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無疑是最公平的, 它不會因你的喜愛而放緩步態，也不會因你的厭惡而快步疾行。夕陽終究西下。

紀敏敏一行準備返程。她帶著女兒去了洗手間，曹越和男孩負責照看行李。小男孩盯著海龜池內三、四十隻攀爬、遊走的大龜怔怔發呆。曹越走過去拍他的肩膀, 小男孩轉過一張苦大仇深的小包子臉, 曹越頓時沒好氣地笑了, 知道這小傢伙怕是要和他商談非常嚴肅的話題。果然, 小男孩說道：“叔, 我在看這些龜中，哪一隻是我爸爸？”

曹越的表情頓時十分精彩：“海龜？爸爸？”

“媽媽說爸爸出國打工了，等他賺了很多錢, 就會回來。不就是海龜嗎？”

曹越搖頭苦笑：“這兩個‘龜’字不一樣。你說的從國外回來的‘歸’，不是烏龜的‘龜’。而且不是所有從海外回來的人, 都能叫‘海歸’, 一般就特指從國外遊學深造回來的……還有, 曉瑋，作爲男人, 我非常討厭和這個‘龜’字聯繫在一起，無論前面加‘?！诌€是加‘金’字。你爸爸……應該也不會喜歡。”

他特意給小男孩繞了好幾個圈，但小男孩卻不是這麼好忽悠的，他至始至終堅守著自己的話題：“叔，你是不是想追我媽媽？不能騙我, 也不能敷衍我。”

曹越挑眉看他, 小男孩一副我就是知道模樣：“王豪和我說了, 他爸爸想追他家鄰居香香阿姨, 就把香香阿姨家的小哥哥當親兒子疼, 對他當野孩子揍。你如果不是想追我媽媽，幹嘛對我和妹妹這麼好？”

“王豪？那個和你打架的小孩？”看到紀曉瑋重重點頭, 曹越失笑，小孩子的友誼真是——前一刻窩在一起的，下一刻指不定就打在了一起。他想到了前日對小男孩幼兒園打架問題的教育，自己是否代入了太多成人的思維，而失了孩子本該有的純真？他想不起父親當年是如何教導自己的。爸爸這個角色要勝任，看來他是任重而道遠。

小男孩拉拉他的褲腿，拒絕自己以及自己的問題被忽視：“叔。我真的非常、非常喜歡你，但是如果你把媽媽給追走了，爸爸回來啦怎麼辦？”

曹越安撫地拍了拍男孩的肩，他很難描述此刻自己的心情，該感動於自己被維護，還是傷心於自己被拒絕？這不是讓他自己和自己較勁嗎？

“爲了爸爸，我決定了，以後不接受你的玩具，也不接受你的邀請。”男孩義正言辭地表態。曹越朗聲大笑：好傢伙，糖衣吃掉，炮彈丟回來的節奏。只是，這話茬不好接！“如果媽媽替你接受了呢？”曹越問。“所以請曹叔叔以後也別邀請媽媽?！毙∧泻⒋鸬?。

曹越嘆氣：這是要斷他所有生路！他蹲下身來，望著孩子的眼睛，說道：“曉瑋，如果別的叔叔想追媽媽，你也會這麼要求嗎？”別說只針對他一個，他會傷心的。

小男孩鄭重點頭：“曉芙很喜歡爸爸。”他纔不是幫爸爸，他是幫曉芙。

曹越無奈看天，小傢伙，你知不知道你真是個天生的談判高手??？好吧，他接受了從被一個孩子三振出局淪落爲了被兩個孩子三振出局的事實。既然是死刑，那他爭取死緩，表現好或許還能翻身。曹越說道：“你這個問題對我來說非常重要，我得考慮一段時間，過些日子我再告訴你答案，好嗎？”

“可以。”小男孩說，“曹叔叔，你這麼喜歡我，不會因爲我剛纔的話生我的氣吧？”他眨巴著大眼睛扮無辜，討好地對曹越露出沒心沒肺地笑。傳說中的“手持大棒口如蜜，走遍天涯不著急”？曹越又哪裡氣得起來：“小鬼頭?！彼Z氣寵溺，笑著摸小鬼頭的發，小鬼頭沒有抗拒、沒有躲開，順勢抱住他的大腿對著他笑得更甜：“叔，等媽媽她們出來了，我陪你上廁所?！?

曹越再次沒好氣地笑了：“謝謝吶?！敝x謝你舍“小便”陪君子。

走出場館，踏入室外，四人這才見著久違的陽光。冬日的夕陽宛如掛在西邊天空的一個大紅燈籠，暖暖的卻不刺眼的紅將西邊的晚霞渲染得更加瑰麗，晚霞下是接天的綿綿綠色山脈，好一幅天工國畫！

今日之行，無疑孩子的收穫最大，飽了眼福還多了玩具，兩孩子脖上掛的是白鯨彩光掛件，懷裡抱的是企鵝毛絨娃娃，臨上車才戀戀不捨地將娃娃遞給曹越，曹越將娃娃放進後備箱，還沒來得及關就聽身後有人呼道：“曹少？真的是您。您好?！?

來人與紀父差不多年紀，儒雅斯文，領導模樣，笑著向曹越伸手：“您曹館長親自蒞臨，我們纔剛剛知道，沒能過來迎接，見諒見諒?！辈茉揭嘈χ退帐郑骸澳难e哪裡，我只是帶孩子來你這裡開開眼見?！眮砣讼袷菦]聽出曹越話音中對孩子的親暱，笑著和他攀談開了。他沒有介紹身後跟著的一行衆人，估計是覺得身後的人不夠格與曹越攀上交情，曹越亦笑得矜貴、自持，很客套的和他打著招呼。

“曹少既然來了，還請一起吃頓便飯，還有這位……”來人本脫口欲呼“小姐”，警覺歧義太重，忙笑稱朋友。他笑得非常謙和、禮貌，目光也控制得很好，對著紀敏敏妍麗嬌美的面龐只客氣點了點頭，似乎就是純粹地微笑招呼，“嗯……當然還有這兩位最可愛的小朋友?！彼又聪騼蓚€孩子，目光慈和，亦沒多做停留、探究。儘管這樣，紀敏敏還是面紅耳赤、頗爲難堪，曹越沒有介紹她。她之於曹越類似這一衆行人之於此領導，都是不夠格被介紹到檯面上的。耳邊似乎又想起了林小姐的嘲諷：“生活在我們那個圈子的男人，誰沒個幾朵解語花？”解語花，她的角色?；蛟S眼下這男人的確對她興起了短暫的逗弄之意，但這並不說明他會爲她斷了和初戀的十年感情，也不能說明他會爲她作罷家庭給他安排的婚姻前程，若她真跟著他，她就始終只能是躲在他身後的，不能與別人說道，別人亦不知該如何招呼的灰色角色。這樣的愛情她不要，這樣的角色她引以爲恥。可笑她明明清楚明白這一切，卻還是傻乎乎和他一起來了這裡……紀敏敏拉著兩個孩子的手情不自禁地緊了緊，如果曹越應下了飯局，她就帶著孩子先走。她的孩子應該活得挺起脊樑、昂首挺胸的。她絕不讓他們遭審視、被議論、受屈辱。

曹越當然不可能應下，他推遲道：“不了，鄭館長。我還有事。下次吧?！?

“行！那下次，下次您可一定要賞光。”鄭館長說得非?？蜌猓斑€有，這是你們的東西?！彼壬恚磲崛吮慵皶r將一個又厚又大的本子交到了他手上，他將本子遞給了曹越。原來是影集。他們中午拍的照片被製作成了精美的影集，目測照片大二十幾張。

曹越點頭稱謝，允諾下次飯局，鄭館長一行人這才退至一邊，對著曹越緩緩開動的車子搖手，熱情地行著注目禮。看到車子遠去，鄭館長身後一位中年上前一步附在鄭館長耳邊，臉上的笑半明半暗：“鄭館，聽說曹家三代單傳，曹少和這兩個孩子怕是非親非故，一起來我們館不說，他和這兩孩子的媽媽似乎狀似親密！”

鄭館長轉頭看了眼這個沉不住氣的傢伙，心下暗道：“不親密？不親密能一起來遊戲？曹少的時間寸刻寸金，不是至關重要的人他能如此相陪！就如同自己這幫人，不就連一頓飯的時間都爭取不到！”

中年男人渾然不覺鄭館長的不悅，笑語中難掩幸災樂禍與豔羨：“不是說曹少是老林家鐵板釘釘的準金龜婿麼？老林家那麼高的門檻曹少也不怕得罪？我說老林家的千金也真能忍，貌似曹少的紅顏知己還真不少！”

鄭館長終於嘆出了氣：“小張。這些話出你的口，止於我的耳，就此打住。我沒幾年就要退休，館長這位置遲早要空出來。能不能爬到這位置，或者爬得更高完全要靠你自己?？丛谀阄叶紒碜訸市，我提醒你一句：有些話讓別人說，傳到你的耳裡；別你說了，傳到別人的耳裡?！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