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延榮臉上的笑,瞬間僵住。
剛纔他說什麼來著,若是這小子能來他喬延榮三個字倒著寫?一張老臉憋了個菊花盛開,喬延榮朝外看去,廣場內(nèi)走來的兩個人,那黑衣男子劍眉鷹目挺拔如山,正是缺席的玄王爺。
另一個少年纖長若柳,紅衣耀眼,不是喬青又是誰?
譁!
場內(nèi)指指點點,頓時響起窸窸窣窣的議論聲。
“這就是喬家小九?”
“這氣度倒是讓人心折,可惜啊,是個廢物!”
“不對啊,她不是被押入刑部大牢了麼?怎麼會出現(xiàn)在此?”
這也是席上幾人的疑惑。宮玉自她出現(xiàn)便雙目一凝,想起喬雨回覆給他的話語,眼中陰冷與炙熱交替,對於她沒死,究竟是在慶幸還是憤恨,連自己都說不清。韓太后則冷冷俯覷著她,就是這個小子,迷得她兒子團團轉(zhuǎn),上次一個十大奇毒竟沒毒死她,算她命大!宮琳瑯饒有興致摸了摸下巴,今日這事若沒這小子在,豈不是無趣的很,嘖嘖嘖,這兩人一起走來,若是一男一女倒是登對的很啊!姑蘇讓含笑衝她點點頭,戚長老不以爲(wèi)意依舊在思索著喬延榮手背上的新傷。
喬延榮卻是狐疑問道:“出來了?”
萬衆(zhòng)矚目之下,兩人隔著足有一個人的位置互不搭理走至臺前,宮無絕施施然坐上唯一空著的位子,喬青微微一笑:“是,爺爺,小九來遲。”
“你不是……”應(yīng)該關(guān)在刑部大牢麼?
“是,本應(yīng)如此,可皇上體恤小九心切,便下了口諭準(zhǔn)許前來參考。”
喬延榮心下一驚,真的是皇上?按照他方纔的猜測,皇上絕不會願意爲(wèi)了這麼一個廢物而得罪蘭震庭纔是。他條件反射的朝觀衆(zhòng)席上看去,蘭震庭金刀闊馬的坐在那裡,手中象徵性拄著根柺杖把玩,彷彿這個拐走甚至可能謀害他親生子的最大嫌疑人不存在一般,安靜的讓人心下驚疑。
火爆獅子一下子變成了綿羔羊,必有蹊蹺!
正要詢問,宮琳瑯已經(jīng)先一步懶洋洋解釋道:“方纔倒是忘了說,喬青不過是有嫌疑,倒還真沒人親眼目睹她動手,至於那罪名嘛,蘭蕭一日未尋到便一日無法定罪。思及愛卿方纔所言,這醫(yī)術(shù)大考可是喬府的大事,若是喬青無罪卻因此趕不及參加而被逐出喬家,倒是朕的不是了。”
“老臣不敢。”
“嗯,所以朕給喬青一個特赦令,準(zhǔn)許在玄王的押解之下前來參加大考,考覈結(jié)束後再押解回去。若是蘭蕭尋到,能證明她有罪,一樣定斬不饒,若是無罪,此舉對她也算公平。”
喬延榮立即跪下:“皇上英明!”
山呼英明的語聲高高迴盪在廣場內(nèi)。
喬青撇撇嘴,看著觀衆(zhòng)席麥子一樣跪倒的烏壓壓後背,怪不得那把椅子讓人瘋狂,隨便忽悠兩句都有一車一車人送上恭維,尤其這恭維不論有多沒道理,這些人總能喊出個情真意切的激動語調(diào),讓那被恭維之人產(chǎn)生一種是他們親爹親媽的錯覺。這種被拍馬屁的舒爽感卻是無與倫比!她不由朝著宮玉瞧去,他亦垂著首擺出個恭敬的姿態(tài),壓低的臉上卻呈現(xiàn)著一種古怪的激動。
彷彿感受到她的目光,宮玉倏然就看了過來,那細(xì)長的眼睛裡面,夾雜著讓人心驚的破釜沉舟和志在必得。
喬青心下冷笑,轉(zhuǎn)開眼。
宮琳瑯擺擺手:“行了,正好巳時,趕上了就開始吧。”
皇上下令了,誰敢不從?
咣——
再一道鑼鳴,喬青朝高臺上走去。
才邁了兩步,後面一聲沉沉的嗓音便響了起來:“本王看那臺子上沒椅子了,不若就把本王這把搬過去吧。”
喬青眼前一黑,險些栽倒在石階上,這廝,讓老子一個廢物搬走你當(dāng)朝一字並肩王屁股底下的椅子,安的什麼心!她朝高臺上望去,估計昨夜備置座位的時候,壓根兒把她忘到了天安門,這會兒一個個整齊有序的座位,倒是真沒了她的位置。喬青暗暗罵娘,不就是利用你的手下?lián)炝艘换乇阋它N?小氣鬼!大庭廣衆(zhòng)之下要保持住風(fēng)度,扯出一個溫柔之極的笑臉兒,轉(zhuǎn)頭,抱拳:“多謝玄王爺好意,王爺身份尊貴喬青受之有愧豈可放肆?”
“今天這日子,考生最大,醫(yī)術(shù)大考纔是最重要的,本王素來愛才別說是一把椅子,就算……”
說到這裡頓下,全然不顧全場悄悄豎起來的耳朵,只揚眉瞧著她,表情可稱笑容可掬,目光可算深情款款。玄王爺何時有過這樣的時候?這蹊蹺又詭異的畫面讓衆(zhòng)人紛紛朝東方那輪如血紅日瞧去,見鬼的,沒打西邊兒出啊!
然而聽見了下半句,更是抖落一身雞皮疙瘩,膽子小的險些從椅子上掉下去。
只見宮無絕端坐在首席位上,溫柔道:“本王的心意小九自當(dāng)明瞭,不必推脫。”
靠!
小你大爺?shù)木虐。?
喬青簡直要哭了,這腹黑的男人簡直是把她往火坑裡推。尤其那人一邊說著要給椅子,一邊那屁股實落落的坐著,那意思很明顯:本王賜你椅子,你喬青得自己過來拿啊!
要哭的不止是她,喬延榮那臉色扭曲的,真真跟便秘似的。堂堂喬府還至於缺把椅子麼?這不是埋汰人麼。偏偏說這話的是從來不茍言笑的玄王爺,他有苦難言,只用不愉的目光連連朝喬青打著眼色。
喬青想當(dāng)沒看見,可見這滿堂賓客都眼巴巴的瞧著,只好深吸一口氣,一邊在心裡將這該死的男人大卸八塊千刀萬剮,一邊面色溫柔乖乖巧巧走了上去。她明顯感覺到當(dāng)自己離著宮無絕越來越近,周遭賓客的眼睛就越來越亮,那眼珠子簡直都要變綠了,一個個彷彿發(fā)現(xiàn)了什麼皇家秘辛一樣的激動。
“多謝王爺賜椅!”
兩人離著很近很近,喬青一手扶著他的椅背,作勢要拿,一邊用眼睛死死剜著他,小刀子嗖嗖的飛——陰險!
宮無絕掀起眼皮,看看近在咫尺的少年,耳邊這咬牙切齒的聲音聽得他渾身上下各種舒坦——承讓。
喬青渾身冒火,這男人,這是要讓她成爲(wèi)衆(zhòng)矢之的。在桌案後方所有人看不見的地方,她一腳踩上宮無絕的腳背——趕緊的,起來。
劍眉倏然皺起,宮無絕瞇著眼睛冷氣狂飆——你這謝恩,誠意不夠。
喬青磨牙——待明日之後,老子定當(dāng)另開席面,親自招待!
宮無絕忍痛微笑——那本王就卻之不恭了。
兩人一番火花四濺的目光交流,旁人卻是看不懂的,其中的有些人想起了當(dāng)日的煙雨樓事件,更加篤定了心裡的猜測,玄王爺和這少年,有貓膩啊!遠遠看去,那畫面絕美之極,黑衣男子,紅衣少年,耳鬢廝磨神情對望,片刻後少年的臉都紅了,更添妖魅。同時應(yīng)了宮琳瑯?biāo)耄羰巧倌険Q成個女子,那真真是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
可惜,其中一個不僅是男的,還是個廢物!
哎……
大片的嘆息聲中,兩人對視一眼。同一時間,喬青腳挪開,宮無絕屁股擡起,那把椅子就這麼堂而皇之的被喬青搬走。
喬延榮趕忙喝道:“來人,再給玄王爺添把椅子。”
在宮無絕方方坐上新椅子,喬青恨恨的搬著椅子上了臺階之時,後方再次響起一道浪蕩嗓音:“朕看玄王爺說的不錯,今日考生最大。朕也來湊個熱鬧,就將這支絕品狼毫賜予你吧。”
這下,觀衆(zhòng)席上的達官貴人們,是真的滑下去了。
喬青回頭,望向?qū)m琳瑯。
宮琳瑯強忍著後背躥起的涼意似笑非笑回望,他當(dāng)初就懷疑他的酒窖是被這潑皮給喝空的,暗著他是鬥不過這小子,明著來嘛,諒她也不會當(dāng)衆(zhòng)暴走。喬青挑挑眉梢——行啊皇上,您記著!
宮琳瑯?biāo)浪辣3种嫔系奈⑿Γ瑤缀踉谶@大逆不道的威脅眼風(fēng)中僵了嘴角。
喬青放下椅子,走回來,取了他手裡的極品狼毫。還沒轉(zhuǎn)身,就瞧見了興趣盎然的姑蘇讓,只見他嘴角一彎,吩咐身邊一個小廝道:“既然皇上和玄王爺都起了頭,姑蘇自是不甘落後的。去吧,盛夏酷暑,天氣悶熱,給喬九公子打扇。”
剛剛爬起來的賓客們,再一次悲催滑下。
賓客席上東倒西歪,喬青仰頭望著今天陰雲(yún)疊疊的天空,大方道:“多謝皇上,多謝姑蘇公子!”
兩人卻從這溫和的語調(diào)中,聽出了陰風(fēng)陣陣。
衆(zhòng)人表情各異,精彩紛呈,一部分看熱鬧的,一部分等著看出醜的,一部分嗤之以鼻的。喬青就在這數(shù)種戲謔目光下最後望向三人一眼,搬著椅子,拿著狼毫,帶著小廝,風(fēng)光無限的回到了高臺之上。
上了臺子,一眼瞧見烏壓壓的一片腦袋,除了喬文武喬雲(yún)雙喬雨等她打過交道的,認(rèn)識的不認(rèn)識的大抵還有幾十號人物,一衆(zhòng)人排排列列井然有序的坐著,卻忽然像是約好了一般。
嘩啦——
整齊劃一的椅腳劃拉著石臺,發(fā)出尖銳的聲響。
幾十個人齊齊一動,本來一人佔地一平米,這會兒以橫向豎向縱向斜向的三百六十度無死角方向,飛速擴展著自己的領(lǐng)地。不過一眨眼的功夫,便稀稀拉拉隔開了距離,每個人佔了極大的一片地方。
換句話說,她沒地兒坐了。
喬青悠然挑了挑眉,現(xiàn)在的情況是,不論那把椅子放到哪裡,都有點“與衆(zhòng)不同”的嫌疑。
這個與衆(zhòng)不同,自然是一羣正常人,和一個廢物的區(qū)別!
望著一片戲謔的目光,神色間輕蔑鄙夷明顯故意的。喬青心下明瞭,這些就是無紫非杏提過的喬家旁系子弟了。這羣哥們哪裡都好,可能醫(yī)術(shù)也不比喬文武他們差,就是不會投胎,作爲(wèi)旁系從來被嫡系的瞧不起。前兩天到達主宅之後,便互相看不順眼起了幾次矛盾,表面上尚算融洽,實際早已水火不容!
尤其今日喬延榮剛剛宣佈,醫(yī)術(shù)大考奪魁者便是喬家下一任家主,這其中,也有他們的機會!而他們不敢和喬文武等正牌少爺千金作對,拿她這個廢物開開刀撒撒氣兒,總行吧?
尤其還是個被皇上王爺姑蘇公子多個大佬關(guān)注的廢物,怎會不讓他們心下嫉恨。
“考覈就要開始了,九公子……”
說話之人眉目英俊,偏偏帶著個自命不凡的樣兒,這尾音拖的老長,一旁的衆(zhòng)多旁系明顯以他馬首是瞻。
“是啊,九公子,快些落座吧!”
“可莫要爲(wèi)了等你一人,耽誤了大家的考覈!”
這樣的變故讓觀衆(zhòng)席上嘻嘻哈哈的鬨笑起來,這考試還沒開始,就一出又一出的笑話瞧,今天可算是沒白來。
值回票價!
值回票價啊!
一片嗡嗡聲中,喬雲(yún)雙和喬雨皆是同樣的神色,喬雨自從和宮玉達成了協(xié)議之後,也不再裝了,整個人都散發(fā)著一種揚眉吐氣的千金範(fàn)兒。喬雲(yún)雙雖嫉恨她,卻不妨礙在面對同樣敵人的時候統(tǒng)一戰(zhàn)線,尤其是在她的心上人對這廢物另眼相看之後!方纔那一出,簡直讓她恨的咬碎了一口細(xì)牙玉齒,懷裡香囊內(nèi)的玉簪,一瞬變的冰涼冰涼!
兩人的意思一樣,這些卑賤的旁系子弟,正好和這該死的廢物狗咬狗,咬下一嘴毛纔好!
所有人都在等她落座。
所有人都在等著看這廢物的笑話。
這醫(yī)術(shù)大考比的是真實力,喬家小九從來稱之爲(wèi)廢物可不只是玄氣,還有她身爲(wèi)御醫(yī)世家卻沒有丁點醫(yī)術(shù)天分!今日即便有玄王爺撐腰,也不過走個過場徒增笑料,深深的鄙夷之色浮現(xiàn)在臉上,那就給他們添個樂子吧。就連喬延榮都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也許是方纔那一出送椅子的事,也許是有別的想法,總之是不言不語袖手旁觀。
唯有首席上三個男人,互相對視一眼掠過絲啼笑皆非,這麼點伎倆若是能難住那小子,他們仨就可以去一頭撞死了!
果然,從頭到尾都沒表現(xiàn)出分毫窘迫的喬青,微微一笑。
衆(zhòng)人瞬間呆滯了,這喬家小九雖然是個廢物,可笑起來也太妖孽!也難怪能得到玄王爺?shù)那嗖A。喬青優(yōu)雅地拖著椅子在一衆(zhòng)好奇的目光中慢悠悠走到高臺另一側(cè),也就是所有考生的對面,以一個高人一等的姿態(tài)——放下,坐下,翹起二郎腿敲敲扶手:“桌子也搬到這裡來,速度快了點,莫要耽誤了衆(zhòng)多公子們考覈。”
後方有小廝溜溜地去了。
轉(zhuǎn)眼間,桌案被擺到她前方,紙墨筆硯通通鋪展開來。喬青捏著那支絕品狼毫在手間從容轉(zhuǎn)著,一圈又一圈,一挑眉:“還愣著幹什麼,諸位不是急麼,趕緊的啊!”
這姿態(tài)讓人一瞬間反應(yīng)不過來,彷彿看見了監(jiān)考官的感覺,只覺她說出的話有種不容違抗的壓迫感,通通訥訥點頭執(zhí)起了狼毫。下方出題之人是喬家大公子喬伯嵐,對上她的眼睛也跟著呆呆點點頭:“第一題,何種藥材既能補氣昇陽,又能益衛(wèi)固表,還可治氣虛水腫?”
廣場之內(nèi)一片寂靜。
直到這題目出完,噗嗤噗嗤的噴笑聲響作一團。
喬伯嵐臉綠了。
旁系子弟們怒了。
先前那旁系爲(wèi)首之人拍案而起,指著她一臉羞憤:“你……你戲弄我們!”
喬青依舊一副笑瞇瞇的樣子,就你們那苦逼智商小兒伎倆,老子用的著麼!要不是這場合還不能動手,他才懶得跟這些人嘰歪。她慢悠悠地轉(zhuǎn)著筆,頭不擡眼不睜,懶洋洋的語調(diào)卻讓人吐血三升:“人必自辱而後人辱之。老子再廢物也是喬家名正言順的九公子,旁系子弟就給爺有個旁系的樣子,不該想的念頭都收起來,在喬家的地盤上想侮辱我這喬家公子……兄弟,傻了吧?”
這番話不可謂不狂妄。
偏偏她語調(diào)悠然,掀起一邊眼皮輕蔑的瞧過去,讓人噗嗤噗嗤又笑了起來。
她沒說出來之前,沒有人覺得此事不對,甚至都樂見其成的看著樂子,在這崇尚武力且人人皆武的世界,強者爲(wèi)尊是亙古不變的準(zhǔn)則!一個臭名昭著的廢物而已,欺負(fù)了也就欺負(fù)了,尤其是方纔那一幕,驚訝歸驚訝,究竟有多少人心下不忿!可這會兒被她這麼一點,細(xì)細(xì)思來還真是這麼個道理,不論她多麼不濟,好歹是喬家名正言順的公子!
就連首席上的喬延榮都冷下了臉,不悅地瞪了眼爲(wèi)首之人。
本來正要還嘴的人,被這陰冷目光一瞪,腳下一軟再也不敢多言。
看臺上的衆(zhòng)人嘆息著想,這個廢物,倒是個玲瓏剔透之人,今日這事,不過一則小小插曲,然而換了任何人恐怕都不會處理的更巧妙。就這麼一坐,就這麼兩句話,竟將局面全然扭轉(zhuǎn)!
再看那些旁系子弟,不由帶上了鄙夷之色,窮鄉(xiāng)僻壤裡出來的就是上不得檯面。
旁系子弟們握緊了拳,羞憤難當(dāng)。尤其是那爲(wèi)首之人喬邱,這幾年他專心苦讀醫(yī)術(shù),旁人尚且不知道,他自認(rèn)卻是比喬文武也能略略高上一籌!這就是他今日敢明目張膽拿這廢物出氣的原因。醫(yī)術(shù)大考比的是醫(yī)術(shù),勝者便是下一任家主,環(huán)顧這高臺上數(shù)十人,他敢說一句沒有一個人比他更有希望。
他瞪向喬青,恢復(fù)了志得意滿:小廢物,你等著!
待他坐上家主之位,第一件事就是把這廢物趕出喬家!
喬青翻個白眼,這傻鳥,天還亮著呢,這夢就做上了。
噗嗤一聲,一直關(guān)注著兩人的喬文武笑出聲來,便是他一直心事重重也不由得爲(wèi)喬青拍案叫絕。
他和喬雲(yún)雙喬雨又不同,對於喬青的感覺極是複雜,從來在喬家備受推崇的天之驕子,難免心高氣傲迷失了心性。然而上次與她交手竟走不過一合之將,這打擊……說不鬱悶是假的。尤其後來多番在她手上討不到好去,對喬青更是帶了點懼怕,那當(dāng)衆(zhòng)露鳥的陰影至今還未消散啊。今天看著這些旁系子弟在她手上吃虧,喬文武不厚道的樂了。
這樂還沒擴大到眼角眉梢,瞬間僵在了嘴角。
因爲(wèi)他看見了對面的喬青,朝他微微一笑。
這笑神色不明,溫柔乖巧之極,他卻彷彿見了鬼一樣的後撤,險些要搬著桌椅跳下去。天知道,從那日一番談話後他無時無刻不處於煎熬之中,他不敢再聽這玩弄人心的小子多說一個字!而最可恨的是,明知她在玩弄人心,他卻不由在那句錐心之言中掙扎……
喬青微笑:淡定,淡定。
喬文武一抖,撇開眼睛死活不敢看她。
這情景落入不少觀衆(zhòng)的眼睛裡,不由古怪了神色,怎麼喬家這廢物這麼招人待見?先不說玄王爺,皇上,姑蘇公子,就看這喬家的大公子,對那廢物喬九簡直視若洪水猛獸,好像還帶著點……害怕?
“讓諸位見笑了。”
喬延榮適時地打斷了衆(zhòng)人的疑惑,喬文武是他認(rèn)定的下一任家主,不得有失:“第一考,答卷。”
隨著這聲令下,第一考便開始了。
喬伯嵐鬱悶的再次問出第一道題,各懷心思的人紛紛執(zhí)起狼毫,開始答卷。
喬延榮臉色難看的坐下,韓太后笑語道:“不過是小輩之間的矛盾罷了,愛卿不必介懷。”
“哎,小輩不爭氣啊。”
“小孩子嘛,難免心高氣傲,打打鬧鬧鬥鬥嘴,無傷大雅。”身邊戚長老插進一句,似笑非笑地掃過他手背:“最怕的是活了一把年歲還看不清形勢,做出什麼不智之事,到時候連累了整個家族,那才真正可悲。”
這話似是而非又帶著點含沙射影,讓韓太后也愣了一下。輕輕拽住他的衣角,以眼神詢問,這個時候,她的兩個助力可不容有失!戚長老端起茶盞啜一口,不回答。喬延榮冷笑一聲:“戚長老說的是。老夫活了一把歲數(shù),一切求穩(wěn),喬家雖不復(fù)當(dāng)年太祖時的榮光,倒也沒在我手中敗落。自是不及戚長老和玄雲(yún)宗看的清明,一日輝煌過一日啊!”
最後一句,有意加重了鼻音,諷刺的意味明顯。
“求穩(wěn)?”戚長老哈哈笑了起來:“不見得吧,喬老家主說的是好聽,做的可不是那麼回事!”
喬延榮攥緊了拳頭,只覺這人欺人太甚!
若論起玄氣,此人根本非他對手,可背景卻讓他頗爲(wèi)忌憚,其父戚雲(yún)城是玄雲(yún)宗的股肱,和宗主是拜把子的交情,若非如此以他藍玄的修爲(wèi)如何能混上外院長老的職位?更不用說他如今受了自己一掌,內(nèi)傷嚴(yán)重,更放不進他的眼裡。
是的,他已經(jīng)斷定,昨夜偷襲之人定是眼前這出言諷刺之人。
這是玄雲(yún)宗的一個下馬威,一旦宮玉坐上皇位,喬家和玄雲(yún)宗皆是從龍之臣,而昨夜的偷襲,便是他對喬家的一個警告。這也是他今天忽然改變主意,要將家主之位傳給文武的原因,喬家雖有名望,卻怎麼也敵不過玄雲(yún)宗的,若是撕破了臉或者被玄雲(yún)宗忌憚了,後果不堪設(shè)想。而他退下家主之位,由一個小輩擔(dān)當(dāng),就是喬家變相的示弱。
可是此時此刻,他已經(jīng)後退了一步,這該死的戚長老依舊咄咄逼人!喬延榮死死嚥下這口鳥氣,別過臉不再言語,戚長老倒也未再多言,從他的神色更是肯定了昨夜的偷襲。
兩人各懷鬼胎各懷憤恨,硬是裝出一副表面平和的模樣,取悅了一直在看戲的宮琳瑯。他默默扭過頭,朝著身邊的宮無絕和姑蘇讓飛了個眼:怎麼搞的,這倆老東西,竟然平白無故內(nèi)訌了起來?
宮無絕條件反射的朝高臺上答題的少年望去。
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論有什麼想不通的陰謀詭計都自動自覺扣在喬青的腦門上了,自然,這鍋也不是黑的,背的不冤枉。喬青若有所覺的擡起頭,迎上這道“幹得漂亮”的篤定目光,微微一愣,隨即瞄到氣氛詭異的喬延榮和戚長老,無語的摸摸鼻子,這人,咋猜到的。
宮無絕嘴角一勾:果然是你!
喬青挑挑眉:好說好說。
一邊姑蘇讓也看了個明白,心下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再看向那喬延榮已經(jīng)不能用憐憫來形容了,這呼風(fēng)喚雨幾十年的老人,竟然讓一個他從來沒放在心上的小子給涮了!姑蘇讓默默在心裡發(fā)誓,以後招惹誰都不能招惹那小子!
喬青此時還不知道,她的陰險狡詐已經(jīng)深入人心了。
自然,更不知道,今夜過後,喬家喬九的名號才真正的響徹大燕,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聽喬伯嵐問完最後一道題,她放下毛筆,考卷被收走送到首席上喬延榮的手裡。滿場靜謐看著喬延榮滿滿一摞宣紙一張一張瀏覽著,或者點點頭,或者皺皺眉,中間只略略誇讚了喬雲(yún)雙和喬雨一番。
喬雲(yún)雙和喬雨兩人同時向著心上人看去。
姑蘇讓正和宮琳瑯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根本連眼角都懶得分給她半個。宮玉卻在癡癡地望著喬青,那目光讓喬雨瞬間揉緊了帕子,哪怕她對宮玉沒有任何的好感,但是作爲(wèi)她未來夫婿的人竟然當(dāng)衆(zhòng)不給她顏面……
喬雨死死瞪著喬青,新仇舊恨百般怨意。
喬青百無聊賴的轉(zhuǎn)著狼毫,即便不擡頭,都能感受到這兩人惹人噁心的目光。還是那句話:人帥,不能怨社會啊……
“文武,不錯!”
喬延榮翻到倒數(shù)第三張時,整個老臉綻放了一絲笑容。
喬文武立即起身:“文武愧不敢當(dāng),五十題中有兩道未答出。”
喬延榮的笑又?jǐn)U大了幾分,這個一直讓他有頗多不滿的孫子,在初初回府之時還一身的跋扈氣息,這些日子倒是越來越內(nèi)斂了:“醫(yī)術(shù)之道,本非一日兩日可成,以你的年紀(jì)能有這樣的進境,卻是難得。想來這些年沒少用心啊,好,以後保持下去,總有大成就!”
“是,爺爺。”
不論心頭對喬延榮有多少鬱結(jié),能得他一句誇讚喬文武也有少許得意,在醫(yī)術(shù)這方面,整個大燕喬延榮可說是當(dāng)之無愧的魁首!自然,除去那行蹤不定的修羅鬼醫(yī)之外。周遭不少議論聲連連稱讚著,讓一旁的旁系之人冷冷的哼了一聲。喬青看過去,喬邱正以鼻孔對著他,一臉的不屑一顧,眼睛卻緊緊盯著喬延榮翻到下一頁的手,明顯信心十足。
也如他所願的,喬延榮連連點頭道:“喬邱,不錯,不錯,五十題全部答滿,不過有錯處兩個,倒是和文武持平了!”
感受到四周投射來的目光,喬邱心情舒暢大爲(wèi)愉悅,得意地朝喬文武遞去個叫囂眼風(fēng),一抱拳,恭敬對上喬延榮:“老家主,喬邱愧不敢當(dāng),不過希望能憑勤奮補拙罷了。倒是喬邱有一個不情之請……”
“說說看。”
目光落向了那該死的廢物,她坐在玄王爺賜的椅子上,手中轉(zhuǎn)著皇上賜的筆,身後姑蘇公子賜的小廝正賣力搖著扇子。喬邱冷笑連連,一個廢物憑什麼可以得到這些:“方纔我與九公子有少許的誤會,仔細(xì)想想的確是喬邱的不是。我想今日的場合不必平常,在座諸位大人都瞧著的,如果可以,那最後一張答卷不如……”
說到這裡,他滿臉真誠,眼中卻是得意的神色。
不如什麼,很明顯,不如不要看了!
喬青暗暗嘆了口氣,老子就長了個挨欺負(fù)的臉?誰都想來揉圓搓扁一番。宮無絕那三個她就忍了,後面找機會要回這場子,可這什麼狗屁的喬邱也三番四次想插上一腳,真當(dāng)老子好欺負(fù)的?這番話聽著像是在爲(wèi)她求情,怕她在大庭廣衆(zhòng)之下失了顏面,仔細(xì)品品卻是惡毒非常,明顯又一次的給所有人提了個醒——她是廢物,她肯定交不出答卷!而之後若喬延榮不答應(yīng),則那份必然錯處連篇的答卷更是讓人笑話,若是答應(yīng)了不看,她也逃不過再一次被人鄙夷的命運。
不論到底聽沒聽出這其中的貓膩,衆(zhòng)人都象徵性的大讚喬邱的寬厚,畢竟這匹黑馬極有可能就是未來的喬家家主!
喬邱越發(fā)得意,眉毛都險些飛了出去,一邊的旁系子弟也是與有榮焉,跟著低低笑著。
“九公子,這裡不比尋常場合,不如你也去求一求老家主?”
“是啊,若是你交出個鴨蛋……”
一聲聲的諷刺,說到一半,卻在看到喬邱的狐疑神色時,齊刷刷頓住。他們循著那古怪的目光望去,老家主喬延榮正看著最後一份答卷,臉上的褶子都皺成了一朵菊花,彷彿吃了個蒼蠅一樣的扭曲。
旁系子弟忍不住大笑起來,能在這些嫡系的眼前揚眉吐氣一把,別提有多舒爽。看那神色,明顯就是被那張“不知所云”的考卷給氣的!看著那依舊淡定非常的廢物,有人搖頭晃腦譏笑道:“九公子,本事可不是靠旁門左道忽悠來的,有沒有真功夫一試便知,果然你交了個……”
鴨蛋兩字還沒出口,喬延榮已經(jīng)深吸一口氣,重重吐出。
“喬青,滿分!”
這四個字,像是用盡了他所有的力氣,尾音已經(jīng)帶上了顫抖。
一瞬靜謐。
滿堂寂寂中,說話那人掏了掏耳朵,呆呆立在原地,搖著的頭還歪在肩膀上:“什……什麼?”
喬邱也跟著一個趔趄:“老家主說……說什麼?”
同樣驚詫不已的還有喬雨,她拍案而起:“不可能!”
喬雲(yún)雙幾乎要捏碎了桌案:“爺爺,你沒看錯吧?”
喬延榮也希望自己看錯了!
他死死盯著這份考卷,其上的字跡飄逸如浮雲(yún)出岫,像是根本連思索都無抽到斷絲一筆而就!尤其這字,灑脫利落,筆筆如峰,隱含了三分邪氣,三分傲氣,三分戾氣,一個個似要躍出紙面勢若脫繮野馬龍騰九霄!
越是看,越是心驚!
眉峰越皺越緊,喬延榮瞳孔連縮,瞬間產(chǎn)生了一種“打了一輩子雁,反被雁啄瞎了眼”的恨意——觀字識人,這樣的字的主人該是什麼樣子?邪肆,狂傲,狠戾,囂張……但是不論如何,絕不是她這十年來表現(xiàn)的那般無害!
若是到了這個時候他還看不出問題,也就妄爲(wèi)這不敗家族的家主了!
他霍然擡頭,對上喬青懶洋洋覷來的眸子,因爲(wèi)氣怒胸口連連起伏。
好!
好一個喬九!
原本一片譁然的觀衆(zhòng)席,在看見這殺氣四溢的目光時,一瞬鴉雀無聲。喬延榮緊緊攫著她,那紅衣少年從答完考卷便一直窩在椅子裡,手中漫不經(jīng)心把玩著一隻毛筆,在小廝的扇子下愜意享受著涼風(fēng)。即便在他如此壓迫的目光之下,她始終如一,那麼無辜無害慵懶悠然的回望著,望的他心頭惱恨!
喬延榮腦中連轉(zhuǎn),不愧爲(wèi)一代家主,只這片刻的功夫便從震驚中沉下心來。
他絕不相信,一個能瞞騙他十年之久的小子,會因爲(wèi)一張答卷而馬失前蹄。
那麼,今日她忽然不再僞裝,是爲(wèi)了什麼?
蒼老的眼中迸射出灼灼精光——家主!
他沒想到自己一個突然的決定,竟給了這小子一個一飛沖天的機會,原本他的想法是將家主的位置名正言順的傳給文武,一來打消玄雲(yún)宗的忌憚,二來也在全場人見證之下讓喬伯封說不出話。這下可好,這默默潛伏了十年之久無端躥出的程咬金……喬延榮心頭大恨,臉上卻看不出分毫,連方纔的震驚都消失了。
“文武,近些時日你費心了,能將小九教導(dǎo)的如此之好。不錯,不錯!”
突然被表揚了的喬文武懵了。
其他人卻是瞬間反應(yīng)了過來,喬雲(yún)雙和喬雨攥著帕子坐下去,原來是因爲(wèi)大哥,大哥奉命去教導(dǎo)那廢物醫(yī)術(shù)的事喬府的人都知曉。在這巨大的震驚之下,彷彿只有這麼一個說法纔算合理,即便心下依舊懷疑,她們也依舊這麼堅信著。
其他旁系子弟們齊刷刷鬆了口氣,若是連這廢物都不再是廢物,那麼他們的驕傲從哪裡去找?
喬府中人這麼安慰自己,一衆(zhòng)看客卻不這麼認(rèn)爲(wèi)。
喬文武教的,靠!忽悠鬼呢?喬文武有兩題不會,那喬九卻是滿分,難道能把徒弟教的比師父都好麼?而且這喬家老大才回來喬府多點時間,竟能把一個廢物教導(dǎo)到這樣的地步?只看看喬文武那神色吧,低著頭紅著臉,幾次三番想要開口都在喬延榮冷冷的目光下閉上了嘴,明顯的受之有愧。
衆(zhòng)人複雜無比的盯著那紅衣少年,但是想歸這麼想,面子上還是要隨著的。
大片大片的讚揚聲落到了喬文武身上,他訥訥應(yīng)著,天知道他去了那破落小院兒幾次還都是爲(wèi)了無紫,連喬青到底在不在都不知道,更不用說那什麼狗屁的教導(dǎo),早忘到腦後了。這會兒瞧見喬青似笑非笑遞過來的目光,簡直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喬青淡淡一笑,明瞭地看一眼喬延榮,他正招手叫去了喬伯嵐,在他耳邊吩咐著什麼,喬伯嵐神色古怪的朝她這裡望了一眼,隨即點點頭去辦了。這老東西,反應(yīng)倒是快,爲(wèi)了不讓家主的名號光明正大的落到自己頭上,硬是把這功勞一股腦的扣到了喬文武的身上。想來後面的考覈,也不會像方纔那麼簡單了,喬延榮既然要阻攔,就必會有所動作。
她不解釋,也不驚懼,隨便這功勞如何,又隨便他的動作如何。
她喬青想要這家主之位,有的是自己的能耐,可不是憑藉這什麼狗屁的大考由那老東西親手送過來!
任憑喬伯嵐神色複雜的離開,她連想到底喬延榮要幹什麼都懶得。就在各種各樣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之時,探究,懷疑,驚詫,喬青依然淡定如初的等著,沒事兒和宮無絕互相以眼神掐架,倒也樂趣無窮。
直到小半個時辰之後,喬伯嵐回來,朝喬延榮點了點頭,他才站起身宣佈:“方纔大家的表現(xiàn)老夫極是滿意,希望這一場也能如此。多餘的話老夫便不說了,第二考,辨識!”
咣——
一聲鑼響,風(fēng)雲(yún)暗涌的第二考,終於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