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龍不喜歡被陌生人觸碰，嘩啦一下游動起來，順著城牆遠去了。

宛如活物。

“好厲害！”孩子驚呼起來，滿眼都是崇拜，“它是活的麼？”

“當然?！?

婦人趁機教導兒子：“我跟你說過的，這個城池得到了神龍的庇佑！”

賀靈川將孩子放回地面，婦人問兒子：“你該說什麼？”

男孩很有禮貌，大聲向賀靈川說了一句“謝謝”，纔跟著母親進城。

走不出十幾步，賀靈川又聽到了他的歡呼聲，因爲南門廣場上空突然爆出了火樹銀花，紅綠藍黃，把厚重的城池鍍成了五彩斑斕。

城民和客人們紛紛聚攏過來觀看。

是了，賀靈川突然想起來，今晚是盤龍城半年一次的花火大會。

除了煙花之外，還有廟會、猜射、美食等等可逛，附近城鎮的居民也會趕來湊趣兒。

眼前的景象熱熱鬧鬧，眼前的人潮熙熙攘攘。

賀靈川輕輕籲出一口氣。

他方纔對孫茯苓所說，皆是肺腑之言。

現實裡，他已經是閃金之主、是人間帝王，把秩序與和平重新帶回這分崩千年的土地。

僅憑這一點，便堪稱不世之功。

只說他眼下的成就，是多少梟雄豪傑夢寐以求的成功巔峰、奮鬥終點？

賀淳華拿下一國就滿足了，從此快快樂樂地理政。

賀越應該也滿足了，從此快快樂樂地當他的儲君。

而賀靈川如果不再進取，光是守著蒼晏國君的位置，也能風光無限，也能在這廣闊世間佔有一席之位。

他已經是億萬生民的強大領袖，不再是當年那個被迫漂洋過海、躲避貝迦追緝的落魄少年。

但賀靈川是人，不是神，在經歷了那麼多年、那麼多次驚心動魄的戰鬥和歷險，也會倦怠，也會疲憊，也曾想過停下腳步，好生歇息幾年。

憑他的功績，有什麼不行？

可當他一旦回到了盤龍城，以一介城民而非帝王的身份感受這滿城的煙火氣息，他就知道，自己遠沒到鬆懈的時候。

蒼晏剛剛立國，人們普遍一窮二白。

閃金平原的人，連溫飽都是問題，又經歷了龍神戰爭那般顛覆性的動盪。

他們的生活，比起盤龍城的富足還遠遠不如。

他們的笑容，也遠沒有盤龍城的軍民那麼燦爛。

蒼晏是賀靈川打下來的江山，也是閃金人民打下來的江山。

賀靈川運籌帷幄、殫精竭慮，而他們流血犧牲、義無反顧，因爲他們相信賀靈川能帶給這片土地更美好的未來。

這是二者之間無聲的承諾、無字的契約。

賀靈川選擇了他們，而他們也選擇了賀靈川。

這份承諾、這份責任壓在賀靈川身上，重逾大山，沉重到任何人都未必有勇氣去承擔。

責任本身，就是他無法擺脫的業力啊。

所以他纔要對孫夫子說，她和盤龍城便是他的心燈。

在他們這裡感受到的溫暖、從他們這裡汲取的力量，正是他在現實裡勇猛精進、無畏前行的動力源泉！

他望著眼前的景象喃喃自語：“未來的路，還有很長?！?

而他要堅定地走下去。

但首先，他得去找鍾勝光了，去試一試盤龍城和靈山的關係有沒有轉圜的餘地。

……

鍾勝光不在日常的辦公地點。

賀靈川問了他的親衛，才知道鍾指揮使去了官署三樓的閣樓。

這是鍾勝光臨時休息的地方，有時他工作到深處就不回去了，在閣樓過夜。

賀靈川走進閣樓時，鍾勝光正站在窗邊，觀看南門廣場的煙火。

這個位置很好，可以將廣場上的景象盡收眼底。

砰砰砰，煙火炸裂。

“鍾大人。”

“你來了?！笨匆娰R靈川走進來，鍾勝光放下手裡的白瓷碗。

與此同時，賀靈川也聞到了濃濃的芝麻香味。

原來他躲在這裡吃點心。

“香美齋的紅豆沙煮芝麻圓子？”他還能進一步補充，“加陳皮。”

一個沒用的小衆冷知識：

鍾勝光喜歡甜食。

他不輕易曝露自己的喜好，盤龍城官員當中知道他喜歡甜食的人，其實不多。

鍾勝光笑道：“你怎麼知道？”

香美齋是新店，纔開了三個月。裡頭的菜式，有很多是寶樹國新傳過來的。

“孫夫子也很愛吃這個?！辟R靈川對這味道太熟悉了，“我要是惹她生氣，就買這個向她賠罪?！?

鍾勝光失笑：“那你下次試試椽香街冬園的山楂奶糕?！?

“冬園？”賀靈川一怔，“沒聽過?！?

“十天前新開的。那時你還在南邊，沒回盤龍城?！?

“好，過幾天試試?！辟R靈川另起一個話題，“我進來時彷彿有哪一國的使者出去了？”

“菘香城。也是來找我們結盟的?！辨R勝光順手按了按脖頸，頓時就是一陣咔啦聲，“它不僅代表自己，還代表了南邊的三個小國和兩股勢力?！?

“它們自己就是一個小聯盟，現在想作爲一個整體外聯盤龍城?！?

賀靈川想了想：“菘香城這幾個地方有共同的敵人，栲國。”

老實說，菘城這個小聯盟總能讓他想起閃金平原從前的聯軍，也就是司徒家主導的那個。

“但他們的位置很好，就在我們即將開發的第二商路上?！辨R勝光問賀靈川，“你知道這個規劃麼？”

“剛剛纔聽說的。”

“嗯，你也剛回來?！辨R勝光三言兩語交代了經過，而後道，“菘香城等想與盤龍城結盟，還送來厚禮，也是想借勢震懾栲國。若是後來雙方再開戰，它們也希望盟友相助?！?

“那就要看他們的誠意了?！?

賀靈川這話說出來，兩人都笑了。

鍾勝光親自去關緊門窗，再放個神通檢測室內，確定沒有神通或者異常生物殘留，這才走到賀靈川身邊，低聲道：“還有一事：明燈盞煉製成功了?！?

賀靈川一驚。

他已經好久沒聽見這個名詞，並且在整片盤龍荒原，知道“明燈盞”爲何物的，應該不超過七八人。

鍾勝光從前就說過，明燈盞是盤龍城和紅將軍對抗彌天的關鍵。

它的煉製成功固然是一大喜訊，畢竟要是煉壞了，賀靈川都不知道能從什麼地方再弄一棵明燈草來。

不過，這是不是也意味著——

“紅將軍和彌天的對抗會提前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