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敏敏跨進收銀辦，入眼便見自己的桌椅較之昨天，那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她環視了下辦公室內忙碌著，或假裝忙碌著的衆人，終是輕嘆了下，什麼都沒說，徑自端了盆水，拿起抹布整理起來。等收拾乾淨了，她去曹越處報到，臨行前猶豫了下，她還是拿上了抽屜中的那包紅糖，給曹越衝了一杯，遞到他的桌上。
曹越擡頭便見紀敏敏一雙秀目腫成了魚眼，紀敏敏則是歉然地看著曹越略顯蒼白的臉色，兩人不禁又是異口同聲：“你沒事吧？”然後曹越輕輕一笑，說得雲淡風輕：“我能有啥事。不傷筋不動骨，還能打架。”
“昨晚太謝謝你了。”
曹越隨意地揮揮手，示意她別放在心上。只是他很疑惑，這女人被人欺負得狠了也是淚不輕流，丟了個本子至於哭成這樣？
紀敏敏則是忙著將茶杯往前推了一推：“曹總，這個趁熱喝比較好。”
曹越低頭看著暗紅色的液體，問道：“這是什麼？”
“紅糖水。”紀敏敏有些羞赧，覺得實在是拿不出手，但現在手上只有這個，總聊勝於無吧。
“你給我喝女人喝的東西？”曹越嫌棄著，劍眉一擰：少爺又不是女人，沒有大姨媽。這是諸葛亮給司馬懿送女人衣服，故意損他來著？
喝紅糖水怎麼還扯出男人、女人？龜毛——有錢人家龜毛，還是他比較龜毛？紀敏敏腹誹。“都說這個比較補血。”
“你就拿這個給少爺補呀？”
紀敏敏被說到痛處，一臉通紅。曹越看著她的紅臉就更想欺負：“真要給我補，請我吃頓飯就好……其實我這人對吃食不怎麼講究……你就在S市隨便挑一家五星級酒店，點個十來個菜，OK了。”
“啊？”紀敏敏驚呼。曹越看著她從點頭小狗變成張嘴爲難的樣子，覺得自己擺回了一陣，心情很好。“還有這個，你拿走，喝掉。”
紀敏敏於是懨懨地拿過桌上的茶杯，往嘴裡送：曹扒皮果然是曹扒皮，你讓他流了200CC的血液，他就讓你的錢包擠出500CC還他！她一口，兩口憤憤地喝著，突然“呀”了起來，曹越詫異地擡眸看她，他探索的眸光撞進她驚慌失措的眼裡，紀敏敏面上一燙，手一鬆，杯子掉到了地上，四分五裂。
曹越忙做了個打住手勢：“別‘呀’了，那是少爺的杯子，該少爺‘呀’。”
紀敏敏一臉沮喪：“我賠，我賠。”喝了妖孽的杯子，她還怕中毒，消化不良。
下午，楊志翔來到曹越辦公室，看到曹越桌上的紙盒，不禁打趣起來：“這是誰呀，送了你‘一輩子’？”
“賠過來的。”曹越盯著文件，回答地漫不經心。
“陪你‘一輩子’呀？”
“志翔呀，”曹越合起文件，擡頭看他，“要陪我一輩子，老婆不打算討了？我很感動。批準了。”
楊志翔於是又只得敗下陣來，哀怨道：“老大，我要討老婆的。但討老婆不影響咱的革命友誼，想當年，咱們一起罰過站，捱過打；一起掏過鳥窩，丟過泥巴……”
曹越被他逗得輕笑：“得了，知道你對我情比金堅，始終不改……來我這，有事？”
“業務部五個新進實習生，經過三個月的打磨後，我們留下了一個。能力還可以，就是……怎麼說呢，他起草了一份關於開展朝華電商購物的報告，沒經過業務部經理，直接交到了我這裡。”楊志翔將手裡的一份企劃遞了過去，曹越伸手接過：“看了沒？你覺得如何？”
“看了，這小子事做得不地道，報告卻寫得很用心，最值得肯定的是：敢想——依託朝華現有基礎，擴充別類商品，電商營業，自組物流，專業配送。老大，要麼不做，要做就要做大。你可有再涉新行的打算？”楊志翔說著只覺體內嗜戰的血液又被燃起，整個人鬥志昂揚。
曹越看了眼磨刀霍霍的楊志翔，暗道或許那小子的企劃的確做得不錯。“我看了再做商榷，人叫什麼名字？”
“朱啓明。S市理工學院應屆畢業生。”
“朱——啓——明？！”
“認識？”
曹越搖搖頭，交代道：“你讓他遲些時候，來我這裡一趟。”他的朋友們常笑說他的人腦堪比一臺電腦，精準、敏捷而內存信息超多，他總是笑笑而過，他只承認他的記憶力是比較不錯，所有入過他眼，經過他耳的東西，他總不太容易將之遺忘，所以當楊志翔提到朱啓明這個名字時，他第一時間就想到了和紀敏敏經常聯繫的朱啓章，此二人的名字如此相近，只是純屬巧合？
“怎麼？打算親自帶新人？”
“我就看看他是否長得風流倜儻、英俊瀟灑。至於帶新人這樣光輝而任重道遠的事，當然是交給你這個爲朝華嘔心瀝血、鞠躬盡瘁的老人了。”曹越拍拍楊志翔的肩膀。
楊志翔嗚嗚……他才30掛零，還想鷹擊長空，縱橫商場的，怎麼就是老人了呢？這時，另一個鞠躬盡瘁的老人——李泉進門了，遞上了從金得手上拿來的失物。
楊志翔嘖嘖稱奇：“金得的確夠朋友，夠義氣，這不出24小時，東西都給你追回來了。”他賴在曹越辦公室不走，打算與曹越一同圍觀。曹越哪有不知道他這三姑六婆習性的，對他做了個離開手勢，楊志翔起身時哭喪著一張臉：真不夠兄弟，瞧他多好呀，只要老大心裡一動，他馬上就能化爲蛔蟲，助他達到目的，而他們老大呢，他的小心思都動了好幾動，連臉上都擺出來了，老大還假裝不知，真是的，以後還能一塊兒幸福的玩麼？曹越、李泉對著他的耍寶行徑輕笑搖頭。
等人都退出去了，曹越纔打量起紀敏敏失物：一個廉價的皮革包，裡面裝著一部廉價的手機，一把廉價的雨傘，一個廉價的皮夾，一支廉價的水筆，還有爲數不多的少許錢幣以及一本包著劣質黑皮革的廉價8開筆記本。曹越輕聲一嘆，同樣是女人，相較與陶詠芳包內的包羅萬象，紀敏敏的包還真是一貧如洗。他不由得再一次想到了那個老是一身工作服的瘦弱女人，蒼白著臉，紅腫著眼……
“志翔，你去幫我查查，紀敏敏今天是否在我們朝華買過一個杯子？”掛斷與楊志翔的電話後，曹越拿起了那本他心心念念想拿到手的筆記本，打了開來。只見本子的扉頁上寫著兩行字跡，字體秀逸和他借條上的如出一撤，第一行寫著：心情日記，第二行……曹越看了第二行的字很是遺憾地合上了本子，“寫給孩子的父親”，一個年輕小寡婦寫給已逝丈夫的東西，真的不適合他這個外人來看。他從沒想過，自己寄希望能解開紀敏敏和商賈伊森關係的本子，裡面寫的竟會是這樣的內容！心情日記，寫寫玩玩的東西，這女人居然如此珍而重之，僅次於生命？小寡婦的思維果然不是一般外人能揣摩得了的，小寡婦或許對已逝的愛人十分的思念和眷戀，曹越越想越覺得沒味，隨手拿起杯喝了口茶潤嘴，“噗……”又吐了出來，小寡婦買的啥杯子，泡茶，茶都不能喝。“斯秘書，幫我用一次性杯泡杯熱茶進來。”擱下電話的斯秘書一臉莫名。
敲門聲響起，曹越略顯煩躁的聲音傳了出去：“進來！”進來的不是斯秘書，而是朱啓明，他忐忑著卻非要裝成大方的樣子，扭捏地站在曹越面前。
“朱啓明？”曹越看到這位緊張的小青年，和顏悅色地笑了一下，“第一次寫企劃？寫得可以。”
“真的？曹總，謝謝你。”朱啓明激動地點頭。
“但是……”曹越將話音拖得老長，朱啓明的心急劇直下。
“給你們業務經理看了沒？”曹越切入問題的重點。
“電商營業是我一到朝華就想到的創意，這份報告更是我長時間觀察、收集資料、調查研究集合而成的心血，我在學校聽多了師哥師姐說道上屬經理搶了他們企劃的事，我……”朱啓明的話明明是自己早就演練過無數次的，但今天實戰上場時，他望著曹越那灼灼的眼神，腦袋漸漸空白，忘了說詞。
“究竟是給了還是沒給？”曹越只是扣著問題的重點，繼續問道。
“沒有。”這回朱啓明少了理直氣壯，不安地說道。
“假如這是一個人的能力，”曹越說著把一個文件夾平放在桌面上，“那麼這就是兩個人的能力總和，”曹越把第二個文件夾疊在了第一個的上面，“三個人的，四個人的，五個人的……”文件夾越堆越高，“如果誰都像你一般，只顧著自己出風頭，顯示自己的能力，而不顧及他人，那麼……”曹越把成堆的文件從底層開始逐個抽出大半部分出來，纔沒抽完幾本，上部的整疊文件就都坍塌了下來，或堆，或鋪胡亂散在了辦公桌上，“我朝華整個團隊的實力就如同這傾倒的文件夾一般，僅只這點高度而已，和一盤散沙有何不同？朝華是個團隊，是個整體，不是個人的秀場。你這麼做了，將朝華的公司體系放在了哪裡？”
“我錯了。”朱啓明爲自己的小人之心，貪功冒進而慚愧，心帶惶恐地想去幫忙整理文件，又心存不敢。
“上級會搶下屬的功勞，也就只有體制混亂不健全的公司纔會發生的怪像，在我的朝華如果有這種情況，你隨時都可以找我。但你今天這樣冒然越級遞交企劃的行徑，我非常地不贊同。拿回去，我想你知道該怎麼做了吧。”
“是。”朱啓明雙手接過自己的企劃，內心極大的受挫，他想一鳴驚人的報告，結果因自己的自以爲是而不被領導所採納，心中十分頹廢。
曹越沒有錯過面前小青年的表情變化，話語適時的再次峰迴路轉：“年輕人有衝勁，有想法，是我朝華的新鮮血液，我很高興你加入到朝華，企劃也做得不錯，希望它下次再交到我手上時，我能在它上面看到更爲周密的部署與方案——你這份企劃做的好差將直接影響到朝華是否開展電商營業，以及日後你在該部門所發揮的作用。”
“哎，哎，哎……。”朱啓明再一次被激活，只會點頭。出了總裁辦公室，腦袋裡還飄著許多關於美好未來的彩色泡泡，絲毫沒有考慮到其實曹越的承諾等於是沒有承諾，腦中只有一個堅定的信念：他一定要把自己的企劃做得盡善盡美，他一定不會辜負總裁的期望。一路飄飄然行經特助辦公室，被李泉喚住，朱啓明折了進去。
“朱啓明，你們理工學院的學生一般是犯了怎樣的錯誤，纔會被學校勒令退學、開除？”李泉問道，見朱啓明一臉茫然，他好心解釋，“哦……是這樣的收銀辦的紀敏敏，人事資料上寫著‘S市理工學院輟學’，我怕她當年是犯了什麼嚴重錯誤，有過污點的人在公司，對公司形象不好……算了，我直接和人事部去說，讓他們重找新人就好。”
“不，不，不，紀姐沒犯什麼錯，她輟學是因爲她——要結婚。”朱啓明一聽事關紀敏敏的工作，恨不得自己能長出七嘴八舌，替她把事情給說清楚了，但有些事情又不太好出口，他只能乾著急，“李特助，紀姐家境不好，她很需要這份收入，她們家……真挺不容易的。”
李泉看著他急切但又吞吞吐吐的樣子，直佩服老闆的敏銳，他狀似不在意地對朱啓明揮揮手，示意他可以走人了：“你叫她‘紀姐’，應該關係不錯？……好了，知道了，就這樣，你先回去吧。”
朱啓明步履沉重地挪向門口，後又不死心折回李泉辦公室，把所有自己知道的有關紀敏敏的內情都向他倒了個乾淨，殊不知，這正中了李泉之計。“其實……紀姐所有的不幸都和我哥——朱啓章，有著莫大的關係。我哥是我們學校會計系的副教授，紀姐當年的班主任。七年前，我哥發起組織了一個旅遊社團，那一年的暑假，他帶著他們社員去了印度寨浦爾，而紀姐就是其中之一。”
“寨浦爾。”李泉不禁皺了一下眉：商賈伊.森的地方。
“在那裡，紀姐掉了隊，被一個□□慣犯盯上了。好在警方早在抓捕此人，當天夜裡就將他捉拿歸案，不過，他只承認虜走了紀姐，還給紀姐餵了□□，但他說紀姐逃走了，具體逃到了哪裡，他也不知情。第二天，當大家正焦急萬分的時候，紀姐回來了。對於她失蹤的那一夜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她一字沒提，大家也不好意思問。回國後不久，紀姐懷孕了。”
“哦。”李泉沒想到這中間還有這麼一段曲折：“不過你說她結婚了，既然她有了別人的孩子，那男方還同意娶她？”
“這婚姻只是個權宜之計，結婚對象也是我哥幫著尋找的，讓紀姐的孩子有個比較合法的出身罷了。我哥對紀姐出事非常自責，他本來想自己和紀姐結婚的，但是紀姐沒同意。如果紀姐當初答應了，那這會兒她就是我大嫂了……後來紀姐生了對龍鳳胎，她女兒一頭金髮的，像個可愛的洋娃娃，但也因爲這個讓紀姐被人在背後議論、謾罵了一陣子。但紀姐真不是那樣的人，她人很好……”
聽完李泉的轉訴，曹越怔楞地坐在那裡，良久，久到李泉都覺得自己還是走了比較合適時，曹越卻開了口：“幫我安排個親子鑑定。”
“呃！”李泉驚愕地擡頭望向曹越，早已練就的處變不驚在這一刻功虧一簣……
“李泉，你沒聽錯，幫我和紀敏敏的孩子安排個親子鑑定，不許驚動任何人，包括我爺爺。還有，”曹越手敲桌面，“徹查朱啓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