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季輔給郭樸的信纔在路上走,鳳鸞在家裡被逼婚。父親早早去鋪子,房中有母親顧氏、兩個舅母在側。
另外,就是本村裡正,里正娘子,孫夫人和她找的兩個官媒婆。
孫夫人笑吟吟:“周姑娘好品格,我們老爺喜歡,我更喜歡。”鳳鸞在房中無奈,忽然想到郭樸被自己逼婚,樸哥說:“多謝你願意嫁給我,而我還願意娶。”
她在裡間坐著聽動靜,不禁一笑。笑過無奈骨嘟一下嘴,樸哥沒有變心的時候,是多好啊。
外面傳來舅母的聲音,紀氏和姚氏交換過商議的眼色,兩個人心中都明白這是不錯的親事。孫將軍對外甥女兒是敬重,深夜帶兵送回來並沒有不軌舉動,在古代人眼裡,可以算得上敬重的邊兒。
而孫夫人,看她多和氣,親自帶著媒婆和禮物來。禮物一般,只是一隻活鵝,一方豬肉,四方寶帕,四件金銀首飾。
他當官吃俸祿的人能拿出這些來登門兒禮,在鄉下里眼裡也還不錯。這不是豪富一方的郭家,孫季輔出身寒微,不是有錢的世家。
官媒婆們嘖著嘴:“夫人多賢惠,她是真的喜歡周姑娘。”孫夫人笑容滿面,凡是見到這一幕的人都要說她世上第一個賢惠人:“我房中寂寞無人,又無兒女,有個妹妹作伴,我多喜歡。看我喜歡的,上一次自己來,妹妹還在害羞,把我唬的不行,回去問將軍,敢是我弄錯了,我就來給妹妹陪個禮兒,”
她說得有鼻子有眼睛,里正和里正的夫人哪裡見過這個,眼珠子聽得發直。在他們見過的納妾收房,就和隔壁侯家收房差不多,媒婆上門來說,主人家看過好,選個好日子,吹吹打打一乘小轎擡來就行。
而孫將軍家,是認認真真行定禮。這真是難以見得的一回。里正在心裡稱讚孫夫人,這麼賢惠的妻子,孫將軍是哪裡尋來?
孫夫人的話繼續在房中流淌著,她是笑語歡聲。她比鳳鸞爲大,稱一聲妹妹並無妨礙。這八字兒還沒有送出來,林氏先笑得合不攏嘴:“我們將軍呀,他更靦腆。知道嗎?他的命格兒裡,算命的說再娶一房才叫好。我一直就爲他留著心,見他對周姑娘好,問他周姑娘如何,將軍倒難爲情,怕周姑娘相不中他。”
一個房裡的人都笑,就是顧氏和兩個舅母也放心的笑了,心中也稱讚孫將軍和孫夫人,不是草草的人。
孫夫人繼續笑語:“我和他成親這幾年,他的心思我知道。我知道他喜歡,我能不來?這不,求八字兒去合一合,才說過將軍命格兒不一般,八字兒要合出來好日子,以後才安穩呢。”
這個時候,城裡的街上,一個面白無鬚,身材略胖的青年人,來到周家鋪子門前,含笑問周忠:“你家掌櫃的可在?”
周忠往裡面讓:“趙官人,裡面說話。”周士元迎出來,見是這一年裡常來往的商人,叫趙安甫。
這是米糧商人,與周家有過兩次銀錢生意,都知道對方是穩當人。
坐下來後,趙安甫倒不客氣,直接問道:“昨天桃花節上走在你身邊的粉衣女子,是你什麼人?”
周士元想想:“是我小女。”趙安甫再問:“可許過人家?”周士元揣摩他的意思,有求親之意。
要說對趙安甫的瞭解雖然不多,卻知道他家道殷實,身上常換綢衣服,腰間換過三幾塊壓衣白玉環,手上有鑲寶石戒指,束髮總是金簪子,吃飯非三、五個菜不用,喝酒總用的是兩把銀子以上的好酒。
周士元留了心,慢慢回答道:“年紀過了十六,還沒有人家。”趙安甫並沒有喜動顏色,只是長長的哦了一聲,周士元看出他有幾分意思,半含糊地道:“以前許過一門親,後來退了。”他這麼含糊著一來,心想趙安甫也不知道自己說的是郭家還是毛家,反正算支會他一聲,不算自己沒說。
把鳳鸞嫁人的事隻字不提,周士元道:“我的意思,要許一個老實經濟人家。”趙安甫還在迷惑,昨天他也去桃花節。
桃花樹下美人兒多,方便一干男人看得眼熱。趙安甫不是標準登徒子,旅居客邊的時候也會過幾次小娘。
昨天那個眼波兒柔和,笑靨宛轉的少女,並沒有一下子扣住趙安甫的心,卻讓他回來時想到,想了又想。
是後來想了又想,趙安甫才發現那少女的美豔。她不是驚人奪魄之美,卻自有一段宛轉留心頭。
他當時和周士元打過招呼,猜測是他說過的唯一女兒。到今天早上趙安甫不能自己,換一身新衣往周家鋪子裡來。
剛纔沒有吞吞吐吐說話,此時也不必遮遮掩掩。趙安甫爽快地道:“我妻子前年去世,沒有丟下一兒半女,我這一年裡不愛在家,就是家中諸事無人料理,進房裡冷冷清清讓人不耐。昨天見到周姑娘,一直不能忘懷。周掌櫃的,你看我,可配得你女兒嗎?”
周士元喜出望外,覺得這真是老天開眼,鳳鸞的黴運到了頭。她昨天才說要成親,今天就掉下這樣一個人來。
雖然喜歡,周士元謹慎地回答趙安甫:“這事要回去和小女商議。”趙安甫倒很理解,道:“依我看,明兒或是後日,我往你家去一趟,姑娘隔窗相看相看我,要是可以,請出來與我再見一面,你看如何?”
這是出於慎重,要再看一下。周士元躊躇中:“請家中坐坐可以,只是這事必得小女先答應才行。不瞞你說,我就這一個女兒,早年受過些委屈,如今事事依著她。趙官人幾時去我家都行,就是小女隔窗相看,或是出來見面,必得她答應!”
趙安甫呵呵地笑:“你一直是實誠人,說的全是實話。要是別人纔不管,只管我去了,隔窗相看過我,還說沒看過呢。”
周士元正色道:“趙官人,你我全是生意人,不拘禮的時候多。可我小女是我自幼鍾愛長大,從不拿重話說她。自長大會玩耍,給她買花兒自己家裡種,從不多出門一步。”他想起來在郭家,鳳鸞一出門,在臨城算是前呼後擁。
他搖搖頭把郭家丟下,周士元也有和鳳鸞一樣的想法,要是郭家沒變心,怎麼沒見到顧家村來找。
以前鳳鸞私下出來接施七嫂時,郭家的小子還會找到這裡來。雖然以前郭家待得好,可這男人變了心的事,周士元很清楚。
他認真把女兒說一遍,趙安甫有些肅然:“那我候著,明天來討回話,明天說行,明天請帶我到你家中去。”
再說些生意中的閒話趙安甫離去,周士元等不及晚上回家,和周忠來保說一聲,他先趕著車出城。
回家來進門就尋鳳鸞:“在哪裡?”見顧氏喜滋滋出來:“你竟然知道了不成,所以回來?”周士元愕然笑道:“我知道什麼?”心中猜疑是不是趙安甫先使媒婆到家裡來說,正在怪這個人太性急,當然女兒是美貌。
顧氏拉他到院子裡桃花樹下站定,一五一十告訴他:“八字兒給孫夫人拿走合日子,看那鵝和肉,是她隨身帶的禮物。”
周士元面色大變,對妻子痛心地道:“你糊塗!”再就發脾氣:“也不問問我!”鳳鸞從房中出來,反倒輕聲細語地勸:“父親有話好說。”
一家三人回房坐下,周士元先問女兒:“你相得中孫將軍?”鳳鸞眸子裡有水氣,搖了搖頭。顧氏道:“是嫂嫂們說不錯,讓我給他八字。你沒看到,孫夫人極認真辦這事兒……”
周士元舉手打斷妻子的話:“郭家的將軍是負心人,這孫將軍能好到哪裡去?說什麼以後當姐妹待,你真是傻,就是不嫁也比一輩子當小受氣的好。”
“那……依你說?”顧氏沒了主意,周士元打起笑容對鳳鸞道:“另有一門親……”把趙安甫的話解釋清楚,顧氏聽著也不錯,但是猶豫不決:“孫將軍要是來硬的?”
一家三人面面相覷,京裡來的虞大人那一手還歷歷在目。人都有矛盾心情,周家回到本省來的心情,就是不知道郭家怎麼樣,後來又擔心凡是將軍都不好。
顧氏嘆一口氣,覺得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有人能好好把穩自己所有生活嗎?人人全是未知數。當然有聰明人,看別人生活一目瞭然不看自己也是有的。
顧玉堂兄弟大步走進來,笑呵呵道:“你嫂嫂們說家有喜事,讓我們自己來問。”周士元見他們如見救星,忙請他們坐下,把這兩件事說出來:“又想起來舊事,我不想許孫將軍,又怕我們一走會連累到舅兄們。”
“要我看,也是趙家比較好,但是得穩當才行。”顧玉堂顧玉樓也這麼說,道:“那明天請他來,讓鳳鸞相看相看。這親事是她自己的,總得她自己滿意才行。對孫將軍那裡,我們一起去說罷了。”
就這麼說定,第二天請趙安甫來看。趙安甫上午帶著四色表禮過來,周士元對外只說是客人。儀表堂堂的趙安甫離開後,周家隔壁賣竹器的陳家跟在他身後一起出門。
進城門趙安甫也沒有發現,陳家的一直跟到他進下處,往碼頭上來找鄭克家。鄭克家無事就在船上坐著找人閒扯,隔壁是曹家的船,不做生意的時候他也上去找話說,一干人拿他這沒皮沒臉的勁頭兒只能當看不到。
陳家的上船上來裝著買貨:“有這一樣東西賣嗎?”鄭克家眼睛裡全是笑:“你有話直說,還裝什麼相?”
“我不是怕少夫人看到,”陳家的往碼頭下面看,鄭克家高高盤起腿:“我看著呢,你身後一個人也沒有。怎麼了,少夫人又半夜裡哭了?哭你寫信對公子說,找我無用。”
陳家的指著他也要罵:“你少貧幾句好討老婆。”鄭克家有句話在肚子裡就沒有說,老婆討回來有什麼好?像公子這樣弄多少人在這城裡守著?
周家左邊是陳家,右邊是田家,一家是少夫人回來前來的,一家是和少夫人同時過來。討老婆就這樣?
他和陳家的走到船艙裡,陳家的著急道:“孫將軍要定少夫人,難道公子走時沒交待他?還有今天來一家姓趙的,我跟他到高升客棧……。”
“長什麼樣兒?”鄭克家隨便一問,大大咧咧道:“這個人我認識,沒事兒,他玩不了花樣。”不僅曹家的人看不下去鄭克家的散漫,就是郭家自己的人都有看不下去的。陳家的板起臉:“這是公子交待,你認真點兒!”
鄭克家懶懶打個哈欠:“讓我告訴你吧,孫將軍逼婚,少夫人要躲避,尋外省的親事,這有什麼難以付的,我一出手,讓趙安甫錢沒有,他還娶什麼!”
陳家的就恨他這種一出手別人錢沒有的話,沒好氣道:“你小心傷到少夫人的鋪子,她又要哭一場。”
鄭克家嘿嘿幾聲,再把少夫人的鋪子弄一回,真要一輩子不敢見他。他打發走陳家的,袖上銀子下船。
走在跳板上,還喊曹家的人:“出去喝酒?”曹家船上的人都裝聽不到,鄭克家嘿嘿幾聲:“小子們不喝,老子去喝。”
他一直來到孫季輔家,門上問問孫季輔在家裡,大搖大擺進去,林俊對著他笑:“不知道的人,還以爲這是你家。”
“這玩笑大了,這要是我家,林校尉在這裡給我看家呢?”鄭克家壞笑著說過,直到他隨著傳話的人進去,林俊才明白過來,罵道:“又巧罵人了。”狗才看家。
鄭克家此次是興師問罪來的,見到孫季輔就指揮他:“咱們私下裡說話。”房中一個換擺設的丫頭出去,孫季輔斜睨著他:“來賣狗皮膏藥?”
“孫將軍,”鄭克家先變臉,咄咄逼人道:“聽說你要辦喜事?”孫季輔一聽就明白,冷笑一下:“原來你也知道,看你平時裝得停當!”
鄭克家繼續直截了當:“孫將軍,有必要這麼做?”孫季輔冷冷道:“我爲朋友快兩脅插的全是刀槍劍戟,你倒能來喝問我?”
“我給你支個招,你直接對我家少夫人說,我家公子天天想著她,日日想著她,這不是兩省事兒?我也不用天天守著這碼頭,擔心少夫人被人欺負,就那小鋪子,我一擠兌就沒了。你將軍,也可以少上心,名聲也好些不是?”鄭克家嘻嘻而笑,孫季輔生氣,他就變成好脾氣。
孫季輔起身取來一封信,擲給鄭克家:“你好好看看你家公子的信,他不是天天想日日想,他是天天恨日日恨。他不讓我說,說他心肝肺全疼,爲什麼要讓你家少夫人一下子就明白?”
他手指著信快咬牙切齒:“他的原話,再這樣下去,說他要有心疾,說費盡功夫要討回的是公道,不是要讓你家少夫人心平!”
“兩口子哪有公道?”鄭克家把信瀏覽過,見郭樸信中全是愛意,也全是恨意。鄭克家苦笑,也是,少夫人扔崩一走,公子一點兒原因也不知道,沒頭沒腦沒了人,他是怎麼過來的?
可是這件事兒鄭克家還是堅持:“那你和少夫人定親,公子回來能喜歡?”
孫季輔手摸一摸臉咆哮:“我能怎麼樣!”女人指甲最狠,這臉上一摸還覺得疼。孫將軍捱打的氣總算可以出來,他對著鄭克家一通說:“你要我對她明說?我說什麼?我說你丈夫不相信你清白,不相信他有不好的朋友,讓我候著你,直到看出來你清白我就來說了,你也不去打聽你家少夫人那性子,沒事兒動個剪刀,沒事兒拿簪子扎人,還會搔人!我要說我前面全是驗她清白的,她又和我拼命!”
鄭克家笑得跌腳,幸好是坐在椅子上摔不下來,對著漲得臉通紅的孫將軍,鄭克家還有主意:“那您把邱大人提審,請少夫人聽不就行了?”
“你當官我當官!”孫季輔悻悻然,不情願地倒出來自己的苦水:“這全省的官都看我不順眼,”鄭克家實在地道:“您是來私訪來拿人的,正好把邱大人抓起來。”
孫季輔不耐煩地把桌子一敲:“這不是沒到時候,邱大人是無事,可別人不清白。我抓別人時,可以把邱大人捎進去,可我現在提審官員,這些人眼睛都盯著我呢。你當我是什麼!”又不是皇上,可以隨便拿人提審。
他平靜下來,淡淡道:“貴妃娘娘信一來,我就拿人走人。我身有要事而來,不是專爲你家少夫人而來。”再說提審邱大人,把虞臨棲和寧王全扯出來,這事情性質就很大。如孫季輔在桃花節那天想的,他回京裡貴妃,都爲難如實回還是不如實回。
如實回貴妃,得罪寧王殿下;不如實回貴妃,對不住貴妃娘娘。身爲臣子,在權勢傾軋中,和微塵一樣輕。
提審邱大人,重刑之下讓邱大人只說逼迫郭將軍夫人,不提虞臨棲?邱大人他肯嗎!他的官眼看著當到了頭,他不拼命魚死網破!
爲這件事,孫季輔沒有權力逼死官員!他提審任何一個官員,都要考慮到自身。就像他對妻子和侄子交待的,行一步路說一句話,全要注意。
他到這省裡不招人待見,人人猜疑他,也不是今天才有的事情,是早早就知道的事!
要說他把邱大人誆出來哄出這事情來,邱大人事後不亂咬人?周氏烈性能忍住?這全是未知數?他帶來的士兵全從京中來,有沒有奸細他還不知道。要瞞不住提審命官的事,孫將軍不爲自己想想?
每個人做事,有每個人的心思。別人看要說出來一二三,可你不是他。
鄭克家不說話,他對京裡動靜略知一二,秦王遇刺的事情郭樸對他也說過一些。他手捧著腮爲難:“左也不行,右也不行,你真的不能拿邱大人?”
“我想拿,這一省的官正愁找不到我的碴!”孫季輔重重說過,再轉爲悠然:“再說這樣不是挺好,求我辦事兒哪有這麼容易,我出力我捱打,”
鄭克家奇怪地問:“捱打?”孫季輔沉下臉:“剪刀簪子對著我,還不算捱打。”鄭克家喃喃:“女人不是都愛挖人?”
“你說什麼!”孫季輔喝問他,鄭克家擺手陪笑:“我是說女人挖你幾下,傷不到自己。”孫季輔翻眼他,手又撫在自己面上,還是有點兒疼。他把腿蹺得高高:“別對我說你家少夫人沒有名聲,我也沒名聲了,今天早上我才收到的消息,有人彈劾我,說我逼迫強娶,你看看,我動一步難呢。至於郭樸回來不喜歡,我現在正不喜歡。”
鄭克家心想你自找,再一想孫將軍也有難處,可他留少夫人用這主意?鄭克家歪頭要想一個絕妙的主意出來,孫季輔冷笑:“你只說我,現在事情大白,郭伯父和郭伯母怎麼不來?”
鄭克家無話可說:“公子是在生氣,他給我的信,給家裡的信,只說他有安排,不讓家裡人去找。”
“伯父伯母倒聽他指揮?”孫季輔試探地問:“他們不喜歡周氏?”鄭克家被逼出實話來:“我們公子這個人,從我認識他就說一不二,再說家裡有事,他又有話交待,從來讓家裡人放心,所以不來也在情理之中。小夫妻先團聚,這是實話纔對。”
孫季輔淡淡道:“你這麼急,你直接去告訴她實情,說虞臨棲是個騙子,邱大人是個騙子。”鄭克家來時喊得響,說到他自己身上,他手一袖:“我說她也不信,我家少夫人恨的是我,將軍又不在。”
孫季輔也不問原因,只是一笑:“我也恨你,你給我找了多少事。”
“這不是想和曹家和解?和曹家總得有點兒事情,我不停惹事情,也是找個和解的口子。”鄭克家說過,孫季輔哼一聲:“各人有各人的不容易,對了,你今天來找我,就是來指責我?”
鄭克家這纔想起來:“不是大事兒,都快忘了。”他清清嗓子:“受你逼迫,我家少夫人要另許他人,此人姓趙名安甫,住在高升客棧天字第九號房,我想三天把這事兒壞了,不過要將軍你幫助。”
“你小子一來,從來就沒有好事情,”孫季輔恨恨地道:“你說吧,要我幹什麼!”鄭克家湊到他耳朵邊兒上,孫季輔把他推開:“就這麼說!”
鄭克家無奈:“這話不是私密,馬上要夏收,官倉要清陳糧,趙安甫到現在不回去,就是打陳糧的主意,我小小兒的放一點兒風,說他省裡發大水糧價大漲,只怕他提前要高價買回去。”“你放風關我屁事!”孫季輔瞪他:“有點兒好主意沒有。”鄭克家嘻嘻一笑:“我找幾個放風的人,只要你事後不查,不查到我這裡就行。”
孫季輔揮手:“去吧去吧,你當我還真的管治安管閒言閒話!要能管,先把說我的人管了!”
送走鄭克家,孫季輔頭大,再想到對周氏的所作所爲,孫季輔覺得能看到郭樸生氣,覺得自己所受可以扯平。
他不這樣做,鳳鸞真的幾年不成親?別的人就不會有逼迫鳳鸞的事?未必是官大官小的人才逼迫人,世事總逼人。
年紀大不成親,所不能承受的總比別人多,而且生活不知道什麼時候要來上一下子。
近七月天最熱的時候,孫季輔的信纔到郭樸軍中。長平接過信見是孫將軍所寫,知道緊急放在最上面。
臨安從外面進來,手提著馬鞭子抹著汗笑:“熱,這天氣真是熱。”見郭樸不在,臨安問道:“我有事回公子。”
“和虞大人出去了,”長平對帳篷外面努努嘴兒,再按手下的信:“我這裡也有急信,你去尋公子來看。”
臨安用手揭著身上汗衣透氣笑:“我涼快,你怎麼不出去?”歇了一會兒,還是臨安出去,軍營中全尋不到,又不是緊急要打馬出去尋的事情,臨安先安頓別的事。
郭樸紮營在山川下,東邊還有一個蔚藍的海子。他和虞臨棲都不帶小廝,打馬跑出來一身汗水,各自解繮繫馬自己歇息,兩個人坐在白楊樹下涼快。
虞臨棲本來文弱公子模樣,跑出來雙頰紅撲撲,取自己帕子拭汗,從來是香噴噴的。郭樸取雪白絲帕扇著汗,虞臨棲取笑他:“怎麼總這一種帕子,我最恨人動不動雪白,可憐那雪白多幹淨。”
“我擦兩把馬上烏黑,叫你恨不起來。”郭樸嘴上還是和虞臨棲以前那樣說話,心裡卻無處不作警惕。
他自從調到這裡來,發現不僅是打仗,是樣樣要注意。從虞臨棲嘴裡,郭樸指著能掏出來些話,半帶調侃問虞臨棲:“魏恭明將軍又說了我什麼?”
虞臨棲笑:“打你的仗吧,你這機會多難得。”他手指著前面無邊的土地:“這是羌族拓跋氏的地方,你看多好打。他們兵精卻少,又喜攜帶女眷行動,全族行動雖然好,卻不如你精兵。厚樸,這一仗是天賜給你的。”
“好嗎?我晚晚擔心人偷襲,晚晚不敢好睡,你怎麼不來試試?”郭樸說得涼涼的,虞臨棲撲哧一笑,他倒是還和以前一樣,大笑道:“你不來,後面有人願意來。”他爲自己邀功:“我爲你押糧草,你永無後顧之憂。”
郭樸半真半假地笑,還是不敢太相信他,他來到這裡一年左右,這是虞臨棲第二次來。經過傷病後郭樸自覺得認清虞臨棲是個什麼人,雖然還可以處,卻要遠著一些。
上一回虞臨棲來,說了不少寧王的話,這些話以前郭樸也聽到,可遠沒有這一次驚心。以前覺得打仗就是打仗,沒有想到政見早就滲透到軍中。
他面上有沉思,虞臨棲拿他玩笑:“想什麼?軍中枯燥,想女人了吧?”郭樸不承認也不否認,其實他想的是一圈兒的男人,他扯一扯嘴角還擊回去:“你想女人了吧,我天天想著你虞大少生得跟女人似的,你怎麼沒個親事?”
虞臨棲笑得雲淡風輕,眸子裡往遙遠處看,他本就生得俊美,天邊兒上白雲襯著他微汗有紅暈的面容,更像一幅畫兒。
這幅畫兒郭樸不欣賞,倒讓他想起來一件事,虞臨棲當初把盧姑娘說得這麼好,他怎麼不親上加親,作親事去?
有過曹氏和汪氏的前車之鑑,郭樸在想盧姑娘,指不定也有什麼事吧,不然他自己爲什麼不要?盧大人是個老古板,古代這種人也有,堅決不允許親上加親,郭樸沒見過前準岳父幾回,他不知道盧大人心思。再說虞臨棲,對盧姑娘也無想法。
虞臨棲的心,大得漫如大海。
虞臨棲只笑不說話,郭樸只是還擊並不想多問,兩個人皆在各想心事。
又是虞臨棲先開口,他關切地道:“厚樸,是不是又想到自己出身不好?你放心,你打過這一仗,肯定能升!”
郭樸心頭震撼,以前自己是這樣的人。當然自己想升官時,也想過自己出身。同樣軍功的將軍們,出身好的先升官也有先例,誰叫人家有人呢?
可自己……。以前對臨棲當然什麼話都說。郭樸迷茫了,對著蒼茫遠山上的翠綠,他忽然不知道心往哪裡去。
怎麼可以嫌棄祖父和家人……。不!他堅定回想起來,自己從不嫌棄家人,對出身影響升官,只是想上一想。
可臨棲是誤會了?纔想到這裡,見虞臨棲關懷地開口:“你放心,我必會爲你謀出路。說起來貴公子有貴公子的煩憂,你不知道,我從小琴棋書畫樣樣要學,認識古董鑑賞孤本兒一步不敢馬虎。”
郭樸奇怪:“怎麼如此認真?”虞臨棲半仰面龐對頭頂上白楊樹葉一笑,再笑看郭樸,有一抹子笑容彷彿在說,你不懂。那接下來的,必然是你我出身不一樣。
虞臨棲笑容滿面:“你我家境不一樣。”郭樸心裡又一震,聽虞臨棲接著說下去,他是嘆息:“唉,出門兒儀態要整潔,步子要斯文,你哪裡知道我的苦。”
草地上草根無數,郭樸拔了一根在嘴裡慢慢嚼著,心頭全是苦水。怎麼以前,沒發現虞臨棲這麼愛吹牛,這麼愛顯擺。
鑑賞孤本兒認識古董,這是郭樸從小就乾的事情,他是爲學家裡生意,而想想虞大少只是爲顯擺他是世家公子,郭樸打心裡鄙視。這顯擺,也有看不上郭樸的意思。
身邊又傳來虞臨棲一笑,伸手打落郭樸手上草根:“不髒嗎?虧你還是個將軍。”打落草根過,虞臨棲又笑著道:“我真羨慕你,想這麼著就這麼著,其實我也想這樣一回。”
郭樸拔起一把子草根,有兩個上面帶著他們的腳印子,明顯可見。全送到虞臨棲乾淨的鼻子下面,郭樸道:“給,你一根一根咬,你千里送糧草,我沒別的招待你,草根管你夠。”
特別是那兩根有腳印痕跡的,郭樸掂起它踩扁的地方送一送,不懷好意地笑道:“你咬這裡,解渴解困還解毒。”
解一解虞臨棲死臭顯擺的毒。京裡貴公子郭樸見過好些,人家斯文大方,談吐全舒展,和虞臨棲全是兩個樣子。
虞臨棲笑著再打落這草根,對郭樸融洽無比地道:“厚樸,你沒妻子總不是事兒,盧家我表親還等你,這一仗打完,回去把親事辦了。”
草原上風吹日頭猛曬,都沒有把郭樸心頭的駭然吹走。他初時是驚恐瞪著虞臨棲,再就收不回來的只有審視。
祖父說過,母親說過,孫季輔說過……。必然有人找你說親事。這三個人,都懷疑是盧家。
郭樸自己心裡,也一直這麼以爲。
這一天,總算來了。他儘量平穩呼吸,悄悄兒的鬆動著僵硬了的身子,坐得再自如些,自以爲慢條斯理不慌不忙,其實還是有異樣,郭樸問道:“你怎麼知道我沒有妻子?”他故作驕傲:“我妻子在家裡。”
虞臨棲微微一笑,把自己失言輕鬆遮蓋:“我來了兩次,不見你提妻子。想來你弄三個,一個告你到大理寺,一個我聽人說不好,還有一個不好,你也不會說。”他長嘆惋惜狀:“厚樸,你有心事不必瞞我。”
郭樸站起來動動身子,不然他拘得自己難過。甩甩手踢過腿,對虞臨棲笑且審視:“你真的弄錯了,我妻子在家裡。我出來何必提她,她成天就會哭哭啼啼,”腦海裡又想起鳳鸞的一切可愛事,郭樸微笑:“我連信都不給她寫,免得看到,她回信要抱怨我不陪她。”
虞臨棲笑容可掬,眸子深處也直看到郭樸眼睛裡去:“得了,你不用和我裝,你我相知幾載,”郭樸在心裡反問他:“爲什麼不去探我的病?”
“軍中那麼多人,我只和你好,像京裡錢大夫的公子,張將軍的公子,我全不理,只和你好,”郭樸打斷他,笑瞇瞇道:“你施捨窮人?”
虞臨棲沉下臉:“我會生氣的。”郭樸也拉一拉臉:“我也生氣。”他忽然酸得要倒牙,自己以前就這樣和他酸過來酸過去,讓人看到,還以爲兩兔子。
“厚樸,你不要任性,眼光要放長遠,盧家和寧王殿下親厚,寧王殿下親口說過願意照應……”
虞臨棲說下去,不過就是那幾句話:“多少官員都可以報卓異,每年升官的只有那幾個。”
郭樸長長的嘆一口氣,他爲自己嘆氣,真的是土包子進軍營啥也不懂,楊英豪爽,滕思明義氣,何文忠心裡有自己,怎麼偏偏相中虞臨棲?
這是不少人在他傷病後問過的話,現在郭樸問自己。
樹下坐著的虞臨棲,是十分愛俏愛整潔的人。這一點上,和郭樸一樣,所以他們能互相吸引。
人都重皮相,生得好的人總多吃香。時時儘量保持乾淨的郭樸,用別人的話來說,褻褲都和別人不一樣,和總打扮成衣衫飄飄的虞臨棲,就這麼走到一處。
兩個人打馬回來,都對對方心生警惕且心中悶悶。虞臨棲想著寧王的叮囑,寧王送虞臨棲直出京門,拉著他的手鄭重道:“廖易直一直是我想要的人,不管他相中的是誰,你都給我帶過來。他京中三個弟子,倒有三個和我不親。長陽侯世子,兵部侍郎之子,還有一個閒散著到處遊玩的國子監裡博士,”
寧王微嘆:“軍中清除人,我心中不安。臨棲,你去可和大帥作長談,表明我的心跡。我對姑姑莊敬公主從來敬仰,很是尊敬。”
現在郭樸分明和自己有異心,虞臨棲碰這個大釘子,他苦惱在心裡。
郭樸是身後夏風吹來,他覺得是風雨欲來。虞臨棲對鳳鸞離去這麼肯定?真的只從自己面上發現?
思念鳳鸞是天天的事,閒下來就會想她。郭樸回想在京裡,自己回請虞臨棲,他不在京中……
去了哪裡?
軍營門口互相勉強一笑,兩個人分手,郭樸沉思著回來,長平送上信,他隨手接過還在想心事,到信拆開看,也只以爲孫季輔例行公事樣的說鳳鸞。
不想只看數行,郭樸“騰”地站了起來,嘴裡罵道:“豈有此理!”舉拳在書案上重重一砸,砸得東倒西歪,嘩啦啦掉了不少來。
長平小心過來拾書,見郭樸雙手展信眼睛一下也不離開,屏氣凝神一氣看完,莫大的冤屈感不是浮上郭樸心頭,是有如重重大石,把郭樸所有對心情的調節全數壓倒,壓得郭樸氣快喘不過來。
鳳鸞……。是這樣走的!“好計策!”郭樸大罵一聲,突然不能再忍,放聲悲呼了一聲:“啊……!”
這一聲長而又深透著悲苦,臨安從外面揭簾進來,擔心地問:“公子,您累了?”
郭樸頹然垂下頭,無力坐回椅子上,虛弱地回答:“我沒事。”他面色忽然無光,兩個眼珠子黯然失神,長平送上一碗熱茶,郭樸無助搖一搖手:“給我一碗涼的,上次俘獲的有馬**酒,給我一碗,”
臨安過來要給他捶肩,郭樸不讓他捶,嗓音弱弱地道:“臨安,去,少夫人的東西拿出來,我想再看看。”
臨安不敢違他,取出來放在書幾上,以爲郭樸神傷於鳳鸞,陪笑道:“少夫人不是一直在,公子你想她,以小的來想,何必瞞著她,不管哪一個孫將軍也好,鄭克家也好,陳家的田家的也好,透個氣兒,就說公子還想著少夫人,沒準兒少夫人還有個信來。您看,你喜歡帶的,就是少夫人的字畫不是?”
出乎臨安意料之外,他自以爲勸得好的話,讓郭樸撲簌簌淚滾。臨安趕快行個禮:“我說錯了,公子千萬不要往心裡去。”
“沒有,不怪你,”郭樸抹一把眼淚,重新恨上來:“不說!”憑什麼要說!一定郭樸恨的,就是不管天大的事情,鳳鸞應該等自己回來。
現在知道這原因真相,不能怪鳳鸞離去,可是她離去之後,有沒有想過自己,就沒有後悔過離開自己,就不想再和自己通個話?
他拳頭握緊,重重又慢慢壓在書案上,展開手指把信放在眼前再看一遍,郭樸恨的還是鳳鸞!
他不願意這樣告訴她。
以前他不願意告訴鳳鸞,是怕鳳鸞有外心,後來他就是深恨,恨到骨頭裡。每每想到鳳鸞無處渲泄時,郭樸就只能把鳳鸞的可愛處想想笑一回,笑過再恨她!
聽到男子變心,飛速跑開,說再不想見他的人,應該佔不少人吧。留下來不管作戰,不管等待澄清,都是一種煎熬。
這是生活中的一種必會煎熬,十五歲的鳳鸞不會,再有虞臨棲的逼迫和邱大人弄鬼,鳳鸞走了。
放下手中信,郭樸來看他隨身帶著的鳳鸞東西。全是鳳鸞的字畫,一張一張全在這裡。早先的麻花,無數的十字,後來變成梅花,郭樸都帶了來。
長平專門負責背這些東西,郭樸對他說:“丟什麼,都不要丟這些。”
麻花也好,梅花也好,看在郭樸眼裡,是鳳鸞噘著嘴:“人家畫的不好嗎?”再浮現出的,鳳鸞不服氣睜著眼睛:“爲什麼喊她姐姐?”
再有鳳鸞坐在自己膝上,雙手捧著小碗,黑一黑臉兒再討好一下:“人家要菜。”
郭樸淚如泉涌,泣不成聲,淚水眼看要落在鳳鸞的畫上,趕快退後一步,把淚水再接住。他手掌按住面龐,淚水從他手指縫裡涌出來,思念到不能時,他還是恨鳳鸞。
要知道他這近三年裡日日夜夜,是如何過來。
有誰,補償給他?
長平和臨安面面相覷,要說公子思念少夫人,今天是最猛烈的一回。
帳篷裡有輕泣聲出來,兩個小廝不敢動也不敢勸。長平對臨安使個眼色,讓他看著郭樸,自己輕手輕腳去帳篷外面守著,不讓閒人進來。
虞臨棲陰沉著臉過來,長平也不放他進去,只是打躬作揖:“公子在睡,虞大人您知道他身子不好,他睡下來不是緊急軍情都不能打擾。”
再碰一個釘子,虞臨棲更生氣:“我和厚樸什麼關係,他睡著我進去的時候多了,你往前數數……”
長平反正不放,郭樸就在帳篷裡,他要想見肯定會說話。虞臨棲悻悻然去了,郭樸在帳篷裡也不再哭。
把餘下的信再看一遍,軍中通信不易,幾封信趕在一處過來。光孫季輔就有兩封,鄭克家一封,還有家人的。
孫季輔在第二封信說得更清楚:“……爲你想,周氏年紀已成,縱然心中有你不嫁人,家人鄰居們言論也不許,想你回來又要一年兩年,她還經得住人說閒話?無奈只得我定下,你要多謝你嫂嫂賢惠。你不要怪我,你另有好主意只管來信告訴與我,如果沒有,你就聽我怪你吧。彈劾我強娶民女的摺子已到京裡,因爲你嫂嫂出面爲我定親,這事不了了之。我記你一頓拳頭,回來一下不少給你。
再有邱大人我暫不能抓,我奉貴妃娘娘之命出京,只搜查證據,東風未起時,不能驚動寧王殿下和虞大人。邱大人倒是無妨。
手中有幾起盜案在,可以此爲由攀扯上邱大人,等他到了京裡再審,審什麼出來都無妨,我一個人在外面,我也處處小心。
不知你幾時回來,我又幾時回京,罪名要先問你,是你小妾,就是逼迫官眷,是你妻子,就是逼迫命婦。
現在諸事有你嫂嫂出面,我再也沒有見過她。周氏現在很機靈,她分明不願,卻無力抵擋,又容她許多自主時,你嫂嫂就成她跑腿的。大雨過後房子修繕,也是你嫂嫂出面。說白了,現在很會耍賴使喚人。
我若先回京中,將帶她一同回京,免得我去後,孤身一家雖有親戚也受閒話欺負。只是問你,是安置在大帥府上,還是安置在滕家?我家就算了,我得正一正清名,帶她入京是以妻妹之名進京,但不能安置在我家。”
郭樸分一部分恨給勞心勞力還挨巴掌的孫季輔,只恨一下子就不再恨。孫季輔和他以前只是認識,衝著滕思明做這件事,而且做得盡他所能周全。
郭樸恨他,是他爲什麼不送鳳鸞回自己家。自己信中是有氣話,可季輔兄還真的當真了?他要是當真,他不納鳳鸞,就無力阻止鳳鸞再嫁。
嘴裡說著恨鳳鸞,等自己回去再見她的郭樸,也沒辦法恨孫季輔,只有接著恨鳳鸞。再把鄭克家的信看過,郭樸嘆氣,要不是孫季輔強定下來,鳳鸞要嫁別人。可他,就想不到送回郭家?
孫季輔以爲自己幹件不得了的事,又記下鳳鸞一剪刀一簪子一巴掌幾道血絲之仇,決定等小夫妻先團圓。
近傍晚的時候郭樸回完信,他提筆噓唏,落筆也噓唏。放下筆待信幹,見長平送晚飯進來,郭樸說去散散悶,留下長平守帳篷,他帶著臨安往外去。
軍營外一輪紅日落入山中,餘光萬道有紅有紫有黃無數絢麗,郭樸盡吐一口心中悶氣,心中只有思念,無窮的思念。
他說過的氣話無數,包括以後讓鳳鸞當通房,讓小妾。現在郭樸笑一笑,對著紅日餘光只覺光明萬丈。
鳳鸞不是拋棄自己,她是被……。不想說出那個頭疼的名字,身後就出現這頭疼名字的主人,虞臨棲著一件泛著暗紋的羅衫,這打仗的地方他手中是一把金釘木扇,好似逛他家花園子,含笑道:“厚樸,怎麼不邀我共賞暮色?”
郭樸迅速冷靜,他也不贊成提審邱大人,就是邱大人全審出來,虞臨棲要是不認,他也有辦法。再說這個人他此時恨之入骨,只是隨便告他一狀,不起什麼作用。
幾步外的虞臨棲悠然似在賞景,郭樸把恨全轉到他身上。害自己痛苦,害鳳鸞在流離顛沛,這個人,要讓他自己吐出罪狀!
他吐出罪狀,郭樸也不能把他繩之以法。第一,虞家盧家寧王都不會答應,就算邱大人死咬著虞臨棲不丟,寧王可以輕易用一句“玩笑”把此事打發開來。
在官場上呆著的人多少都知道,別人給你以牙,你還以牙未必跟得上。孫季輔不那樣做,郭樸也一樣不那樣做。
第二,就算定罪又如何,自古刑不上大夫,這也不是大事情,這中間還有著鳳鸞的輕信,邱大人的糊塗,最後只會把邱大人問罪,虞臨棲只怕還是沒事。
第三,這事訴訟提審,會是郭樸的又一個笑話。他的笑話實在不少,不想再送笑話給人看。
曹氏有姦夫,汪氏吃裡扒外,周氏再輕信他人,說白了,是不相信自己的丈夫。這個人,郭樸丟不起。
他心中恨極,面上轉爲笑容,漫不經心地和虞臨棲說著暮色,直到黑暗完全下來,兩個人並肩回營。
四周有蟲鳴聲,暗色隱住兩人面龐,虞臨棲悄聲道:“寧王殿下一直賞識你。”郭樸更一激靈,虞臨棲敢做這樣的事,不僅是他有人保,刑不上大夫所致,而是派系鬥爭必然的決定。
郭樸發現自己是這麼重要,虞臨棲不惜親自出京逼走鳳鸞。他咀嚼一下,不,他肯定是逼鳳鸞退讓,他當時以爲自己會和盧家成親?
爲什麼兩年前沒說,鳳鸞一氣出走,把虞臨棲嚇了一跳,沒想到這民女和他想的不一樣。不是那哭哭啼啼,倒地不起手扶心口喊疼的人。
虞臨棲再讓人觀察郭樸,他不在軍中,軍中也有寧王的人。郭樸初回軍中沉著個臉,楊英這樣渾然不在意的人都看出來,何況是別人。
虞公子從來好計策,反正郭樸在軍中不能回去,索性讓他冷上一年兩年,周氏女子心中完全忘卻,這再提盧姑娘親事,順理成章。
他這麼重視郭樸,郭樸只感覺到撲面而來全是陰風邪氣。可憐的鳳鸞……可恨的季輔兄……既然已經這樣,郭樸淡然下來,等這一仗打完,回去接回鳳鸞好好疼她,當然疼她之前,先把她不相信自己的帳算一算。
鳳鸞再扮小狗,躲到書案後面的地上去,光想想就不錯。這次那小碗再晃,只給她挾菜,不放她自己用飯,鳳鸞晃小碗兒,黑著小臉兒,郭樸百想不厭。
軍營下掛著燈籠燭火,虞臨棲眼角瞄到郭樸有笑意,他及時跟上道:“我最知道你,親事你不必操心,我爲你操辦,還像以前那樣,厚樸,”他到現在才道歉,如玉般光潔的面龐上閃過一絲猶豫:“你病的時候,我很掛念你。”
郭樸回他一個大方舒展的笑容:“我知道。”
離開虞臨棲往自己帳篷去用晚飯,郭樸縮在袖子裡的拳頭捏得“卡格格”響,將軍要有大定力,郭將軍今天晚上的定力,全用在剋制不馬上揍虞臨棲上。
他要痛扁虞臨棲,要打得虞臨棲無話可說。虞臨棲是什麼人,郭樸太清楚,沒點兒手段弄不住他,他趕走鳳鸞的主意,就是絕妙好計策,充分利用的是人的心理。
郭樸對著晚飯冷笑,他敢出這絕妙好計策趕走鳳鸞,自己就用絕妙好計策收拾他!
晚飯後長平送上他下午寫的書信,因爲全是重要的,長平請他再檢查一回明天發走。郭樸微笑拿起給孫季輔的信,第一句是:“鳳鸞吾妻,”
這個開頭他寫了好幾回,在這打仗物資緊缺,又無處購買的地方,浪費好幾張信箋。先是寫吾愛鳳鸞,吾深愛鳳鸞,後來全撕了,直接一句鳳鸞吾妻,郭樸覺得心裡才舒坦。
把信看完,郭樸只覺得感動。有季輔兄雖然混蛋一些,卻是難得的朋友。他又想到滕思明,更是微笑,這全是思明弟之功。
“公子,”臨安匆匆進來,低聲道:“如您所料,虞大人在和新來的幾個人說話,看上去言談甚歡。”
郭樸把信給長平:“封吧。”書案上放著他的寶劍,是吃飯時解下。一伸手拿到邊走邊系,臨安帶路走過二十多座帳篷,虞臨林的清脆有弱的嗓音傳來,夜風吹過,他關切卻也有淡淡地道:“軍中日子不易,以後到了後方,有事可以來找我。”
和他站在一處的,是新到軍中的幾個小軍官。郭樸在他們身上,能看到自己當年的影子。以他現在的眼光來看,這些人全是紈絝子弟。
寶劍光閃閃鑲有寶石,戰甲裡面襯的全是上好絲綢衣服。一個人正在抱怨自己小廝不好:“早知道這裡熱,多帶些烏梅來。”
他們軍中操練全不弱,就是家境不錯,優越慣了。
郭樸靜靜地站著,虞臨棲和他們說完過來時,冷不防見他在,吃了一驚再不緊不慢一笑:“厚樸,你巡營?”
“還想和你聊聊,咱們這樣單獨說話,是以前常有的事情。”郭樸和虞臨棲慢慢走著,兩邊不時有士兵行禮經過。
郭樸想得明白胸有成竹,他不動聲色開始佈局:“盧家的親事,當年是我糊塗!”虞臨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郭樸在最低谷的時候,也不會這樣對虞臨棲說話。但他今天開誠佈公:“當年年少錯許親事,”
對虞臨棲笑笑:“當然這不能怪你,你是一片爲我好的心。臨棲,”他似不勝噓唏:“我只恨你,盧家看不起我,你怎麼從來不說?盧家在我重傷後退親,這不是看不起我?要說出嫁從夫,在家從父。定過親的人是我郭家的人,她理當侍疾!在家她從父,想來退親是盧大人的主意!”
虞臨棲張了張嘴不知道說什麼好,他從沒有見過這樣的郭樸。郭樸初到軍中不招人喜歡,後來他人緣兒不錯,就是他一般不說過頭的話。
今夜的他不一般,把盧家痛罵一通,這是郭樸一直想做的事,做出來無比痛快:“不長眼睛!看老子重傷以爲我從此不行!哼,”他揚手指軍營外黑漆漆一片,豪氣地道:“臨棲,你好好看著,我拿下這一仗,讓所有人都知道我。”
虞臨棲張張嘴,郭樸把他嘴堵上:“魏恭明一直有怨言,說他打了半年磨去尖刺,我後面佔他便宜。你來也看到,這一仗是好打的嗎!人家是暗,人家可以攜家帶著全族在馬上走,我們看似精兵,其實在明。”
他手指之處,忽然有幾騎流動哨奔回,郭樸正在對著發豪言,和最先看到的士兵們一起急呼:“拔營!上馬!”……。
三天以後,滕思明奉命來接應,虞臨棲是催糧草的,提前兩天離去,帶著滿心的惆悵。
郭樸和滕思明抱在一處,兩個人熱鬧過,郭樸對著滕思明低聲說了一通話。
滕思明先是氣憤,再就怒目問郭樸:“季輔兄果然查得屬實?”郭樸幽深的眸子看著他:“屬實,兄弟,你得幫我一幫。”
“好!”滕思明伸出手用力和郭樸握一握,大罵虞臨棲:“會用計是不是?這次讓他摔跟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