這就畫,這就畫。”
畢竟年月有些久,郭正的記憶也有些模糊了。不過在他的印象中,他覺得遇到黑袍道士是他人生轉折的起點,所以這些年來總是會想起當初的那件事,畫出一個粗淺的模樣,倒也不算難。
過了半個時辰,郭正畫了幾稿,終於將最後一稿雙手恭送著呈給了沈清墨。
沈清墨拿起畫像一看,上面白紙墨描,一個男子的面容躍然紙上。
畫上,男人臉如刀削,鼻樑挺括,一雙薄脣微微有些抿起,狹長的眼眸亮而有神,神情倨傲清高,看上去不像是一個道士,倒像是天之驕子。
郭正的畫工不俗,何況是幾易其稿,力求將黑袍道士給賣個徹底,更是挖空腦汁想將畫像給描繪得逼真一些。
沈清墨看了幾眼,只覺得就算隔著一張紙,男人的氣勢依舊凌厲倨傲,像是一把利刃彷彿透過歲月長河,透過時間間隙,穩穩的插入她的靈魂之中。
“判官大人?”郭正見沈清墨看得出了神,細聲提醒她,“求大人看在我誠心悔過又爲地府舉報有功的份上,讓我進入人間道吧。”
呵,居然還在這裡想著要投胎做人。
沈清墨垂眸,斂去眼中諷刺的神色。
郭正其實並不算是一個壞人,只是改不了營營汲汲又市儈的本性而已。說到底,其實他纔是一個可憐人,被幻術控制了那麼多年,一直沉浸在自己編織的美夢中,縱然位極人臣,縱然嬌妻美妾,也不過是南柯一夢。
好不容易醒來了,還以爲自己是到了地府。
如果他知道現在這世界纔是真實的,他並沒有三元及第,並沒有被御賜職位,並沒有位列三公,而只是一個躺在牀上渾渾噩噩十多年的人,他要如何自處?
如果他知道,自己親手害死的王氏,對他卻一往情深,無怨無悔的照顧了他這麼些年,他要如何自處?
如果……
不過,這些都不是她操心的了。
沈清墨站了起來,憐憫的看向郭正,“我去喊一個人進來,你和她聊聊吧。”
走出地牢,外面正下著鵝毛大雪。
沈清墨呆在地牢裡的時間中,紛紛的大雪就將端王府變成了素白的一片,樹上,地上處處都是銀裝素裹。高高的屋檐上也落滿了一層,只有飛翹的角上積雪少一些。
美則美,就是凍得人只跺腳。
王氏瑟縮的站在地牢外,牙關緊緊咬著,才忍住不讓牙齒上下打架。寶三死死的盯著她,跟看著偷東西的賊一般。
見到沈清墨和秦正澤出來,寶三咧開一個笑,表功,“王爺
,沈小姐,我看著這個婦人呢,絕對不叫她輕舉妄動!”
“做得不錯。”秦正澤敷衍的讚賞了一句。
寶三立即打蛇上棍,“那王爺能將冬一姑娘賜給我嗎?”
“冬一是沈小姐的貼身婢女,你想打冬一的注意卻過來問我?”秦正澤冷不丁嗆了寶三一聲,“我倒是可以做主把你給嫁出去,看在你這些年還算會逗樂的份上,我就大方一點給你陪嫁百兩銀子好了。”
“我家冬一不娶男子的,寶三還是賣去山溝溝裡好了。”沈清墨說完又看向一旁等著的王氏,“你進去吧,有什麼話可以和他說說。”
說完,和秦正澤挽著手離開。
寶三,“……”
看著一對無良的人翩然離開,寶三簡直欲哭無淚。
容易麼他,追妻路這叫一個坎坷曲折啊!
王氏沉默著看了沈清墨離開的背影一眼,眼中閃過一絲無法言說的神色,轉身進了地牢之中。
審完了郭正,沈清墨心裡也有些複雜。
她一手攥住郭正畫的那副畫像,另一手在袖中緊握成拳。
這個黑袍道士……
“怎麼了?”察覺到沈清墨的不對勁,秦正澤開口詢問。
“沒什麼。”沈清墨搖搖頭,岔開了話題,“只是想到了郭正,也不知道他生活在夢中是幸還是不幸。”
兩人回到房中,沈清墨明顯有些懨懨的,脫下斗篷就躺在美人榻上沉思。
秦正澤看著她出神的樣子,眼中閃過一絲思量。
這兩日因爲將郭正救醒了,有望知道黑袍道士的底細,沈清墨心情是極好的,笑得也比往常多了。可是今日將話從郭正口中套出,甚至還讓郭正畫下了畫像,沈清墨卻一下心情敗壞。
哪裡出了問題?
秦正澤仔細回想了一下,突地抓住一個亮點。
他走到沈清墨身邊,“清墨,你是不是發現了什麼?”
沈清墨錯開眼,“沒有……”
“你是不是懷疑你母親……和黑袍道士有些,嗯……不清不楚?”秦正澤所幸說了出來。
“你怎麼……”沈清墨驚詫的問出來,又想起什麼似的嘆了一口氣,眉目更加沉鬱,“我也不知道怎麼了,聽到郭正說道士遺落了一件女子的肚兜,就忍不住的想偏。可我母親直到死前都深愛我父親,就算那道士在沈府做下了什麼陰私勾當,也定然不是我母親!”
“那你爲何還情緒低落?現在我們有了黑袍道士的畫像,暗中派人搜尋一番,也許能順藤摸瓜找出那道士,就算那道士是修仙界中人行蹤莫測,但至少也能多蒐集到一些證據不是嗎?這些年,他定然還會在別的地方出現,留下一些線索。”
沈清墨麻木的點點頭。
她垂眸看向手中的畫像,畫中的人倨傲冷冽,一雙陰鷙的眸子似乎透過紙張刺入她的靈魂,這股強烈的氣息叫人忽視都難。
閉了眼,心亂如麻。
紛紛亂亂中,畫中的黑袍道士,和她探查灰色漩渦見到的黑衣男人影像重合,面目隱隱合二爲一。
她不曾忘記,黑衣男人當時看向她的目光中除了不虞之外,還有一種情緒,叫做深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