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真不知是喜是憂, 怔怔地扶著知悅的手慢步走出坤寧宮。她的另一隻手裡緊緊攥著一塊明黃色的綢緞，看樣子像是手諭一類的東西。

福臨曾給予敏真特權，允許敏真在宮內身著蒙古服飾, 今兒敏真就穿了一套蒙古袍子, 髮式也換了蒙古婦人的樣式, 許多簪花插在發間, 星星點點, 分外耀眼。

“哼，本宮真是搞不明白，這皇后究竟是怎麼想的, 自己不想得罪嫺妃也就罷了，非要讓本宮去做這個惡人。罷了罷了, 反正本宮和嫺妃也早就撕破臉了, 也不在乎這一次。”

知悅微微點頭, 對敏真道：“主子，奴婢發現柳顏……似乎和嫺妃私下裡有來往。”

“柳顏？”敏真淡淡地挑眉, “那丫頭從本宮一入宮就跟著了，若是有什麼問題，對本宮倒真是不利。你看緊她，有什麼事再跟本宮稟告吧。走，咱們先去嫺妃那兒, 尋了她一道兒傳旨去。”

二人行至鹹福宮後, 因爲清燭是鹹福的主妃, 位分還比敏真高, 敏真也不得不先讓宮人通傳, 得了清燭的允許後，才扶著知悅的手蓮步入內。

清燭的傷勢已然大好, 此刻正安閒地坐在蘇凝閣主位上悠然地品茶。清燭見了敏真進來，只是面無表情地道出一個字：“坐。”目光流轉瞥到一旁的知悅，稍稍一滯，卻也沒什麼表示。

敏真壓住心中不滿，坐到一旁。不過想到嫺妃一會兒聽到貞妃將復出的驚慌樣兒，不由莞爾道：“臣妾今兒來可是傳皇后娘娘懿旨給嫺妃姐姐呢。”

清燭不屑地扯了扯嘴角，“少拿皇后來壓本宮，本宮當然清楚你向來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有什麼事兒就直說吧。”

敏真拿出手諭交給知悅，知悅再遞給泥兒傳到清燭手裡。清燭只瞧了那手諭一眼，便讓泥兒打開讀給她聽，誰知泥兒卻嚇得跪倒在地。

“怎麼了？”清燭微微皺眉，“什麼了不得的事兒，都不敢念出來了？”

“主子……”泥兒不敢起身，只把手諭舉給清燭。清燭接過，只是片刻功夫便將手諭重重摔在地上。

“這是什麼東西？！博爾濟吉特烏仁其木格，是你請旨讓皇后恢復貞妃位分的？就算你恨我，也不至於無聊到搬出董鄂氏這個賤人吧？”清燭怒氣衝衝地對敏真吼道。

後者柔美一笑，走到清燭身邊，輕撫其後背，溫聲言：“嫺妃娘娘消消氣，雖然不是臣妾請的旨，不過臣妾很感謝皇后娘娘的英明呢，讓貞妃姐姐出來陪伴嫺妃娘娘您，那樣您的生活也不至太過煩悶哦？”

清燭一把揪過敏真的衣領，恨恨地道：“本宮先不跟你這個賤人置氣！泥兒，給本宮擺駕坤寧宮！我還怕了她皇后不成？”

敏真咯咯嬌笑道：“是嘛，你嫺妃娘娘天不怕地不怕，連聖寵一時的孝獻皇后都敢掐死，您還怕這個懦弱膽小的皇后麼？哎呀不對，瞧瞧臣妾怎麼忘了，如今的皇后娘娘，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怕事的皇后嘍……”

清燭恨恨地瞪了其一眼，也不說什麼就往外走去。忽然她又想起什麼似的走了回來，似有深意地瞧了敏真一眼道：“妹妹不去看看熱鬧麼？”

敏真不假思索地答道：“也是，不看看熱鬧，我這日子還真是無聊呢，走吧！咱們一起去。”

一旁的泥兒不由看傻了眼，也不瞭解自己的主子來。

敏真卻是柔柔一笑，要知道瞬間變臉是後宮中任何一個高位女子都要學會的。當年的嫺妃隱藏得太好，如今也該到了她原形畢露的時候了。

清燭怒氣衝衝地下了肩輿，不待通傳就徑自走入坤寧宮，走到大殿時，被從內走出的冰嵐冷冰冰地攔住。

“嫺妃娘娘吉祥，蓮貴嬪吉祥，奴婢冰嵐給兩位娘娘請安了。”冰嵐雖是行禮福身，語氣裡卻聽不出一絲恭敬。

“免了吧，本宮要見皇后，你快去通傳。”清燭面色不悅地道。

冰嵐平靜地答道：“嫺妃娘娘，皇后娘娘現在身體恐怕不適不能見客，還請娘娘見諒。”

清燭皺眉道：“怎麼，本宮要見皇后還要你這宮女多管閒事麼？皇后娘娘可真是會管教奴婢啊。”

敏真笑吟吟地上前，拉住清燭的胳膊道：“姐姐莫氣，皇后娘娘不見姐姐，也是不想得罪姐姐不是？不如咱們去太后那兒問問看？”

清燭瞥了一眼敏真，又看了一眼鎮定的冰嵐，只好點點頭。

到了慈寧宮，清燭再生氣也不能不通傳了。綾羅走出，淡淡地給二人行了個禮，而後道：“兩位娘娘，太后娘娘有旨，嫺妃娘娘一人進去就好了。蓮貴嬪娘娘若是願等嫺主子一道兒回去就在偏殿候著，也可以先行離開。”

敏真略略有些不高興，卻也不好表現出什麼，只好灰溜溜地走了。

泥兒上前給清燭順了順旗頭兩邊的流蘇，清燭深呼出一口氣，搭著泥兒的手悠悠進了慈寧宮。轉至東暖閣，只見莊太后在暖炕上坐著獨自擺弄著棋盤，面上表情十分溫和。她見著清燭來了，笑著擺了擺手道：“嫺丫頭啊，來，到哀家旁邊坐著。有些日子沒仔細瞧瞧你了，可叫人想呢。”

清燭無奈地笑了笑，坐到莊太后對面，心不在焉地看著這一盤棋。

“太后娘娘……”少頃後，清燭猶豫著開了口。

布木布泰擡頭睨了清燭一眼，淡淡地道：“喚哀家皇額娘罷，你已經是妃了……嫺妃……”

“是，皇額娘。”清燭看著莊太后，終是忍不住問道：“皇額娘，臣妾想知道，爲什麼您要讓皇后恢復貞妃的位分？”

布木布泰擡起頭看著清燭，慈愛褪去，只是平靜地說：“你是個聰明人，哀家也不跟你繞圈子了，那隻不過是利益權衡而已。”

清燭流下淚來，淚珠兒簌簌地滾落進衣襟裡，“皇額娘，臣妾不想也不能讓自己的姐姐白死。”

布木布泰起身上前摟住清燭，柔聲道：“好孩子，皇額娘都明白。你相信哀家，遲早有一天哀家會給你一個手刃貞妃的機會，但不是現在，你明白麼？”

清燭心有不甘地咬了咬脣看了莊太后一眼，知道自己再堅持也是惘然，只會給太后一個恃寵而驕的印象罷了，只好點了點頭。

清燭出了慈寧宮，正巧看到固倫興平長公主雅圖朝慈寧宮的方向走來，正爲難的時候，綾羅走出適時將清燭帶到慈寧宮的偏殿。清燭感激地笑笑，對綾羅點頭道：“多謝姑姑相助了。”

綾羅面上沒有一絲微笑，只是淡淡地道：“嫺主子客氣了。”

清燭朝綾羅點了點頭，領著泥兒出了慈寧宮。看著泥兒手中那明黃色的手諭，清燭厭煩地道：“泥兒，你去永壽宮找一趟蓮貴嬪，讓她自個兒去找貞妃吧。本宮煩得很，就先回宮了。”

泥兒知道清燭此時正心煩，只好點了頭前往永壽宮了。

次日，是三日一給皇太后請安的日子，因爲太后可能會留看重的妃子留膳，所以衆妃早早就打扮好了前往慈寧宮。

昨晚是琳妃婉彤侍寢，但婉彤早早就來了，溫順地坐在莊太后身邊，講著六格格最近的情況。

慧貴嬪自小產後身體一直很虛弱，今早聽聞貞妃恢復了位分，也如清燭一般憤怒。不過她性子向來軟弱，此刻也只能拉著和碩長公主迎歆閒聊著。

貞妃一早便來了，她昨日在太后的安排下已經見過福臨，聲淚俱下地要福臨相信她。在福臨的印象中她一直是個溫婉的女子，知道她在冷宮受了不少苦，也不由地心軟了。福臨想要重新給她換個封號，貞妃卻不答應，說是就喜歡著當年福臨賜她的那個“貞”字。那個字其實是內務府幫著擬定的，福臨聞言不禁動容，也下旨恢復了她“貞瑩”的名字。本來福臨也打算翻貞妃的牌子的，只是已經提早選了婉彤。婉彤已經許久不曾侍寢，福臨不好意思再換了婉彤，於是爲了安慰貞妃，恢復了她主妃的待遇，同時將原先也在景仁宮的馨妃唐氏燕如遷往延禧宮爲主妃。

“本宮原先還想著能有個機會給‘嫺妃娘娘’請安呢，只可惜本宮現在與嫺妃妹妹是同等位分了。”貞妃笑得燦爛，高興地看著清燭憤恨的樣子。

主位上的莊太后似未聽聞，她要的就是有人能來暫時牽制住清燭。

這時冰嵐小聲在皇后耳邊不知說了些什麼，只見皇后點點頭，叫來陳貴人玉珊耳語了幾句。後者點點頭，便帶著隨身宮女日兒繞出了慈寧宮，快步走向御花園。

“朕就說看著你眼熟，原來是當年琪妃身邊的。”福臨淺笑著道。

“難爲皇上還記得嬪妾，”盈常在眼前泛起一片漣漪，心中卻暗笑，這次終於引來了順治，“當年殿選，還是皇上親點的嬪妾呢。”

福臨早已想不起來，只記得自己寵過一陣子的琪妃，聽綠盈這麼說，只是點點頭，轉身便要離開了。綠盈看了不由心急，這新秀女都入宮了，自己如果再不得寵，以一個常在的名分終老還不被人笑話死？她不想再看別人的冷眼……

福臨剛轉身便看到迎面而來的玉珊。“陳氏給皇上請安，皇上萬福。”

福臨淡淡點了點頭，就要離開，只聽綠盈“哎呦”一聲，福臨聞聲便轉過身去，卻見綠盈已經跌倒在地。

“這是怎麼了？”福臨微微皺了眉問。

“皇上……”綠盈梨花帶雨地道：“嬪妾也不知道，剛纔陳姐姐一下子就把嬪妾撞到了地上……”

福臨不由怒道：“陳氏，你這是要做什麼？”

玉珊忙跪下解釋道：“皇上，嬪妾沒有……”

綠盈爬到福臨腳邊，狼狽道：“皇上，您不記得了，上次在御花園裡，陳貴人也是這般欺侮嬪妾和故去的琪妃姐姐的。”

福臨想起昔日情景，不由怒從心生：“皇后本來和朕商量著要晉你爲嬪的，朕原本想答應，沒想到你還是這麼……幸虧五阿哥沒在你身邊養著，否則朕的孩子還不定被你教成個什麼樣……”

玉珊一驚，看著福臨離去的背影，也顧不得罵綠盈，呆呆地走回慈寧宮，一路上思緒繁亂。

不對啊……皇后不想讓綠盈得寵，所以讓自己趕來。她應該能想到自己來福臨定然不悅……又在福臨面前說過要晉她爲嬪，結果弄到最後，自己還是什麼都沒撈著……

玉珊皺眉，難道自己中了皇后的道？是自己太久沒有爲她做事了麼……

玉珊剛回到慈寧宮，皇后便叫了玉珊過來，拉著她的手溫和道：“妹妹啊，剛纔的事本宮都聽說了，放心吧，本宮已經下了懿旨，四月初就晉你爲陳嬪。”

玉珊微笑道：“玉珊謝過皇后娘娘，奴婢定當爲娘娘效力，萬死不辭。”

皇后滿意地笑了笑，擺擺手讓玉珊回去了。

皇后……玉珊瞇了瞇眸子，心中快速地思量著。也罷，既然皇后設計她，就說明她還有被皇后利用的價值……

清燭眼瞧著這一切，苦笑著心想：這皇上，還真是個念舊情的人啊……

清燭目光轉至貞妃，她正一臉笑意地拉著和碩長公主問長問短，一旁的慧貴嬪戰戰兢兢地看著……

慧貴嬪……或許……這個女人還有些用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