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小樓恍然。這個小細作，心思還挺重。
“我喂貓時，你手下多半就在不遠處看著。但一隻貓有四條腿，還有尾巴能遮擋，當時它又蜷在桌子底下，被桌腿椅腿擋著，他們怎麼會注意我喂的野貓是瘸了哪隻腿？能依稀記得是個白貓就不錯了。”
人的精力其實有限，盯梢者專注在童依依身上，往往容易忽略其他細節。
“你就不怕我真派人去找貓？”他也不信童依依只是單純地任性。
“你真找了，對吧？”青宮國師做事，還是十分周全的。
聶小樓沒吭聲。
“那小貓病得很重，雖然拼命求活，很努力地吃東西，但我知道那是迴光返照，因爲我後來看到，它把吃進去的又都吐乾淨了。”梅五娘靜靜道，“它得了急瘟，自己又太虛瘦，所以活氣十分微弱，挺不到天明瞭。你大概率是找不到，就算找到，也沒法確定那就是我要的。”
“所以貓瘸的是哪條腿，也不是重點，對麼？”
梅五娘微笑，點了點頭。
如果真告訴童依依找不著貓或者貓死了，聶小樓不是給自己找麻煩麼？
而夢魘編造這個夢境，是爲了儘快完成青宮之主交代的任務，當然傾向於不生事端，儘快“送她歸國”，才方便後續套問情報。
夢境裡，什麼編不出來？
所以，梅五娘果然得到一隻瘸了左後腿的、能衝她喵喵叫個不停的白貓。
所以，她就知道這一切都是泡影。
自己和秘密，都沒有脫離危險。
“你要是實話實說，我或許就把夢境當現實了。”她幽幽道，“可惜啊，做了我們這一行的，最難說出口的就是真話了。”
“你既然識破了，何不當場揭穿？非要在夢裡走完全程再殺人。”走完全程也是很耗費精氣神的，尤其對於她這種魂傷嚴重、亟待休養的病人來說。
這圈套的後半程，也不知道誰在陪著誰演。
“哪能這麼算了？”梅五娘身體微微前傾，輕聲細語，“我受了酷刑、遭了大罪，你揮一揮手就雲淡風輕全過去了？”
她的眼神就像一匹母狼，縱便身受重傷，也要從敵人身上撕塊肉下來。
當然她沒法從聶小樓身上撕肉，但可以給他造成損失。能編造出幾無破綻的夢境，那隻夢魘的能力很強，她幹掉它，聶大國師以後有些事辦起來就不方便了。
聶小樓沉默幾息，站了起來：“怪不得九幽大帝會親自招募你。像你這樣的，的確是他手裡一把好刀。”
這個女人是他手裡的囚徒，身處最不利的境況，卻爆發出驚人的主動和警惕，活用手裡所有的牌，一點一點把局面掰了回來。
她給自己謀到生路之後，甚至立刻就開始反擊。
普通細作的身份一旦曝露，只求能逃出生天，哪像她這樣有仇必報不過夜？
所以，她到底還有沒有第四個秘密呢？
梅五娘衝他嫵媚一笑：“像我這樣的，閃金平原還不知有多少。等著罷，蒼晏遲早把你們捅得千瘡百孔！”
聶小樓還是很有風度：“好好休息，明早我就不來送你上路了。”
他走出客房時，還聽到她毫不客氣地指使青衛：“我餓了，給我弄吃的來。我看這家客棧的鮮肉筍丁大包子不錯，再來一碗魚羹菠菜湯。”
這還點上菜了。
聶小樓搖了搖頭。能長出“童依依”這種人物，閃金平原真是個神奇的地方。
他剛走出客棧，有童子迎面而來，向他行了一禮。
“聶大人，我們宮主有請。”
“你們夏宮的荷蓮都開敗了，這時候才請我過去嗎？”話雖如此，聶小樓還是邁開步子。
“您就愛說笑。夏宮的蓮花常開不敗，哪怕是冬寒料峭之時。”童子跟他也很熟了。
……
梅五孃的身體過於虛弱，無法乘坐飛禽，聶小樓按照夢裡的規格，果真把浮空舫支給她用。
十名青衛護送梅五娘返回蒼晏，飛行路徑也和夢境完全一致。
航程半個月，她也基本都在養傷，恢復元氣。
但每次浮空舫落地，她都會要求到地面上的鎮街走一走，買點東西，感受一下風土人情和人氣。
夢魘要是還能把這些都擬化出來，包括她吃進去的各地特產口感，那才叫牛掰。
也因爲這樣，航程拖慢了三天。
她抵達琚城南部的仙驛林時，楓葉都悄然轉紅。
那十名青衛把她送到地方，向她行了一禮，就帶著浮空舫離開了。這是聶小樓的特殊交代，護送途中不許跟梅五娘有額外的交談。
這一切看起來，都跟夢中那麼像。
不過這一回梅五娘沒有在驛站見到杜善，來接應的金殿侍衛將她送入赤霄金殿，一面鏡子就在她身邊徐徐展開。
她入鏡之後，下一秒，就站到了流芳澗。
這裡溪水潺潺、飛泉擊石。因爲季節關係，澗邊的鮮花只開了一小半，但樹葉子開始變色，從淡黃到橙紅，再到杏紅，可謂層林漸染。
從流芳澗的亭子，可以俯瞰大半個琚城。
梅五娘只瞥了一下，就移不開眼了。
原來，蒼晏的都城竟然這樣遼闊而壯觀！
如果拿從前浡國的都城與之相比，真就像皓月邊上一顆黯淡的小星，不值一提。
十五年前，誰敢想象閃金平原也能擁有這樣繁華興盛的大城、這樣壯美的山河？
她的眼中微現氤氳。
這時鏡子又在邊上打開，有個人一步跨了出來。
梅五娘轉頭一見，脫口而出：“杜相？”
塌鼻樑、黑皮膚，不就是出現在夢裡的杜善？
只不過他的鬍子精修過，是標準的八字鬍，這與夢裡不同。大概聶小樓並不清楚杜善最近換了造型，夢魘的信息有點滯後。
“梅五娘？”杜善笑得十分和善，“你怎知是我？咱們好像第一次見面？”
梅五娘被帝君招募之後，進行了秘密訓練，隨後就去往牟國，跟蒼晏整套行政班子的人馬都沒打過照面。杜善很確定，自己跟她素未謀面。
梅五娘打了個哈哈：“夢裡依稀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