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李唐現(xiàn)在的局面,皇帝當(dāng)然也擺不出太大的架子。
李淵受了衆(zhòng)人一禮,笑容可掬地說了兩句,便宣佈開宴。
有宴必有舞。
當(dāng)美酒佳餚次第上席,雅樂奏起,一隊身姿婀娜,衣裙華美的舞姬便步入殿中,爲(wèi)賓客獻上舞蹈。
陸沉對這樣的舞蹈沒有興趣,一邊飲酒,一邊和獨孤鳳、李秀寧隨意聊天,心裡琢磨著怎麼向雲(yún)帥提出切磋。
不覺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當(dāng)一隊舞姬下去後,李元吉忽然長身而起,朗聲道:
“新朝初立,天下未定,正是勇士用武之時!元吉不才,願爲(wèi)衆(zhòng)位獻藝,以助酒興!”
“好!”
太子李建成麾下心腹們紛紛叫好。
西突厥使團也早聽說過李元吉勇猛過人,也紛紛喝彩,幾個使團武士躍躍欲試,有心上場領(lǐng)教李元吉的武功。
李淵也未反對,笑呵呵地點了點頭。
本來大夥兒都以爲(wèi),李元吉是想跟西突厥的武士較技,以向使團炫耀武藝,好在接下來的會盟談判中,爲(wèi)大唐爭得優(yōu)勢。
可誰知李元吉看了看笑吟吟瞧著他的蓮柔,昂然步至陸沉席前,拱手一禮:
“久聞陸公子神功蓋世,恕元吉不自量,請陸公子賜教!”
此言一出,殿中頓時一靜。
李淵、李建成皆是一驚,衆(zhòng)唐臣亦滿臉錯愕,雲(yún)帥、蓮柔等西突厥使團成員則或饒有興趣,或面露期待,想瞧瞧傳說中萬夫莫敵的陸沉,究竟有傳言中幾分真成色。
李秀寧見李元吉竟然挑戰(zhàn)陸沉,也是心中一緊,轉(zhuǎn)頭看向陸沉,眼神滿是歉意。
她和李世民關(guān)係最好,和李建成關(guān)係亦算親近,唯獨與李元吉關(guān)係惡劣。
因爲(wèi)李元吉除了勇猛,其它一無是處——並不是因爲(wèi)李元吉長得醜。
這個世界,長得醜不要緊,醜男也可以很有魅力。
但問題是李元吉除了人醜,還殘忍暴虐,在不做人方面,可以說是相當(dāng)?shù)爻鲱惏屋汀?
若不是與李元吉一母同胞,李秀寧的厭惡之情,恐怕都要溢於言表了。
然而陸沉對李元吉的挑戰(zhàn),表示非常歡迎。
他正琢磨著該如何收回他的裂馬槍呢,李元吉這不就自己送上來了?
他也不起身,就端坐席上,淡然說道:
“素聞齊王勇猛,武功在李閥數(shù)一數(shù)二,當(dāng)是個不錯的對手。只是御前比武,當(dāng)有彩頭纔算有趣。”
“彩頭?”李元吉傲然道:“陸公子想賭什麼?”
陸沉微微一笑:
“聽聞齊王有一把裂馬槍,乃玄鐵錘煉,重一百二十斤。齊王可願拿這裂馬槍作賭?”
賭我的裂馬槍?
李元吉一陣躊躇。
以他身家,當(dāng)然不止一把兵器。
但裂馬槍是他最喜愛的兵器,重量也最適合他的天生巨力。
其它長槍就顯得輕了些,萬一賭輸……
想到這裡,他不禁又不自覺地往蓮柔那邊瞥了一眼,瞧見蓮柔似在對他微微頷首,眼神裡面似乎還隱約有點勉勵期許,頓時豪情上涌,長笑一聲:
“好,本王就用裂馬槍作注!不知陸公子又能拿出什麼彩頭?”
陸沉悠然道:
“和氏璧如何?齊王若能勝得陸某一招半式,和氏璧便是大唐的了?!?
此言一出,滿堂皆驚。
李淵、李建成又驚又喜。
李淵還能穩(wěn)得住,只是手抖了一抖,灑了半杯酒,李建成則是激動地站起身來,差點忍不住替李元吉應(yīng)下。
李元吉心中亦是狂喜。
如果他能勝過陸沉,爲(wèi)大唐贏來和氏璧,豈不是立下不世奇功?
恃此奇功,將來……
至於陸沉爲(wèi)何要拿和氏璧,來賭根本沒資格與和氏璧相提並論的玄鐵裂馬槍,興奮上頭的李元吉壓根兒沒去想。
李淵、李建成等倒是想到了,可心裡也難免懷有一絲僥倖。
陸沉是威名赫赫,但萬一呢?
李元吉也是李閥頂尖高手,萬一他狀態(tài)奇佳,勝了一招半式呢?
李淵、李建成心中滿是期待。
李元吉此時則按捺下心中的蠢動,狠狠一點頭:
“一言爲(wèi)定!”
陸沉的傳說確實十分嚇人。
但李元吉年輕氣盛,又自負(fù)武功,並不認(rèn)爲(wèi)自己沒有機會。
不然他又怎會主動站出來挑戰(zhàn)?
他纔不信傳說裡那一千二百斤的“五雷轟天錘”,也不信陸沉真是刀槍不入。
就算真有一身霸道的橫練功夫,李元吉也不信陸沉能擋住他那一百二十斤的玄鐵裂馬槍。
玄鐵兵器,可是護體真氣、橫練硬功的剋星!
這是頂級門閥的底蘊,李密那破落貴族,都沒有這麼好的兵器!
賭約既立,自有宮女、內(nèi)侍上來幫忙搬幫桌案,清出場地。
很快,兩儀殿中央,便空出一大塊場地。
“取我裂馬槍來!”
李元吉意氣風(fēng)發(fā),一聲大喝,就有兩個武士,扛著一桿七尺七寸長,通體黑沉,黯啞無光的長槍入殿。
陸沉則揹負(fù)雙手,佇立場中,也沒說要取什麼兵器。
李秀寧見狀,小聲問獨孤鳳:
“陸兄不用劍的麼?”
陸沉曼清院一戰(zhàn),手發(fā)劍氣對戰(zhàn)曲傲,很多人親眼所見,李世民及天策府衆(zhòng)高手當(dāng)時也在場,也見識到了那一幕。
所以李秀寧也知道,陸沉擅用劍氣。
但當(dāng)時曲傲也是徒手,徒手對徒手自然沒問題。
包括搶奪和氏璧那一晚對戰(zhàn)陰後、曲傲,雙方也都是徒手。
可是現(xiàn)在李元吉用兵器,並且還是玄鐵長槍,陸沉徒手,會不會太託大了?
獨孤鳳輕笑一聲:
“他有劍的?!?
又瞧了李秀寧一眼,似笑非笑地說道:
“秀寧妹子,陸兄若是輸了,豈不是對大唐更好?你好像有點站錯位置,關(guān)心錯人了哦!”
李秀寧一怔,這纔回過味來:
對呀,陸沉拿和氏璧作賭,若是輸了,和氏璧歸大唐所有,以她的立場,更應(yīng)該盼著陸沉輸纔對……
對面突厥使團那邊。
蓮柔見陸沉未取兵器,身上也橫豎看不出哪裡藏了劍,不禁也好生奇怪地問雲(yún)帥:
“父親,雖說傳言中陸沉擅用劍氣,但以徒手對玄鐵槍,會不會太狂妄了點?”
雲(yún)帥搖搖頭:
“爲(wèi)父也看不明白……不過武功高到一定境界,徒手對兵器,倒也尋常。像中原大宗師寧道奇,不用兵器,照樣能與擅使長矛的武尊畢玄,以及用劍的弈劍大師傅採林並列。以寧道奇的武功,徒手對上其他兩大宗師的兵器,亦能戰(zhàn)個旗鼓相當(dāng)?!鄙徣嵊犎坏溃?
“父親的意思是,陸沉武功,已堪比大宗師了?”
雲(yún)帥還是搖頭:
“不知道。照傳言,他在戰(zhàn)場上的殺傷力,已經(jīng)比大宗師更強。可他與陰後祝玉妍這等大宗師以下頂尖高手對決的戰(zhàn)績,又好像沒到大宗師的境界……陸沉的武功,似乎有點奇怪。且仔細(xì)看著,瞧瞧陸沉的武功究竟怎麼回事?!?
這時,李元吉已單手握住長槍,毫不費力地將那一百二十斤的玄鐵長槍抓在手中。
“陸公子不用兵器麼?”
他看著陸沉問道。
陸沉揹負(fù)雙手,淡淡說道:
“習(xí)慣了空手。齊王不必客氣,儘管出招便是。”
李元吉嘿地一笑:
“那元吉就不客氣了!”
話音一落,他猛地一擰長槍,裂馬槍高速旋轉(zhuǎn),槍身之上真氣爆發(fā),攪動空氣,發(fā)出轟轟風(fēng)雷之聲,其勢如同一條咆哮的怒龍,著陸沉狂擊而來。
感受著李元吉這一槍的威勢,雲(yún)帥都不禁微覺愕然:
“傳言齊王武功已堪稱李閥第二高手,今日看來,傳言不虛!”
李淵、李建成瞪大雙眼,握緊拳頭,心中滿是期待。
不得不說,李元吉這一槍,確實有點名堂。
單看聲勢,會以爲(wèi)這是一擊狂猛暴烈的槍法,走的以力壓人的路子。
但陸沉卻一眼洞悉,李元吉此招並非一味剛猛暴烈、純以力勝。
長槍看似直擊而來,實則在旋轉(zhuǎn)之中,不斷微調(diào)軌跡,槍頭劃出一道極之玄妙精微,難以捕捉的弧形軌跡,令他的玄鐵長槍,好似真的變成了一條能升能隱、變化自如的狂龍。
若窺不破這一點,真將李元吉這一槍當(dāng)作直來直去的強攻,去格擋或是閃避,後果將會相當(dāng)不妙。
可惜,李元吉此槍雖然厲害,堪稱罕見的槍道絕殺,連雲(yún)帥這等武學(xué)大家都驚歎不已,但在陸沉面前,還是欠了火候。
面對李元吉那怒龍般咆哮而來,又暗含精微莫測之變化的巔峰一擊。
陸沉右手倏地擡起,並指爲(wèi)劍,一劍點出。
乍看只是平平無奇的一記劍指。
可唯有武功高到了獨孤鳳、雲(yún)帥這等境界的大家方能看出,陸沉這一記劍指有多麼玄妙。
那是彷彿天外飛來的一劍。
劍指一出,即已徹底封死李元吉這一擊所有的變化可能,令李元吉後繼一切精微變化,都不得不收束歸一。
那玄鐵長槍所化的咆哮狂龍,亦變得再無升隱自如、騰挪變化之能,只能竭盡全力,一頭撞上那劍指。
鐺——
肉指與玄鐵長槍槍尖碰撞,爆出撞鐘般震耳欲聾的金鐵交擊聲。
隨後又聽轟一聲震響,氣浪震爆間,李元吉臉色一紅,腳掌貼著地面,向後滑退出去,一直滑出丈許開外,才用裂馬槍猛地往地上一釘,刺破地面穩(wěn)住了身形。
再看陸沉,身形紋絲不動,只衣袍給翻沸氣浪衝得向後飄拂,獵獵作響。
而他硬撼玄鐵長槍一擊的劍指,亦是毫無損傷痕跡,甚至連一點紅痕都沒有。
陸沉雙臂煉筋骨早成,不僅有握銅成泥之力,還堅不可摧,神兵難傷。
即便是玄鐵鑄就,最擅破護體真氣、橫練硬功的裂馬槍,以李元吉的功力,亦傷不到陸沉!
“真的金剛不壞?”
李元吉瞳孔猛震。
雲(yún)帥亦是一怔,心中與李元吉同樣震撼——武道高手徒手對兵器很正常,但對上同級,或是隻遜色一兩籌的對手兵器,也得避其鋒芒。
對刀劍時,或以身法避開刀劍鋒刃,或以拳掌擊打刀劍側(cè)面。
對槍矛時,亦是避開槍矛尖刃,擊打槍頭無鋒處。
哪有像陸沉這樣,用指頭硬頂鋒芒最盛、勁力最猛的槍尖的?
就算要頂,也該真氣外放,以真氣隔空碰撞,把兵器阻擋在外吧?
所以,陸沉是真如傳言一般,金剛不壞?
這一刻。
許多原本對陸沉“金剛不壞”的傳言半信半疑的賓客,終於確定了傳言真假。
陸沉是真的金剛不壞,連玄鐵兵器的鋒芒,他都能硬頂??!
滿場賓客震撼之時。
李元吉不甘地長嘯一聲,雙手握住槍桿,猛地一抖長槍,嘭地一聲爆響,氣勁爆裂之際,裂馬槍好似炸開一般,幻出漫天槍影,排山倒海一般向著陸沉攢刺而來。
陸沉覺著單論槍法,李元吉還在李密之上——李密的看家本事是“地煞拳”,槍矛技法雖強,但畢竟不是專精,比起李元吉是真的遜色半籌。
面對這等槍法,陸沉都不禁想要多看一陣,揣摩揣摩。
因爲(wèi)槍法亦可化入劍招,李元吉之前那巔峰一槍,以及此時這排山倒海的猛攻,皆有不少可取之處。
再者陸沉既然要拿回他的裂馬槍,自然也得學(xué)學(xué)槍術(shù),將來策馬挺槍,橫掃千軍也是用得上的。
當(dāng)下他腳踏玄虛詭異,時快時慢的劍影步,迎向那漫天槍影,同時指尖綻出三尺氣劍,針尖對麥芒一般與李元吉展開對攻。
他如今的氣劍可剛可柔,原本筆直如真劍的氣劍,如今可如軟劍一般彈抖彎折,乃至如軟鞭一般抽打纏繞,劍招更加變化多端,神鬼莫測。
李元吉使出渾身解數(shù),長槍時而猛若排山倒海,時而矯若蛟龍出水,時而又橫掃千軍,勁如山崩,時而又槍影連綿,好像洪流。
這一身精彩至極的槍術(shù),看得滿殿賓客目炫神迷,讚歎不已。
然而更令他們驚歎的,還是陸沉的劍術(shù)。
無論李元吉的攻勢如何兇猛,槍法如何變化,陸沉總能從容遊走在縱橫來去的槍影之間,好似一道來去無痕的幽影,又如行走無間的神靈。
這等輕功,連雲(yún)帥都看得目露奇光,蓮柔更是異彩漣漣。
陸沉也並非一味以輕功躲閃,無形氣劍亦是信手揮灑,以各種天馬行空、無跡可循的玄妙招式,或拆解李元吉的招式,或封死他的變化,隨手一記反擊,即可令李元吉手忙腳亂。
不知不覺,二人已鬥過百招。
以陸沉如今的修爲(wèi),百招已足夠他看清李元吉的槍法。
於是百招一過,陸沉忽然指尖一彈,一道劍氣飆射而出。
那劍氣鎖定李元吉氣機,劃出一道弧線,斬向李元吉側(cè)翼。
李元吉猛地一擺長槍,槍勢宛若神龍擺尾,欲將劍氣擊潰。
可沒想到劍氣與裂馬槍一碰,頓時轟然爆裂,一股火山爆發(fā)的狂暴勁力,循著槍桿傳導(dǎo)至李元吉雙手,頓令李元吉雙臂劇震,真氣如沸,指掌更是劇痛難當(dāng),十指不由自主鬆脫開來,裂馬槍拋飛而出。
陸沉擡手一抓,劍風(fēng)力場化作一隻無形手掌,擒住玄鐵裂馬槍,將之拖拽過來。
啪!
陸沉一把握住槍桿,對著面色灰敗的李元吉微一頷首:
“承讓?!?
說完便提著他的裂馬槍,返回座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