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手一捏上簾子,城門之下便響起了一陣騷動。
各種各樣的探究目光落在那隻白玉纖纖的手上,若說最近這大半年多的時間裡,翼州大陸上哪一個人風(fēng)頭最勁,當(dāng)屬眼前這隻手的主人修羅鬼醫(yī)!
大燕原本在七國中實(shí)力最弱,偏安西南一隅,不論是皇室還是玄雲(yún)宗,都極少被大陸上所談及。可這一年,卻出了這麼一個異數(shù),先是以超過了翼州四公子的驚世天賦,十六歲之齡邁入紫玄。短短四個多月的時間,玄雲(yún)宗中一鳴驚人,竟然突破了彩虹等級跨入知玄!
這樣的天賦,莫說放在大燕,不論在天下間哪一個宗門,都堪稱妖孽!
相比較這修羅鬼醫(yī)的橫空出世,就連那和她天賦齊平的羅剎太子爺,光芒都黯淡了不少。
可隨著時間的流逝,正當(dāng)那修羅鬼醫(yī)的天賦漸漸淡出人們的討論時,緊跟著,這好像不驚死人不罷休的主人翁再掀一輪狂潮!搖身一變,竟成了鳴鳳的太子妃!還有什麼比這更讓人激動麼?
“來了來了,有好戲看了!”
“嘖,這手怎麼長的這麼娘們,不會是個娘娘腔吧?”
“這不馬上就要看見了麼,是騾子是馬拉出來溜溜!修羅鬼醫(yī)從來是以醫(yī)術(shù)聞名七國,可若說玄氣,傳聞什麼的也不能盡信。瞧瞧其他那幾國的人,可都虎視眈眈等著呢。看著吧,各大宗門的天才們光芒都被這麼一個窮鄉(xiāng)僻壤裡出來的掩蓋了,想踩著她上位的人多了去了!”
城門口響起一片細(xì)碎的竊竊私語,語氣中大多含了一些戲謔之意。
正要準(zhǔn)備下轎的喬青聽了個分明,漆黑的眸子裡金芒一閃,準(zhǔn)備出去的身形也跟著頓住。
她倒是忘了這一茬,估計能代表各國各宗門而來的使節(jié),無論哪一個都是驚採絕豔天賦卓絕之輩,在七國中都是數(shù)得著的人物!而這些人,性格通常高傲,必是不忿被她搶了風(fēng)頭——那麼今日這城門口的一出,可就微妙了。
下馬威?
或者爭上位?
殷紅的脣角邪邪一勾,勾起個腹黑之極的弧度,喬青收回手,穩(wěn)坐轎中。
“搞什麼?”
眼見著那隻手又收了回去,外面這些激動了半天的人齊齊發(fā)出一聲噓聲。
這感覺,就好像你蓄積了滿滿的力道要給人致命一擊,結(jié)果一拳打出去砸在了棉花上,軟塌塌不著力道,只憋回來一腔的憤恨沒處發(fā)泄。唐嫣站在人羣后方,面紗上露出的眼睛裡怒意騰騰。身邊姑蘇讓把玩著腰間玉笛挑了挑眉毛。喬青這一手倒是精明,再多的人想拿她當(dāng)踏腳石,可只要她不出轎子,一切都是白瞎。
不管到了哪裡,也沒有說太子妃要在城門口下轎的規(guī)矩,你能拿我怎麼著?
鳳無絕的鷹眸中閃過絲笑意。
他比姑蘇讓要了解喬青,這一手,可不是爲(wèi)了躲。而是爲(wèi)了逼!這些人做足了準(zhǔn)備,人家卻不接招,那麼率先自亂的就是他們的陣腳。
果然,城門口不少人互相打著眼色,平日裡多有芥蒂的幾個宗門,此時在同樣的目的前暫時摒棄前嫌,將矛頭對準(zhǔn)了鳴鳳。不多時,左側(cè)的一波人中走出一個男子,三十餘歲的年紀(jì),端正的面貌中盛著幾分睿智。
“太子妃有禮,在下萬俟迦。”
城門之下的人看見了他,喬青也“看見”了他。
只是這看,並非是用眼睛,而是通過感知。
到達(dá)知玄之後,是一個感悟天地的境界。耳聰目明,感知力升上了一個全新的高度。
喬青坐在轎子裡,凝神感知了外界,並不能看清楚他們的樣貌等細(xì)節(jié),在感知中,“看見”的是一團(tuán)團(tuán)各色的玄氣。“看見”的一瞬,就連她都咋舌了片刻。果真一直呆在大燕有些閉門造車了。這七國之中的高手遠(yuǎn)比她所想象的多的多。大片大片的藍(lán)紫色光團(tuán)落入眼中,還有少許連她都看不透之人。
那隻能說明,境界在她之上。
離開玄雲(yún)宗前,喬青特意找了時間進(jìn)藏書閣研究了幾日,對於七國中的一些高手天才不似從前眼前一抹黑。就如此時走出來的這個萬俟迦,萬俟宗門年輕一輩中一等一的高手。三十歲時邁入知玄境界,離著那會兒已經(jīng)三四年之久,恐怕此時已經(jīng)到了知玄中級。而他的身後,便有一人喬青完全看不透徹!
感知落到那人身上的一瞬,一股強(qiáng)大的反彈力量反噬而來,喬青倏然一震,睜開了眼睛。
同一時刻,萬俟迦身後一個六十餘歲的長老霍然看向轎子,眼中精芒一閃。
萬俟迦並未發(fā)現(xiàn)身後宋長老的端倪,只一抱拳,戲謔道:“久仰太子妃姿容無雙,氣宇不凡,想必和太子爺站在一起定是男才男貌,登對之極!”
男才男貌,才指鳳無絕,那貌,自然就是說的她了。
這話名爲(wèi)褒揚(yáng),實(shí)則暗諷她堂堂男子以色侍人,這等惡毒之言不論換了哪一個男人都受不得!在人羣中大片大片的惡意輕笑聲中,轎子裡的人穩(wěn)如泰山,懶洋洋的帶著幾分自戀傳了出來。
“唔,過獎過獎。”
過獎?
所有人都是一愣,過獎個屁!這是在誇你麼?這修羅鬼醫(yī)別是個二百五吧,到底是真聽不懂還是在裝蒜?
萬俟迦緊緊盯著轎簾,像是要透過這一層布把裡面的人看穿。顯然沒想到她是這麼個態(tài)度。好一個四兩撥千斤,這修羅鬼醫(yī),恐怕比他想象的還要難纏!一個個的人或者警惕,或者嗤笑,各自猜測著轎子裡到底是個何方神聖。
唯有姑蘇讓和鳳無絕對視了一眼,雙雙摸了摸鼻子。那小子根本就是擁有強(qiáng)大到逆天的心理素質(zhì),一切不和諧之言,進(jìn)了左耳朵,從右耳朵出來就自動過濾了。
萬俟迦皺著眉又道:“太子妃一路坐著轎子來了鳴鳳,全不將流言蜚語世俗道德放在眼裡,此等男兒氣概,在下佩服!”
“好說好說。”
萬俟迦朝著另一方打了個眼色,人羣中又走出一人,是來自於另一大宗門柳宗之人。這人相比於萬俟迦年輕少許,不到三十的年紀(jì),玄氣在紫玄巔峰:“在下仰慕太子妃風(fēng)采已久,傳聞閣下天賦過人,不知究竟是否屬實(shí)?”
“哪裡哪裡。”
“我唐門門主曾言,太子妃的天賦冠絕當(dāng)世,恐怕連太子爺本人也要望其項(xiàng)背,真乃我年輕一輩中的表率!”這是唐門挑撥離間的。
“豈敢豈敢。”
“太子妃遠(yuǎn)道而來,出大燕,穿數(shù)國,一路張揚(yáng)高調(diào)實(shí)令我萬象島心嚮往之。”這是萬象島明朝暗諷的。
“見笑見笑。”
“傳聞太子妃……”
“承讓承讓。”
“傳聞太子妃……”
“客氣客氣。”
外面的人臉都綠了,客氣,誰跟你客氣,客氣你大爺!
這你來我往大半日的時間,眼見著日頭升上了中天。不管外面的人怎麼個冷嘲熱諷脣槍舌劍,裡面的人始終秉持著“四字箴言大法”。管你說什麼,好的不好的全當(dāng)好的聽,四兩撥千斤穩(wěn)坐釣魚臺!
城門之下的衆(zhòng)人面面相覷,萬俟宗,柳宗,萬象島,唐門,四方勢力聽著那自戀之極的四個字,眼角狂跳,嘴角狂抽,這他媽到底是個什麼人,簡直油鹽不進(jìn)!
萬俟迦瞇起了眼睛,睿智的面容上閃過絲狠意。
既然你不出轎,那就逼你出!
轟——
龐大到駭人的威壓從他身上驟然而出!
到了知玄以後,可以調(diào)動玄氣形成威壓。一種以玄氣形成的壓迫力,不需動手,只這威壓便能讓低於自己的人猶如泰山壓頂!
萬俟迦的氣勢完全的變了,強(qiáng)悍之極的知玄威壓以他爲(wèi)中心向著西面八方沉緩地壓了出去。不少人只覺頭頂壓了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面色蒼白連連後退。
任何的傳聞都沒有親眼看見來的震撼。你說的天花亂墜,落到了旁人的耳朵裡也沒有那個概念。知玄到底是個什麼境界?有多強(qiáng)?比起紫玄厲害多少?這些對於普通人來說,都不過是雲(yún)裡霧裡。待到真正一出手,強(qiáng)弱差距便一覽無餘了。
就連姑蘇讓和唐嫣都血脈噴涌,胸口窒息,險些站不穩(wěn)當(dāng)。兩人迅速調(diào)動玄氣來抵擋著。更不用說那些尚且處於彩虹等級之中的人,彷彿要被生生撕裂!
這威壓衝著轎子逼去,其他人都還只是在威壓的邊緣。
焦點(diǎn)瞬間集中在了轎子上!
這下,想都不用想,那頂轎子必然轟然碎裂。如果裡面的人跑不及時,說不得還要受個輕傷。然而讓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是那頂轎子依舊四平八穩(wěn)的立著,就連轎前掛著的簾子都沒有受到分毫的波及。
這是怎麼回事?
萬俟迦進(jìn)入知玄已經(jīng)三年多,總不至於還敵不過這幾個月前才晉階的小子吧?
一雙雙眼睛瞪了個滾圓,驚駭還沒結(jié)束!
就在這時,轎子裡同時升起一股恐怖之極的威壓,威壓看不見摸不著,卻能感覺的到。這壓力一來,和萬俟迦逼出的狠狠碰撞在了一起!
沒有任何花哨的成分,沒有打鬥,沒有招式,這是純粹的威壓交鋒!
轟——
交鋒之處帶起一股排山倒海的氣浪,洶涌的能量猶如爆炸一般轟然向著四面八方擴(kuò)散而去。平地狂風(fēng)起,雪沫彷彿一個漏斗被捲到天地間,漫天飛灑,衆(zhòng)人遮住眼睛,只聽一聲轟然巨響,萬俟迦便被這威壓頂?shù)恼麄€人倒飛了出去!
直到他一聲悶哼,被飛身而起的宋長老給接住,旁人才從巨大的震撼中清醒過來。
“老天,她也是知玄中級!”
“什麼?中級!”
“這……這才幾個月?”
匪夷所思的驚呼簡直要把凰城給掀翻了,進(jìn)入知玄之後,初級中級高級每一級都難如登天,所耗費(fèi)的時間不亞於在彩虹等級上升一整個階級,沒有個三五年根本不可能。看看萬俟迦吧,他這個萬俟宗門一等一的天才,也是三十歲進(jìn)入知玄,用了三年時間提升了小小一級。可那修羅鬼醫(yī)前陣子才突破,現(xiàn)在就到了中級?
這簡直是個笑話!
天大的笑話!
一個個眼珠子幾乎要脫框而出,就像是那轎簾後面不是坐著一個人,而是蹲著一頭活生生的兇獸!
轎子裡的喬青在無數(shù)道視線的穿透力中,十分鬱悶地摸了摸鼻子。
她本身玄氣天賦就高,這次卻是佔(zhàn)了並蒂果根鬚的光。喬青這倆月可沒閒著,從大燕到達(dá)鳴鳳的路上一直在轎子裡修煉。沒有完全吸收的力量沉澱在身體裡,通過這段時間的鞏固,終於將並蒂果根鬚的力量發(fā)揮殆盡,一躍到達(dá)了知玄中級。
原本喬青是不會說出來的,懷璧其罪的道理她明白的很。
七宗之中暗暗的較量不計其數(shù),鳴鳳本已經(jīng)有一個讓人眼紅的鳳無絕,再加上她這太子妃,難保不會讓其他幾國升了殺意。喬青可不是不當(dāng)家不知柴米貴的繡花枕頭。這裡面有多少彎彎繞繞,她明白的很。再高的高手也只能看出一個籠統(tǒng),並不會連你初級還是中級都感知個分明。
她狂妄,可不傻,自己的本事自己掖著,沒必要弄到全天下都知道。
只不過,當(dāng)別人都踩上門來了,她要是再忍,那也不是她了。
狂風(fēng)散去,雪沫落下。
萬俟迦終於在宋長老的身邊站穩(wěn),瞳孔連縮精光連射,要是眼神可以殺人,那頂轎子早就要五馬分屍。自然,目光殺不了人,哪怕是在方纔的威壓交鋒後,那頂轎子依舊是巋然不動。
威壓的交鋒並不會令人受傷,萬俟迦只不過是被氣浪給逼了出去。
可輸了是小,面子是大!
七大宗門之人將面子看做比天大,這也是當(dāng)日在玄雲(yún)宗,喬青哪怕心有不爽,依舊和老太太在衆(zhòng)人面前演了一場戲,將一切放回沒人的地方再說的原因。此時此刻,這萬俟迦主動挑釁,卻連對方的臉都沒見著就被掀飛了,無異於是被喬青狠狠踩在了腳底,讓萬俟宗門顏面掃地!
那宋長老蒼老渾濁的眸子一厲!
一聲大喝已經(jīng)先他一步:“宋長老,難道萬俟宗門要以大欺小?”
這一聲,來自於一直作壁上觀的鳳無絕。
這些人能聚在這裡,其中不是沒有他的放任。一來,給一腔惱恨的媳婦下火。二來,喬青初來乍到,又不是個肯安安穩(wěn)穩(wěn)呆在後院的性子,以她招惹是非的能力,在鳴鳳沒有根基會非常的麻煩。正巧藉著這個機(jī)會提升她的威望。萬俟迦哪怕已經(jīng)三十多歲,都和他們同屬在年輕一輩中。可若這宋長老不顧長輩的臉硬是要出手,他就不能不管了!
自家的媳婦,死也得護(hù)著!
宋長老眸中厲色一閃,環(huán)視在場諸人一週,生生壓下了心底的殺意:“鳳太子這說的哪裡話,小輩間切磋比試本就平常,我萬俟宗門也不是沒有容人之量。”
鳳無絕負(fù)手而立:“那就當(dāng)本宮誤會了。”
“倒是太子妃……”宋長老一頓,蒼老的眸子深深看一眼轎子,閃過一絲隱晦的忌憚,才接著笑道:“這等天賦果真驚人,就連老夫也不得不說一聲佩服!想必假以時日,這翼州大陸就是賢伉儷的天下了!”
這話一落下,姑蘇讓的心底便叫了一聲糟。
這番話看似褒賞歆羨,實(shí)則用意歹毒。
看看城門口的其他幾個宗門吧,被這麼一提醒,齊齊眸色一閃。就連姑蘇家族的長老都垂下了頭,不知在算計著什麼。
的確如此,這兩個人,天賦一個比一個妖孽,此時他們尚且年輕,還不放在他們這些老一輩的眼中。可若是再過上幾年呢?十幾年,幾十年呢?若要讓這兩人安安穩(wěn)穩(wěn)的成長下去,究竟能到一個什麼樣的高度?這誰也說不準(zhǔn)。
但是肯定的,這翼州大陸,可還有其他幾國的立足之地?
面對這些猜疑忌憚,鳳無絕只微一勾脣,深邃的眼底看不出什麼情緒:“宋長老此話未免衝動了,若讓三聖門聽見,可不得笑掉了他們的大牙。”
宋長老一噎,死死盯著他。
鳳無絕他也是第一次見,原本和旁人所想的一樣,傳聞不可盡信。這羅剎太子爺名聲雖響,可到底也是個二十餘歲的年輕人。年輕人麼,難免心高氣傲年輕氣盛。他那句話一說完,這鳳無絕還不得自得非常?可是顯然的,他除了天賦高,心智也不是常人可比,一句話連消帶打,便讓他剛剛挑起的矛盾化爲(wèi)烏有。
其他幾宗紛紛鬆了一口氣。
是了,竟然忘了三聖門。
玄氣到達(dá)一定境界之後,誰還會在世俗中羈絆呢?翼州大陸上鳳太后獨(dú)大的一個原因,便是其他高手紛紛去了三聖門,追求更高更甚的武學(xué)層次去了。這兩人天賦是高,可今日之後,幾大宗門誰不留有了幾分警惕,哼,能不能活著到達(dá)高手的層次都難說!
哪怕真的成爲(wèi)高手,上頭還有深不可測的三聖門壓著,現(xiàn)在擔(dān)心,未免杞人憂天了。
鳳無絕一句說完,見目的達(dá)到,便不再多說。
耳邊無數(shù)對那轎子裡喬青的猜測,更有無數(shù)的讚歎聲不絕於耳。低低的討論聲中,幾個有備而來的宗門都沒了法子。本也是因著以爲(wèi)那修羅鬼醫(yī)不過沽名釣譽(yù),說不得玄氣根本就沒有想象中的高。他們的準(zhǔn)備都是針對玄氣,正好藉著她最近的名聲給自家的年輕子弟們當(dāng)做跳板。
可是這會兒,人家活生生的知玄中級坐在裡面。
老一輩的不能出手,年輕的又不是對手,這什麼有備而來就彷彿變成了一個笑話,直接把他們逼近了死衚衕。這就讓開道路放人大模大樣的進(jìn)城?到現(xiàn)在連人家是高是矮是圓是扁都沒看見,靠,丟不起這人。
場面一時僵持下來。
鳳無絕深深看了一眼死都不下轎子的喬青,鷹眸一彎,笑意滿滿。
這副悶騷表情一絲不差的落在唐嫣的眼裡,面紗下的臉上盡是羞惱。一邊姑蘇讓把玩著玉笛諷刺一笑,忽然,一個唐門的長老走上來,在她耳邊說了什麼。姑蘇讓眉峰一皺,見唐嫣眼中一喜,連連點(diǎn)了點(diǎn)頭。
那長老朝後方打了個眼色,人羣中迅速響起一陣騷動。
“太子妃,救命啊!”
帶著哭聲的大喊一聲接著一聲。
一個老漢撥開人羣,扶著個十七八歲的青年拼命擠進(jìn)了轎子前。這情況來的突然,衆(zhòng)人皆愣住了。這七宗之間的事情百姓們看不明白也不敢明白。他們聚在這裡只是湊個熱鬧,什麼時候,輪得到一個平民百姓衝到最前?
砰的一聲,那老漢伏地便拜:“參見太子妃!太子妃,救救小人的孫子吧!”
老漢衣衫襤褸,看上去當(dāng)真是像個普通的百姓。他跪在地上連連磕著頭,不一會兒,髒兮兮的額頭上已經(jīng)全是血。一邊的青年半弓著身子蜷縮成一隻蝦米,像是被病痛所折磨著,在地上誇張的滾來滾去。
一些精明的人已經(jīng)瞧出了端倪。
不過管它的呢,是真是假都無所謂,要的就是挑釁!有人立即出聲幫腔:“老頭,你孫子得了什麼病癥?太子妃可是修羅鬼醫(yī),天下間就沒有她不能診治的病癥,快和太子妃詳細(xì)說說。”
那老頭眼中一喜,面上卻是如喪考妣,痛哭連連:“是腸癰,腸癰啊!”
腸癰,不治之癥。
幾大宗門的人,眼裡閃過幸災(zāi)樂禍的神色。
人在江湖飄,哪能不挨刀?翼州大陸上的大夫,多是治療刀劍損傷。毒術(shù)蠱術(shù)也在其內(nèi)。可對於病癥方面,極少有人會去鑽研。尤其是那修羅鬼醫(yī),可不是個給普通人看診的大夫。這麻煩找的倒是準(zhǔn),若是治不好,誰也不會去說修羅鬼醫(yī)不擅長此項(xiàng)。
只會說她醫(yī)術(shù)不殆,徒有虛名!
鳳無絕冷笑一聲:“你倒是有點(diǎn)本事,連腸癰都看的出來。”
那老頭一瞬慌亂,藉著磕頭掩飾了過去:“回太子爺,小人不是第一次帶著孫兒看大夫,城裡不少大夫都看過了。小人什麼都不懂,今天才聽說太子妃是有名的神醫(yī),太子妃菩薩心腸,救救小人的孫子吧!”說著,又砰砰砰磕起頭來。
“菩薩心腸?”
一直安靜的轎子內(nèi)終於響起了這句懶洋洋的反問:“你倒是說說,呵,誰告訴你我是菩薩心腸?”
那老頭呆滯了一瞬,他就隨口那麼一說,修羅鬼醫(yī)的名聲之差,全大陸誰不知道?哪有人會說她是菩薩心腸?不等他編好了說辭,喬青已經(jīng)不耐煩了。整整一個上午,看在他們等了半天的架勢,她願意陪著玩會兒。可到了現(xiàn)在,明明已經(jīng)沒轍了,還搞出這些事兒,真是沒完沒了了!
“走。”
“是,太子妃!”
陸言一擺手,後方漢子們立即衝上來準(zhǔn)備擡轎子。
那老頭愣在原地,一邊滿地打滾的青年也跟著頓了一頓。城門口出現(xiàn)了一瞬的靜窒,衆(zhòng)人望著那頂由始至終淡定非常的轎子哭笑不得。果然是修羅鬼醫(yī),根本連解釋和掩飾都懶得,連個理由都不屑於去找,直接就是不治。
什麼草菅人命,什麼囂張狂妄,你們願意怎麼說就怎麼說,等到有病有災(zāi)了沒處治了,還不是一個個要去她門前好聲好氣的求。
唐嫣更是想不到,這喬青根本就不接招!
她更想不到,等了一上午,還真真就連那轎中人的樣貌都見不著!被唐門雪藏了十七年的小公主,如何能讓她這樣就走了?唐嫣二話不說,高聲喝道:“堂堂鳴鳳太子妃,竟不管鳴鳳百姓的死活!明明有一身醫(yī)術(shù),卻罔顧性命,置百姓於水深火熱中,你何德何能位居妃位?實(shí)在羞煞我等!”
這一聲,極其響亮。
整個凰城城門口,每個人都聽的清楚分明,自然也包括喬青。
一片靜謐中,她忽然輕輕笑出聲來,這笑聲中彷彿含著眸中奇特的意味,有點(diǎn)玩味,有點(diǎn)邪佞。像是一個大人面對無理取鬧的稚齡孩童,看夠了這孩子耍弄出的百般洋相,終於準(zhǔn)備教訓(xùn)一二。
只從這笑聲中的不屑,就讓唐嫣心頭惱怒:“你笑什麼?”
“問話之前,先把自己名字報上來。”
唐嫣從沒想到過,轎中人會完全不知道她的身份。她冷笑一聲,面紗下的下頷微微揚(yáng)起個驕傲的弧度:“唐門,唐嫣!”
四個字,在城門下?lián)P起軒然大波。
唐嫣的名字是最近一些日子纔開始流傳於大陸,不,並不能說是大陸,僅僅是流傳在鳴鳳的凰城。在此之前,根本從未有人聽說過這唐嫣的名號,可唐門的使節(jié)一來,不少有眼力的人一眼看出這唐嫣的不凡。
——十七歲的紫玄。
想想看吧,哪怕是現(xiàn)在風(fēng)頭強(qiáng)勁的喬青和鳳無絕,在大半年前也只是紫玄而已。誰知道這唐嫣,會不會就是下一個修羅鬼醫(yī)?能被唐門悉心保護(hù)著收藏著,不露出一丁點(diǎn)風(fēng)聲的公主,那天賦果真是妖孽!
自然了,這要去掉喬青這妖孽中的妖孽。
只短短數(shù)日,唐嫣的名聲越傳越廣,在七宗之間,已經(jīng)不是秘密了。可大多數(shù)人都是隻聞其名,未見其人。唐嫣先前站在人羣后,和姑蘇讓一起來,不聲不響並未引起注意,衆(zhòng)人只以爲(wèi)這是姑蘇家族之人。此時她名號一報出來,便紛紛有人對號入座,大肆討論起這唐門新秀來。
“原來她就是唐嫣。”
“什麼人,沒聽說過啊,唐門的?”
“嘿,兄弟,你太孤陋寡聞了,最近這唐門小公主風(fēng)頭很盛啊!”
面紗下的嘴角得意一揚(yáng),唐嫣條件反射看向鳳無絕。
奈何,某男一門心思全放在轎中人的身上,眼角都沒分去半個。鷹眸一眨不眨望著轎子,明明看不見裡面的人,卻好像那頂破轎子比她的吸引力強(qiáng)上她一萬倍!唐嫣咬住脣,冰冷而驕傲的目光霍然射向轎子:“修羅鬼醫(yī),你知道了本宮的身份了,剩下的,你怎麼說!”
轎子裡只吐出了一個字:“乖。”
噗嗤——
姑蘇讓率先噴笑出聲,這一聲,就好像一個引爆器,整個城門口噴笑連連,抖著肩膀像是羊癲瘋一樣。
這修羅鬼醫(yī)也太損了,不過仔細(xì)想想,不是乖是什麼?唐門這小公主常年被捧在宗門裡,明顯不怎麼知曉人情世故。人家讓你報名字,你就傻乎乎報上了名字,報完了還得意洋洋。偏生對方根本沒拿你當(dāng)盤兒菜。
唐嫣的臉漲得通紅,只一會兒,她又恢復(fù)了那驕傲的神色。
“你莫想轉(zhuǎn)移話題,堂堂鳴鳳太子妃,竟不管鳴鳳百姓的死活!你若是承認(rèn)自己醫(yī)術(shù)不行那也算了,可偏偏避過此談,分明是不將百姓人命放在眼裡,何德何能位居妃位?”
“哦?我無德無能不可位居妃位,那唐家小公主不妨說來聽聽,那太子妃一位,誰合適?”
慵懶的嗓音傳出轎子,帶著幾分玩味和戲謔。衆(zhòng)人都聽出了裡面的意思,一時曖昧的目光看向唐嫣,這女子,該不會是看中了羅剎太子爺了吧?嘖嘖,難不成又有好戲瞧了?唐門公主和羅剎鬼醫(yī)搶夫婿?
一個女人,和一個男人,搶另一個男人?
太勁爆了!
唐嫣飛快看向鳳無絕,毫不掩飾地火辣目光。從她出生以來,就不知道什麼叫僞裝,但凡她要的,她喜歡的,她看中的,都會得到!哪怕是強(qiáng)取豪奪,那就是她的!唐嫣眸子一厲,視線中的人卻根本沒看她,只有些不相信地掏了掏耳朵。貌似,好像,彷彿,他從這話裡聽出了幾分酸溜溜的味道?
鳳無絕亢奮了,自然,面上是不會顯示給旁人的,一雙鷹眸更加溫柔地瞧著轎子,那目光,藕斷絲連的,幾乎要把轎子給膩歪化了。
後面陸峰三人齊齊翻了個大白眼。
爺,重點(diǎn)不是這個好麼?
重點(diǎn)明明是唐家那小公主看上你了,你是以怎樣強(qiáng)大的心理將樓給歪到這裡的?
譁——
城門之下,響起一陣掩不住的騷動。
原來是不知何時,唐嫣將臉上的面紗取了下來,她高昂著頭,一眨不眨盯著鳳無絕,自信滿滿地接受著陣陣驚歎譁然。她的確很美,膚如凝脂,面如秋月,這張十七歲的女子容顏,讓在場的人齊齊呼吸一窒。
這美還不僅僅流於表面,精緻的眉目中更有一種身份上透出的高貴。氣質(zhì)宛若冰霜皚雪,似是一隻踏足於冰雪之上的驕傲鳳凰!
交頭接耳的竊竊私語,鑽入唐嫣的耳朵,讓她下巴揚(yáng)起的弧度更高。
“嘶,果真美人!”
“估計這樣的容貌,是個男人都頂不住吧?”
“嘿,你猜這唐家小公主一出現(xiàn),羅剎太子爺會不會立即轉(zhuǎn)移了目標(biāo),不娶那修羅鬼……鬼……鬼……”
一個“鬼”字,像是倒帶一樣幾次都沒吐個完整。城門之下的七嘴八舌聲漸漸弱了下來,那原本看向唐嫣的目光集體轉(zhuǎn)移到了別處。直到最後,整個凰城之外,數(shù)不盡的人卻沒有一絲絲的聲響。
鴉雀無聲,針落可聞!
那一上午都沒動過分毫的轎簾,正被一紅衣男子輕輕挑開,嘴角噙著抹悠然笑意緩步而出。
曳地的衣襬翩躚落下,直到此刻,那神秘非常讓人念想了一上午的人,終於展現(xiàn)在了所有人的眼前。
無數(shù)雙眼睛霎時瞪圓了。
瞳孔緊跟著齊齊一縮,染上重重驚豔!
不得不說,早在之前,這所有的人眼裡,已經(jīng)將這未來太子妃定義成了一個僞娘。潛意識裡,一個能被男人娶爲(wèi)太子妃的人,不是那種走兩步搖三下塗脂抹粉香氣逼人的娘娘腔,又是什麼?只從最開始那隻手便能看出,五指修長,指骨纖細(xì),瑩潤柔美比之女子有過之而無不及。
可是此時此刻,落入眼中的翩翩公子,又哪裡有什麼女氣?
一舉手一投足散發(fā)著慵懶而風(fēng)流的魅力,絕美的眉目彷彿畫中走出的人兒,一顰一笑奪盡春花秋月奼紫嫣紅的風(fēng)情!那一雙漆黑的眸子,眼尾微挑,半睜不閉,懶洋洋在滿場中盈盈一掃,偏生帶出個凌厲逼人的壓迫之感!
一如林中高士,清雅絕倫。
又如夜下鬼魅,妖異瀲灩。
極端又和諧的兩種氣質(zhì)完美的融合在一起。不由讓衆(zhòng)人想起萬俟迦最開始的那句諷刺之言:姿容無雙,氣宇不凡。此時再看,便似是爲(wèi)她量身定做的一般,顯得那麼合襯了。衆(zhòng)人目光發(fā)直,移不開眼,之前準(zhǔn)備的一腔腔冷嘲熱諷,此時全部僵在嘴邊,全然用不上了。
唐嫣落下面紗之時,場內(nèi)是連番的驚豔和議論聲。
到了喬青出轎,這聲音一瞬化爲(wèi)烏有,全數(shù)消失。
這還不是最好的對比麼?此時再看那唐嫣,方纔還是美玉明珠一般的姿容,在這修羅鬼醫(yī)的襯托之下,便似是蒙了塵,落了光……
鳳凰還是那隻鳳凰,只不過——
一隻是踏足於冰雪之上的掉毛鳥。
一隻是涅槃於烈焰之中的火中鳳!
一片靜止的城門之下,鳳無絕環(huán)視一週,在一束束驚豔的視線中,第一次質(zhì)疑了自己的決定。只看那小子懶洋洋站在轎子前,明明什麼都沒幹已經(jīng)招貓逗狗煞倒一大片!鳳無絕那一雙劍眉幾乎要擰成個疙瘩。
什麼叫自搬石頭自砸腳?自家媳婦放在這麼多人的眼前,真真是該死的不爽啊!
不過他也知道,倚著喬青的性子,天生就該是個萬人矚目的。
若是真的把她藏起來,反倒是珠玉蒙塵了。
鳳無絕的心裡百般糾結(jié),那眉頭更是糾成了一團(tuán)。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站在轎子前面的喬青。心情很好的朝著唐嫣遠(yuǎn)遠(yuǎn)飛了個媚眼。
唐嫣的臉色煞白,她惱怒的攥起雙拳,掌中已經(jīng)被指甲擰出了血色。她是故意的,絕對是故意的!之前一直不出轎子,偏偏在自己把面紗去了,旁人連番驚讚之時走了出來。不早一分,不晚一分,一句話不說只這一出轎的動作,便讓她之前的一切都彷彿小丑亮相!
——還有什麼比這更讓人羞憤!
唐嫣這十七年來,都沒試過這麼的丟臉!
喬青笑盈盈朝她挑挑眉,老子還就是故意的。
就像姑蘇讓所想,哪怕只是個名義上的,鳳無絕也是她的人!她在不在乎是一碼事,她的東西她的人卻容不得別人肖想!再說轎子前面這不知從哪裡找來的百姓,人家陣勢都擺出來了,整整一個上午,對方一波一波的車輪戰(zhàn)找麻煩。他們玩夠了,也總該輪到自己出來玩玩了。否則怎麼對得起對方的一腔腔熱情和準(zhǔn)備?
只不過,既然是玩,總有輸贏。
你們激了我出來,就要有輸?shù)揭粩T地的覺悟!
這一挑眉一噙笑中的意思,唐嫣一絲不落的接收了。她咬住脣瓣足有良久良久,這之中,在場的人依舊無人說話,在鳳無絕萬分不爽的醋意翻飛中,怔怔望著喬青。忽然,後方一個老者湊了上來,在唐嫣耳邊悄聲說了幾句什麼。這老者正是一開始提出腸癰之事的那個人。唐嫣蹙起的眉毛在他的耳語中緩緩展開,不多時,改爲(wèi)一種自信滿滿的笑意。
這笑意,讓萬俟迦等人看了個分明。
他們先是一愣,然後彷彿是想起了什麼,驚喜地對視了幾眼。然後緊跟著,萬象島,柳宗,這兩個宗門也齊齊朝著唐門看去,四個之前摒棄了前嫌的宗門再次對視一眼,閃過絲對唐嫣的自信神色。
尤其是萬俟迦,挑釁地目光看向轎前雙臂環(huán)胸的喬青,像是有人即將出頭爲(wèi)他報仇一般。
喬青眨眨眼,心說這羣人哪裡來的自信?
這裡發(fā)生的事情,不少人都發(fā)現(xiàn)了端倪,紛紛竊竊私語了起來。難道唐門還有什麼後招?或者說,有壓箱底的東西沒拿出來?鳳無絕看向姑蘇讓,他正微垂著頭眉毛輕擰。彷彿也想起了什麼,姑蘇讓霍然擡頭!
同一時間,唐嫣恢復(fù)到那驕傲鳳凰一般的神色,一步邁出,直指喬青:
“修羅鬼醫(yī)!我唐嫣在此,正式向你提出挑戰(zh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