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她咬住自己的嘴脣,一路上想好的道歉措辭瞬間變得蒼白無力。
“你什麼?爲什麼非要鬧到這種地步?現在孩子沒了,她又變成這樣,這結果,是不是可以解你曝光視頻的痛了?”
寒到底的雙眼,一向痞笑好脾氣的齊天平,竟然也有如此怒不成形的一天。
“齊天平,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故意的…”這樣爲自己辯解的話,像棉花一樣堵在紀如意的胸口,她只乾乾張著嘴,說不出一句話。
還是不要解釋了吧,這樣的結果,解釋了他也不會信,且傷害已經造成,她自己都無法原諒自己,更何況他還是孩子的父親。
紀如意吸了一口氣,逼迫自己忽略掉他臉上近乎冷冽的表情,擡頭,說:“我知道現在說什麼都沒有用了,好吧,那就當你說的都是對的吧,我是故意推她的,故意讓她出事,故意讓她流掉這個孩子!她在我身上加註的傷害,我要加倍奉還!”
“紀如意……”齊天平雙手死扣住她的肩膀,咬牙喊出她的名字。
她冷笑擡頭,迎上他赤烈的目光。
雙方都屏息,只感覺他扣住自己肩膀的五指收攏,越收越緊,生生掐進她的肉裡。
而她終於因爲疼痛,稍稍皺眉。
齊天平的手卻鬆開,垂眸……
算了,他能對她怎樣?就算理智告訴自己她多麼可恨,心裡卻是一萬個捨不得。
“你走吧,別再來醫院!”齊天平冷冷開口,頭也不回地走進病房。
紀如意嘴角的笑意徐徐收起,慢慢轉身,慢慢走過那條漫長沉寂的走廊。
世界上最無奈的愛,便是中間橫著一個“虧欠”。
清晨的醫院門口,有零散的家屬提著熱騰的早飯走過。
紀如意像遊魂一樣從還算空曠的大廳裡走出來,頂頂跑上去,壓低聲音問:“怎麼樣?”
她擡頭,滿臉滿眼的死寂。
頂頂心裡咯噔一聲,閉了嘴,不再多說一句。
車子徐徐開在路上,轉了個彎,清晨的陽光照散雲層穿透而來,越過車窗,直直照在紀如意的臉上。
因爲這突轉而來的陽光太過強烈,讓她不禁迷起雙眼。
頂頂不時用餘光看她一眼,她也只是一路無話,一向表情多變的臉上像蒙著一層紗。
終於忍不住,頂頂先打破沉寂:“要不找個地方吃早飯吧?!?
“頂頂,蘇小意出事了,子宮被摘除了…”
“吱…”一個猛烈的急剎車,紀如意的身體狠狠被甩出去再甩回來,而她似乎毫不在意,除了頭髮前後晃動一下之後,全然還是沉寂的樣子。
頂頂卻懵了,不顧身後刺耳的喇叭鳴叫聲和謾罵聲,他再次重複:“你說什麼?”
“我說,孩子沒了,大出血,子宮也沒了!”紀如意悠悠回答,一直揚起的頭垂下來,散下的頭髮蓋住她大半個側臉。
頂頂意識到情況比想象中還要嚴重,平息好自己的情緒,重新啓動車子,將車子停到了路邊。
熄火,雙手仍然抱著方向盤,等待著紀如意的繼續。
可她卻不說話了,只是垂著頭,左手繞著右手的手指,越繞越緊,關節都泛了白。
下一秒,身體已經重重落入頂頂懷裡,頭依舊低著,只是頂頂用力,將她生硬的頭摁緊,貼在自己胸口…
雙手扶住她的肩膀,很快,便覺掌下的肩膀開始顫抖,繼而有低沉的哭聲傳來,夾雜著斷斷續續不成章的話:“我不是故意推她的…我真的…你信不信……我不是故意的…可是他不信,他不會信的,對不對?”
頂頂只覺得喉嚨口被硬物堵住,任憑平時巧舌如燦,此刻一句寬慰的話也說不出口,只能將她摟得更緊些,再緊些,讓她不斷涌出的眼淚,全部滲入自己的心口……
春日正午的陽光應該很燦爛,像跳躍的精靈般撒在病房窗臺上。
可牀上的蘇小意卻面如死灰,滿臉是淚,乾裂的嘴脣因爲長時間的緊咬而屏出血絲。
一夜醒來,孩子沒了,子宮沒了,所有做母親和做女人的權力,全部沒了。如此大的打擊和傷害,任憑她再勇敢再堅毅,也是承受不了的。
齊天平坐在牀沿,經過一夜折騰,精緻服帖的襯衣早就揉皺,他卻不管不顧,只弓身將蘇小意抱到胸口。
“別哭了,醫生說你要多休息,手術的傷口還沒癒合,不能太勞累…”胡謅一片,他真的不擅長安慰人。
可是蘇小意滿腦子都是失去寶寶的痛楚和對紀如意的恨,根本不在意他在說什麼。
蘇小意伏在他的胸口,小骯的疼痛隱隱而來,卻不及內心的千分之一。
眼淚越流越多,哭聲嗚咽不成聲,齊天平緊緊摟住,本就沉鬱的心情被她的哭聲攪得凌亂一片。
盡避齊天平在第一時間安排人封鎖消息,但因爲事態過於嚴重,且生日宴當場的人太雜,當日晚上,網上便曝出蘇小意流產的消息。
許多記者堵在住院部樓下,見齊天平出去,便一擁而上……
紀如意在家剝著橙子,眼睛直勾勾地看著網上的視頻,齊天平在衆多記者面前強顏歡笑,但臉上的頹敗之色根本掩蓋不住他此刻傷痛的心情。
他肯定恨死自己了吧,推了蘇小意,不僅讓他沒了寶寶,還傷了他的未婚妻!肯定恨死了!
紀如意咬著下脣,將剝好的橙子碼在電腦桌上,短短半夜,已經滿桌子光溜溜的橙子。
手邊的電話鈴聲劃破午夜的沉寂,尖銳的聲音劃過耳膜,更是驚得紀如意不輕。
拿起手機,屏幕上顯示“霍希”兩個字。
果斷按滅,幾分鐘之後,他的短信就發了進來:“給我回電話啊,網上說蘇小意流產了,被你推的,怎麼回事?”
紀如意冷笑一聲,直接將手機關機。
後半夜紀如意才上牀睡覺,滿腦子無厘頭情緒,好不容易睡著,卻被一個噩夢驚醒。
夢中蘇小意滿身是血地衝進她的房間,雙手掐住她的脖子,像鬼魅一樣訴叱:“還我孩子,我的孩子…”
繼而齊天平陰森的臉從她身後閃出,尖銳的刀鋒朝著自己的胸口刺過來……
紀如意剎那驚醒,額頭全是冷涔涔的汗漬。
打開牀頭的手機,嘀嘀嘀的短信提示聲傳出來。
一條條看過去,有柚子的,有霍希的,還有頂頂的……唯獨沒有他的。
紀如意披了件睡衣下牀,拉開窗簾,天色已經有些微亮,墨藍色的天際盡頭有些許白熾的光透出來,她揉了揉麻木的臉,暗想,她以後的生活,是不是就如這清晨4點的天際一般,滿暮沉黑,連那一點點白亮,也在遙不可及的位置?
再想到那個夢,蘇小意絕痛的臉,齊天平恨意的眸,什麼叫噩夢纏身,就像她現在這樣吧。
事發才僅僅幾個小時,她已經開始做這樣的夢,以後的日子她該怎麼過?
紀如意掏出手機,撥了柚子的電話號碼。
“喂,柚子…”
那頭明顯語氣一鬆:“你終身開機了,嚇死我了。”
“有什麼好嚇的,難道我還能憑空失蹤?”紀如意苦笑,真佩服自己,這種時候還能開玩笑:“你手怎麼樣了?沒事吧?”
“死不了,皮外傷,養幾天就好了?!?
“那就行了?!蓖nD片刻,紀如意又開口:“我想去醫院看看蘇小意…”
“你現在去看她不就像是自己去撞槍口嗎?她不把你生吞了纔怪!”
“可是終究是我惹出來的,我不去見她一次,心裡不安。”
“行,那你說,你去見到她,能說什麼?”
“不知道,被她打一頓也好!”紀如意心裡的內疚太深,不安,自責,像巨大的網一樣將她包住,讓她動彈不得,必須自己找一個出口釋放。
而她唯一的救贖就是去找蘇小意,當面認個錯,就算她不肯原諒,至少自己給自己一個交代。
……
“要不要我陪你去?”柚子有些擔心。
“不用,她不會真把我吃了吧。放心,沒事的,我就去看看她。”
……
掛了電話,紀如意重新躺回牀上,一遍遍催眠自己,總算睡了2小時。
早晨6點,當第一縷陽光撒進房間,紀如意起牀去菜場買了一尾魚,煲好燙,熬好粥,用很久之前齊天平來給她送魚粥的保溫盒溫著去了醫院。
上午9點的住院大樓已經很熱鬧了,大廳裡穿梭的人羣來去匆匆,紀如意問到了蘇小意的病房,頂樓VIP。
剛走出電梯,便見病房門口的走廊裡懶散蹲著一幫記者。
病房的門緊閉,但從門上的玻璃看過去,可以清晰看到齊天平趴在蘇小意的牀頭睡著了,頭微側著枕在雙臂上,眉宇緊蹙,薄脣輕抿,臉色不是很好。
以紀如意對他的瞭解,那樣的面容和神情,應該是極疲憊極難過的吧。
一夜之間失去寶寶,看著自己心愛的人受**和精神的折磨,他怎麼能夠不難過?
紀如意憋著氣,瞧瞧退回了電梯。
她不斷安慰自己,不敢去打開病房門的原因是記者太多,以她的身份被記者看到,少不了又是一場軒然大波??墒翘熘?,當她看到齊天平的那一瞬,積累一夜的勇氣一次坍塌。
她害怕什麼?不是害怕蘇小意的斥責,而是害怕齊天平的眼神,怕他冷眼相對,又怕他不經意間流露的痛苦。
她知道自己可恥,惹了這麼大的禍,到最後,最害怕見的,居然是齊天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