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四,天光亮,稠雲密佈,日不暇現矣。
時來辰時半去(早八點左右)。
叛軍大陣,前阻於安慶東狹口處,虎臣、賀舟死戰作擋。
烏山兩翼巔峰,陳九郎、藍七亦傾力配合。
敵軍前首大艦中,叛敵首魁郝效忠、金聲桓等,受制前堵後截,生死不明,已陷絕境。
而此刻來,中軍王得仁,此子酒囊飯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不僅錯招,遣艦堆堵了前軍後撤通路,且是心急爲攻安慶,自掛帥,倉惶擁卒棄船登岸,尋以陸路奔北,直圍安慶以克其城,舒前陣失利之過。
但,其不料,此刻雁山腳下,蕭、王三營之兵馬,業就專侯多時。
遂待此貨惶若無知,領帶前陣就較攀山路北行而走之刻,蕭軍一部趁勢殺出,當即攔腰斬斷敵首前部退路。
蕭領二營之力,血戰北向,解決叛軍前陣。
王傳武呢,則重擔一肩挑,憑岸頭緩坡居高臨下之威,生生咬死中途一線,不叫後來叛卒趕上支援。
一時間,安慶南岸灘頭崖路之上,白刃血戰,擠茬茬,敵我廝殺一處,場面慘烈甚去矣。
殺盡江南百萬兵,腰間寶劍血猶腥!
老僧不識英雄漢,只管嘵嘵問姓名。
蕭將一路迎敵而上,血染袍,橫掃千軍,劍指王得仁。
不消一刻鐘功夫,已是對得王部前陣數千敵卒有來震懾,形勢陡然間,已朝蕭軍傾倒。
王雜毛見勢不妙,也被此般陣仗嚇破了膽去,由得身前衛戍隊搪作掩護,撇下先鋒營幾千號人,夾著尾巴,灰溜溜,倉惶欲遁,朝後便自顧趕逃。
與此同時,湊來岸前艦船亦是愈來愈多。
敵兵賊卒,潮水般,烏泱泱,棄船登岸。
傳武橫在岸路間隙中,死守不放,敵勢洶涌,眼瞧已快封堵不住,漏了一缺,泄了叛軍蜂擁爬上。
就在這眼瞧崩潰在即之時!
林前堪守炮隊那老黃,急如熱鍋螞蟻,生怕是傳武將有個甚閃失,不得已,提前下命火炮齊發,開了火。
登然,砰砰砰——
一陣急促速射去,灘岸前來,擁擠一隅之叛軍,被這突來一手,轟了個人仰馬翻。
如此,慘絕煉獄之境矣。
本就亂慌一處,沒個管束章法之叛軍兵馬,此刻更是哄燥成了無頭蒼蠅。
由此間歇,得炮銃威懾之力,傳武領兵死扛防線,終是短息有了喘歇機會。
形勢再度掰回,自崩潰邊緣穩住站腳。
但!
此舉一開,後禍亦就瞬至。
既是這邊廂火炮開了頭兒,拋停岸前那些艦船,短暫愕怔之下。
於後不消時,亦皆就急瘋了眼,爲援王得仁這個中軍主帥,他們也是沒個好管顧了。
旋即,亦就傳武一衆大駭驚恐之際。
砰砰砰砰砰——
停岸艦船亦是猛然間,不管兩兵廝殺一處之手足,赫然重炮齊發。
尋以此作還擊,儘快打開北上豁口,援引王得仁前鋒一部撤回。
真真是命苦傳武將啊。
這剛下老黃炮隊才較發力,短息己處壓力削減,欲是稍縱喘得一口氣出。
可這鬆快不得眨眼功夫,漫天彈丸竟又朝這邊橫飛而至,聲勢何其駭人,直奔岸前路,這傳武臨來陣線撲就!
敵我不論,火力盡是傾瀉!
也不待傳武那兒有得什麼反應好作,身前四周,頓被炮火覆蓋。
飛石彈片,滾火攘沙。
傳武將一營兵馬,瞬間墜落死地。
且是因去此處,無遮無攔,沒個掩體。
敵火傾瀉之下,傳武左右身後,俱被槍彈一片洗地。倉惶生死瞬間,也不知到底是那個方位,一處鉛彈炸開,鐵皮飛石橫切而至,一個鈍擊,就實打傳武身著甲冑兜鍪多處。
縱其身甲盔玄鐵厚實,可如此近下,這般強力衝擊,亦霎時將個七尺的漢子迎頭掀翻在地。
傳武不及防備,眼前就此黑糊難明,天旋地轉,墜陷昏死之中。
一輪輪艦炮不間隙猛轟一通。
眼瞅是阻擊線上,傳武一部死傷殆盡,才作堪堪罷火。
焦土爛石,狼煙滾滾。
林邊炮隊前,老黃由身作後陣,僥倖躲此一劫。
但見前首傳武身軀倒下,這老黃啊,雙目通紅,自是比己身挨此一遭還較難受。
“傳武——”
“傳武哇!”
等不得叛敵賊艦炮火全熄矣,老黃心急如焚,慌不擇時,一心執念,難顧險情,一個前撲,就朝著傳武趔趄奔去。
途間上,那老黃涕淚橫流,幾近栽戧,纔是手腳並用,摸爬到傳武身前。
要知,其已老朽矣。
費了老勁,將個王傳武於廢土狼藉間翻過身來,抱到懷中。
四周掃眼,焦土難復,無數兵卒,不論敵我,炸死炸傷者甚去。
斷肢殘軀橫坦遍地,哀嚎嘶吼之聲,不絕於耳。
“傳武?”
“傳武,傳武!”
老黃痛徹心扉,聲聲嘶吼,喚著傳武將。
早知如今,悔不該隨軍至此啊。
老黃心如刀絞,恨不得替死而去,也能安心也。
這般撕心裂肺直好半晌,那王傳武才堪於懷中乍醒過來。
噗——
噗!
一連多次,傳武口鼻噴得鮮血,迸濺胸前甲片之上。
許以被嗆,精神才臨危還過魂來。
傳武雙頰煞白,嘴角血沫不住下流,又是喘了好些回,才堪努著勁兒,寬動手腳,撐起坐正了半個身子。
“傳,傳武,傳武”
瞧得此子如今這副光景,老黃既恍若大赦般,替其大難不死有來高興。
可轉念,對較如今慘狀,其心,又頓然深懼過度,生來執念瘋魔。
“傳,傳武,孩兒呀。”
“不,不,不,不打了。”
“咱,咱可不打了。”
“都沒了,不要了,啥,啥都不要了。”
“爹,爹帶你回家,回,回”
“走!”
那老黃牙關抖顫不迭,神情恍惚。
許亦這般慘狀悽景間,被嚇得魔怔了。
其口唸嘟囔不停,這會來,也似完全聽不得甚外在旁話去,只一味慌手去撫傳武口鼻滲出的血漬。
臨了,老頭兒咬牙一縱勁,自腰後竟就兀自把個傳武連人帶甲的往後方拖,吃力艱難,也終不肯放手半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