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澀的藥味濃郁到令人窒息,房中瀰漫著一股化不開的死氣,蒼白,又無力。
白色的帷幔內(nèi),喬心蓉睜著空洞洞的眼睛,直勾勾地望著天花板,外間圍著滿滿虛情假意的人,一句一句地寬慰飄到她耳邊,換不來丁點回應。大夫人跌跌撞撞地撲到牀前,一見她便痛哭失聲。撕心裂肺的哭聲響起,喬心蓉的眼睛終於紅了,卻遲遲沒有淚,像是早已經(jīng)在那王府將所有的淚都流光,喬伯嵐拉著大夫人微微搖了搖頭,大夫人捂著嘴趴在牀邊,眼淚無聲地落到牀幔上。
這副情景,不免讓人唏噓。
卻偏偏有人鐵石心腸。
喬文武抓著牀棱抓到雙手血紅,紅著眼睛四處尋找應該出現(xiàn)在這裡的宮玉,然而沒有,宮玉在院門口得知喬心蓉沒死之後,便不知去了哪裡,所有人哪怕是做做樣子都進來走了個過場,只有他,喬心蓉最親近之人,竟是連虛情假意惺惺作態(tài)都省了!
環(huán)視一週,喬文武眼眸一閃,透過門扉定定望著外面兩道驚鴻而過的身影,一道纖巧一道偉岸,只一閃便消失在了重重假山之後。一絲血紅的怒意飛速匯聚,他驟然向外衝去。
卻被人一把抓住手臂。
喬青垂著眼簾,倚著門框邪肆而風流:“什麼時候才能改掉衝動的脾氣。”
喬文武一把揮開,紅著眼低吼:“你知道什麼!”
“那你告訴我,你要去幹什麼……”喬青笑吟吟一挑眉,喬雲(yún)雙等女眷還圍在牀前寬慰著,男子因爲避嫌大多都已經(jīng)離開,這個房間門側的位置並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她輕輕一瞥那兩片衣角,復又看著他,那帶著點不屑帶著點包容的目光就像在看一個放縱的孩子:“壞人好事猶如殺人父母……”
“你胡說!”
“我胡說?”她歪著頭,笑得那麼無辜:“那就當我胡說好了。”
那一臉的“既然你要去看,那就去看”的表情,似笑非笑像是在嘲笑著他的不自量力,讓喬文武猛然倒退一步。那座假山羣是心蓉出嫁之前爺爺專門花巨資爲她堆砌的,可惜這讓全府人歆羨的榮耀她卻並未去玩賞過幾次。而那兩片衣角出現(xiàn)在那裡,此時看來竟是那麼的諷刺,諷刺得他眼角都快要滴出血來。
偏偏這個時候,喬青還不放過他:“你想去問什麼?”
喬文武不說話,喬青也不在意,輕飄飄的嗓音像是魔咒:“爲何你好好的妹妹披紅戴花的嫁過去,回來時卻是這樣的結果?爲何她芳華正茂本該笑容滿溢,卻是一副行將就木將要步入黃泉的殘軀?爲何眼看著變成了這樣,那個罪魁禍首卻不曾上心悔悟分毫?爲何你心心念唸的女人……”
喬文武霍然轉頭。
喬青聳聳肩,瞳孔深處有金芒一閃而過,犀利得讓人無所遁形:“或者,爲何喬心蓉人還沒死,喬府已經(jīng)安排了頂替的人選?”
喬文武再退一步。
喬青上前一步,輕輕探頭在他耳際,一字一頓,語調(diào)悠遠而漫長:“你該問的,是他麼?”
喬文武第三次後退。
直到和她拉開了安全範圍,是的,安全,喬文武說不清此刻的感覺,他衝動,卻不傻,只覺這少年離著他越近,他就越危險,彷彿被她這麼淺笑盈盈的引導著,將走入一種讓他想都不敢想的境地。前方是什麼,萬劫不復還是重獲新生?他不知道。他卻有預感,那是讓他與之前二十餘年的成長和教育相悖離的一步。
他緊緊盯著眼前的喬青。
喬青卻淡淡笑了開,眉梢一揚,在他警惕又緊張的視線中轉過身去,悠然走出了房間。
整個過程一語不發(fā)。
候在門口的非杏跟上來:“公子,就這樣麼?”
“有的事,需要循序漸進。”今日這一趟倒是沒白來,她回頭掃過喬心蓉的院子,遠遠地依稀可見房間內(nèi),喬文武怔怔地站著,喬雲(yún)雙站在牀邊說著什麼,喬雨則冷笑隱隱。喬青淡淡笑了,笑容在日光之下顯得悠遠而神秘:“我不急,沉不住氣的另有其人。”
“公子是說……喬雨?”
“孺子可教。”
喬雲(yún)雙是喬府的內(nèi)定之人,玉王妃的位子可有不少人盯著呢,她就不信喬雨會不動心。那個女人可不是喬雲(yún)雙那種魯莽愚蠢的千金小姐,若是喬雨出手,指不定鹿死誰手。偏偏可笑的是,誰人不知宮玉是個什麼東西,卻依舊有人前仆後繼眼紅那王妃之位。想到此,她一瞥假山之後,漾起一絲冷笑。
非杏也在看著那邊,擔憂道:“公子,無紫會不會有危險啊?宮玉那個畜生……”
喬青一挑眉,非杏捂嘴笑了起來。
光顧著擔心了,都忘了無紫那條母暴龍,宮玉若是敢怎麼樣,不被閹了都是他命大,哪裡會受什麼委屈?腦中幻想著某個尊貴的王爺慘不忍睹面目全非的畫面,還不待開心,就聽前方主子慢悠悠問道:“實在擔心的話,要不……下次換你去?”
非杏的笑僵了,擡頭挺胸飛速答道:“無紫是公子一手帶出來的人,奴婢相信不論什麼樣的任務,她都能勝任!”
喬青斜眼瞧她,果然是她帶出來的人,一樣的無恥不仗義啊!
主僕兩人說說笑笑的遠去。
喬文武望著她的背影,那一身鮮豔的紅衣在日光下輕輕跳動,粲然的驚心晃花了他的眼。前方是耀眼的紅,後方是淒厲的白,母親壓抑的哭聲一聲聲鑽入耳際,父親低低勸著不由帶上了哽咽,胞妹躺在牀上沒有任何的迴應。還有那些喬雲(yún)雙等人嘰嘰喳喳的寬慰,一人一句像是在較勁似的,喬文武背對著這些,似是從沒有這一刻聽的清晰,連帶著那每一句語氣中包含著的深深意味。
那是什麼——漠不關心麼?幸災樂禍麼?看好戲麼?
這些爾虞我詐心思各異的聲音通通匯聚成一股聒噪的嗡嗡聲,無限放大反倒聽不全了具體,唯有那少年的一句含笑質(zhì)問,那麼清晰地響徹耳際,如一把重錘敲在了心上!
“你該問的,是他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