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麼想起來給你寫信,心裡若有所動的呢?是因爲剛纔我在書店裡讀到一本繪本,叫《我喜歡你》。你曾經叫我替你買的那一本書。我站在書店裡,讀這麼清純的書,清純得叫我無力承當、腳底發軟。我當時想:“這真是一本你會喜歡的書!”真單純,就跟你一樣,曾經我也一樣。寶貝,你使我心裡柔軟,那些厲害,這個世界逼我學習的厲害,都化做柔波盪漾。
我的好朋友新跟我說,珊珊,這半年,不,這幾個月,你變得好多!你對付傷害和保護自己的功夫,高深多了!我聽了,不知道應該歡喜還是難過。新,在我看來,是個很神很神的人,她很會嗲,對我也嗲,說話慢慢的,拖長音,非常煽情,人卻很單薄,有嚴重的胃病。和我相同的是,她也擁有巨大的激情和渴望,和我一樣,不停燃燒。她一年有二十次豔遇,追求她的人每年有一個交響樂團,比如她會跟我這樣描述:“今年的首席小提琴手已經出現,可是沒有指揮,後面第二排外圍的也已經有了影子……”
可是在我的外圍,連一支簡陋的地下樂隊都沒有,一組二人轉都沒有!有或者沒有,都是一樣的焦灼。所以當我跟她說:“如果讓我們倆的激情用來燃燒宇宙製造能量一定閃亮——”她就會說:“你負責白天,我負責晚上!”
這一回,她遇見一個老男人,很有魅力,非常熱情,身邊的女人多她一個不多,少她一個不少。我在電話裡激動地說:“千萬不要,哪怕一個晚上。你知道,對,你知道沒有結果,可是你知道和你受到完全不一樣!你受不了,一個晚上以後呢?千萬不要,不敢追問下一回什麼時候見面,不敢說我很想你怕給他負擔,因爲他在電話裡說下一次跟你一起聽《得州巴黎》,你就站在路邊流淚,因爲他允諾了下一次……”
我在電話裡哭泣起來。
我以爲我好了。你看,我這麼堅強。你並不會因爲我哭泣,就留在我的身邊。你不在我的左邊,你不在我的右邊,甚至不在我光明而清醒的思緒裡。你躲在暗夜的夢魘中,趁我不備,偷襲我,提醒我:
你在我的無處不在。
那不是一個愛著我們的人啊,新。
我告訴你,信誓旦旦地說,這一回,下一回,我一定要找一個把我當成豌豆公主來疼愛的男人。一旦發生,他會冷落那個女人哄騙我,找所有可信和不可信的理由來說服我哀求我,要我聽他的解釋,而不是一整個下午之後纔想起來給我一句抱歉。我,不要做那個被選擇的人,被選擇來被忘記的人。我要花費全身力氣,才能使我自己相信:不是我被拋棄,僅僅是我和他,不在一個世界,而她,是紮根在他生活裡的女子。我只是過客。
以後,我只做順位第一,不接受卑微的愛和間隙的時間。我要的幸福,是完整的,不是碎片。
天色變了的時候,好在我只是說:“不必說了。你不能說我愛你,不必說對不起。你還能說什麼呢?”我的耳朵,不聽搪塞也不聽套話。
於是,我在蘋果機裡隱藏了那兩篇文章,《一夕歡》和《親愛,我如此快樂》,我不想此時面對它們,好似面對昨日全無防備的自己。新對我說:“他是衛希禮,而他是白瑞德——”被我急促打斷:“可是我們不是郝思嘉。我們沒有那麼自私,也比她更容易受傷。”
這是描述的力量。我們情不自禁要把生活引向藝術和浪漫,我們自我催眠。我也是如此,我描述狂喜和劇痛,賦予偶遇以宿命,賦予沉溺以勇氣,我在沒有追光的舞臺上,獨自演戲。但是,昨晚,當我讀著名的《24/7》時豁然明朗,就如一樣,生命實在寡淡無味,我們需要戲劇情境文字給予我華麗的外衣和濃豔的油彩,使我在現實中多少顯得不合時宜的激情和渴望能夠傾瀉而出。我不是做紀錄片,我是一出舞臺劇。
讀我的字的人們,是我的觀衆。
同時,我隱隱能接近的人羣。S在我心裡很好理解,我有強烈的獨佔欲,比起公主,我更向往女王,因爲有絕對的權利和控制,公主卻要因爲一個王子肯娶她,而變得有價值。M呢?在我看來,只不過是託付。我們不必想一切,只需要戰慄和期待,將自己完全託付出去,就像仰賴一個神一樣。只不過神不負責解決。
最後讓我來說說我的影展。其實,我何嘗不知,我選的電影過分浪漫,我的立場太過激烈,但是我覺得,在相識之初,浪漫一下又何妨?在我心裡,如我和更生長長辯論之末的結論:我並不以爲同性戀需要同情,承認一樣。也承認不一樣,但是,面對默然的大多數,我仍舊認爲首先必須引起關注,電影是一種手段,當然也可反而言之,同性之戀不過是電影的一種題材、一種類型。
這個時代,我們以提及理想和信念爲恥,我們大肆談論的是娛樂和消費。我們要看狡猾、姿態、中庸和平和。我們排斥激烈,排斥運動。但是我仍舊覺得,一個開始,哪怕是一個相聚的開始,你我的開始,源頭在一個飯局之上還是在一個影展之中,是不一樣的。
我們的觀看很簡陋,也很粗糙。其實,在我想來,更該關注的不是劇情和心態,而是電影的視線和角度。
影展可以說不算成功。人並不多,第一天約有二三十人,之後兩天遞減,但是我又覺得成功,因爲最初開幕的掌聲,因爲最後結束的討論。因爲一個女生在黑暗中揚聲喊我:“邦妮!”就像喊一個熟悉的朋友,因爲我們一起去吃火鍋喝啤酒,因爲引起了幾個朋友的思考,因爲一個同性戀男孩,在看完之後哭著說:“我再也不要對抗我的天性。我以後的一切努力,都是爲了尋找愛和幸福。”
親愛的你,我仍舊不認爲我不幸福。只要我的能量和愛都在,我就不會以爲這個世界虧欠了我,哪怕讓我對愛的渴望損傷自己,我也會欣然血流如注。
我活在愛中。
最近頻頻被說成美麗而喜滋滋的我
2004年5月3日
PS:早一點康復,但願你。
PS:我昨天去爬了山,下雨了耶!穿了水簾洞,和鴿子一起合影。今天去了海邊,吃了一肚子海鮮就回來了。討厭僞名勝古蹟,討厭旅行團體,討厭公廁收費。
PS:我最近發現了兩個帥哥!一個是《藍色大門》裡陳柏霖,一個是《吻我想吻的人》裡面的GaspardUlliel。後者尤其迷人,只有二十歲,清瘦乾淨,未成熟的青澀和鋒利,一如潔白的月光,月光下的馬蹄蓮,馬蹄蓮裡的露珠……以下省略噁心巴拉一千五百字,省給時尚電影雜誌。
PS:最近我和我的蘋果彼此馴養了。每逢想放棄它的時刻,我就帶著它去麥當勞,在衆人豔羨的目光中汲取堅持下去的動力。
PS:我不知道我將長成什麼樣子的大人,但是一定和我現在看到的大人不一樣!我知道這個想法本身就很孩子氣,但是我堅持這樣想。我要做哪怕拿著名貴手袋站在大廳等人,也從包裡掏出一本漫畫的大人;我要做和孩子一起討論愛情和性的大人;我要做不用“生活的壓力可以改變一切”來做藉口的大人;我要做拒絕侮辱、拒絕漠視、拒絕冷漠的大人!
我們一起做,和從前的那個小女孩,一直一起生活在一個身體裡的大人。
三年五年以後,甚至更久更久以後,我們會變成什麼樣子的大人呢?雖然我閉上眼睛,也看不見自己,但是我看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