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來玩呀!”
長安西市,華燈初上時。
陸沉一身黑袍,悠然漫步街頭,街邊青樓的小姐姐們,紛紛斜倚欄桿,揮舞手巾,嬌聲招呼著他這個初來乍到的遠方來客,向陸沉展示著長安姑娘們火辣的熱情。
其中還有頗具異域風情的胡姬。
“去去去,怎都沒點眼力見?”
獨孤鳳挽著陸沉胳膊,飽滿挺拔的胸脯緊挨著他的手肘,沒好氣給了青樓姑娘們一個白眼兒,惹得姑娘們好一陣嬌笑。
陸沉也是莞爾一笑,想起了一句詞。
……當時年少春衫薄。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
此地雖非江南,穿著亦非春衫,也並未騎馬,但滿樓紅袖招的待遇,陸沉也是享受到了。
在獨孤鳳引領下,稍微領略了一番長安風情,陸沉二人又回到了李世民贈送的莊園。
這莊園位於永安大街,離長安西市和躍馬橋都很近,內裡樓閣遊廊,花園池塘,茂林修竹,一應俱全。
莊園後院,直通那條縱貫長安城南北,寬達十餘丈,供應了長安城一半日常用水兼水運交通要道的“永安渠”,在渠邊還有私家碼頭與懸河水榭——李世民是真懂陸沉喜好。
莊園裡的丫環僕婦沒用李世民的人,都是獨孤鳳從她家調來的,原本就一直服侍著她這個大小姐的老人。
主宅是一座飛檐斗拱,巍峨氣派的三層樓閣。
站在三樓那寬敞露臺上,可飽覽永安渠風光,乃至一眼望見躍馬橋。
步入燈火通明的主宅,獨孤鳳有些奇怪:
“婠婠還沒回來?”
陸沉感應一番,頷首道:
“是沒回來。可能有什麼事。”
他沒感應到婠婠天魔功的氣機。
隨著與婠婠真氣雙修,他對婠婠氣機的感知愈發敏銳,只要婠婠出現在百丈之內,他便能感知到她的氣機。
對於有著“劍靈印記”的獨孤鳳,他的感知距離就更遠,可在千丈之內,精準定位。
說到“劍靈印記”……
陸沉感知了一下,發現長安城中,赫然還有著第二個劍靈印記。
師妃暄居然也在長安。
……
永安渠以西,安業坊感業寺附近的一條小巷中。
師妃暄一身青衫,揹負古劍,看著站在巷牆上,白衣赤足,手提長劍的婠婠,素來寧靜淡泊的雙眼當中,也不禁透出一絲古怪。
婠婠居然帶著劍……
並且還正大光明現身堵她,周圍也並沒有其他魔門中人的氣機,這有點不符合陰癸派的行事風格。
依陰癸派的風格,可是能偷襲就絕不強攻,能多人圍攻就絕不單打獨鬥的。
靜靜對視一陣,師妃暄當先開口:
“婠師姐攔住小妹,不知有何賜教?”
婠婠看一眼師妃暄眉心那一點硃砂似的印記,輕笑一聲:
“碰巧發現了你的蹤跡,所以,特意來找你印證劍術呢。”
“印證劍術?”
師妃暄眼神愈發古怪:
“婠婠師姐不練天魔飄帶和天魔雙斬,改練劍術了?”
“本只打算小小涉獵一二。奈何天賦太好,一不留神,就練成劍道高手了。”
婠婠嫣然一笑:
“妃暄妹子小心啦,我的劍法,可不一般哦……”
話音一落,婠婠雪白足尖在牆頭輕輕一點,白裙黑髮翩舞飛揚間,身形宛若飛天神女,衝至空中,旋即凌空一折,俯衝而下。
俯衝之時,她長劍出鞘,皓腕一揮,灑出一片朦朧劍光,宛若一片輕雲,將她身形遮掩。
霎時間。
她身形變得如真似幻,飄渺玄虛,氣機亦變得似有似無,難以捕捉。
那不斷彈抖震顫的劍鋒,亦好像漫天閃爍的星光,不知將要落往何處。
看到婠婠這變化玄妙,虛實莫測一劍。
師妃暄眼中,亦不禁閃過一抹訝異。
確如婠婠所說,她的劍道造詣,的確非同一般,連師妃暄都得認真對待了。
鏘——
錚鳴聲中,師妃暄色空劍出鞘,化爲一道縱橫激盪的閃電,挾北風般凜冽的劍氣,向著天空一劍逆刺。
簡簡單單的一刺,卻予人千錘百煉、大道至簡之感。
更堪破一切虛妄,無視婠婠那以天魔大法催生的種種惑人心神的光影、氣機變化,極之精準地點中了婠婠劍尖。
鐺——
悠長清越的金鐵交擊聲中,凜冽劍風自雙劍交擊處迸發而出,八方橫掃,直將二人衣裙長髮颳得亂舞不休,獵獵作響,更將地面以及小巷兩側的巷牆,劃出密密麻麻的細小裂痕。
若無真氣護體,兩人的衣裙,也會如巷牆一樣,給劍風颳得遍佈裂痕。
婠婠身形向後倒飛出去,飄飛至三丈開外,翩然落地後又輕笑一聲:
“妃暄妹子的劍術,果然比之前更加高明瞭!”
足尖點地,身形好似一朵輕雲,飄逸優雅又迅捷如風般飛掠至師妃暄身前,“奪魄十三劍”疾攻而出。
她如今的奪魄十三劍,變得愈加玄妙,凌厲殺招每一招都彷彿源自虛空,來不知其來,去不知其去,虛實交錯,防不勝防。
天魔功與劍法的融合亦愈加完美,每一次劍光閃爍,每一步身形挪移,乃至每一記劍刃破空聲,都有天魔功擾亂氣機、惑人心神的精髓。
劍鋒之上,甚至時常毫無規律地生出吸攝、推斥、扭曲等種種勁力,每一次劍鋒碰撞,對她的敵人都是一次考驗,因爲根本猜不透,會碰到怎樣的勁力干擾。
以婠婠如今的劍術,放眼整個天下,恐怕都是少有人敵。
然而師妃暄,恰恰就是那極少數人之一。
她的慈航劍典,本就已至“心有靈犀”之境,且極爲接近“劍心通明”,又給陸沉意外打上了“劍靈印記”,每次修煉劍典之時,總會不自覺地沉浸入劍靈印記當中,感悟種種玄妙劍理。
這段時日,她的劍道修爲亦是突飛猛進。
方纔她破去婠婠那變化玄妙的凌空俯攻時,刺出的那逆擊一劍,便正是融合了自劍靈印記中感悟出來的劍理。
此刻面對婠婠那瞬息百變,奇詭莫測,將凌厲殺機,隱於種種美好表像之下的奪魄魔劍,師妃暄謹守心神,不受外邪侵擾,以深厚的劍術功底,與婠婠鬥得旗鼓相當。
甚至兩三百招後,漸漸熟悉了婠婠劍術的玄虛變化,她已能漸佔上風。
婠婠對此結果倒也並不意外。師妃暄畢竟自幼練劍,劍術功底本就遠在她之上,又得了劍靈印記,哪怕婠婠這段時間每日都與陸沉對練,在他那堪稱神異的引導能力下,劍術每天都有新的進境,卻也不可能在短短時日內,就追上師妃暄多年積累。
能在兩三百招內,用劍術與師妃暄戰個旗鼓相當,婠婠就已心滿意足。
再說她還有一式絕招未曾施展。
又戰數十招,已徹底落入下風,被師妃暄迫得步步後退的婠婠,突然宛若孤注一擲般全力催動天魔力場,身上陡地爆發出一股極強的推斥之力。
饒是以師妃暄的修爲,亦給婠婠這全力爆發的推斥之力,迫得身形微微一僵,進擊之勢遲滯一剎,這才揮劍破開力場推斥。
但也就在她被遲滯的那一剎。
婠婠抓住這好不容易爭到的時機,劍身倏地一顫,劍鋒錚鳴彈抖,分光化影,幻化出漫天炫目劍芒。
劍芒乍現時,婠婠身影、氣機都好像在劍芒掩映下徹底消失,不知所蹤。
儼然是得了陸沉那一式從天而降的“劍雨風暴”幾分神韻。
不過婠婠沒有陸沉那種能徹底遮蔽敵人五感乃至靈覺的能力。
因此那彷彿一瞬百擊,令人目炫神迷,乃至不知所措的漫天劍芒,僅僅只出現了一瞬。
下一瞬便百影歸一,收束爲一點,化爲一道彷彿自虛空中驟然綻放的驚雷霹靂,向著師妃暄電射過去。
這一劍,令師妃暄都生出避無可避、擋無可擋,連肉身帶靈魂,都將被徹底洞穿的錯覺。
不過錯覺終歸只是錯覺。
以師妃暄的靈犀劍心,哪怕真給敵人的兵刃刺入心臟,下一剎就要身死當場,她依然能不驚不懼,從容面對。
此刻那錯覺亦未對她造成任何干擾,面對婠婠這堪稱驚豔的絕殺一劍,師妃暄亦只遵從本心之中,某種彷彿來自冥冥天外的玄機指引,刺出了簡簡單單的一劍。
這一劍,亦好似一道破開黑暗,割裂夜穹的閃電,與婠婠那驚雷霹靂似的劍光針尖對麥芒般碰撞在一起。
鐺——
又是一記悠長清越的錚鳴。
肉眼可視,宛若透明水波的狂暴劍風四面衝擊,將小巷地面切出縱橫交錯的平直裂痕,兩側巷牆更是先綻開密密麻麻的裂痕,繼而轟地一聲,分崩離析,塌下兩丈多長的一段。
師妃暄後退兩步,臉色微微一白,脣角溢出一抹血漬。
婠婠劍道修爲雖不及她,但功力與她卻是不分軒輊。
而婠婠最後那絕殺一劍,已然頗具功底,已能將天魔功的威力,發揮地淋漓盡致。
如此硬撼之下,師妃暄給天魔氣攻入經脈,已然受了內傷。
不過師妃暄都受了傷,婠婠自然更不好受,身形直接給震得向後飄飛出去,口中亦噴出一小口血沫,臉色也變得蒼白如紙。
但婠婠眼瞳卻亮得驚人,對著師妃暄嫣然一笑:
“多謝妃暄妹子指教……”
說話間,已藉著被震飛的力道,一口氣飄出五丈開外,落地之後腳尖一點,身形疾轉,瞬間沒入夜色之中。
師妃暄平復一番翻騰的真氣,感覺有些莫明其妙:
婠婠這次找上她,究竟是爲了什麼?
說決鬥吧,也不像決鬥,說戲耍吧,又下了狠手……
實在想不明白婠婠究竟是什麼用意,師妃暄也只能無奈搖了搖頭,回掛單的感業寺療傷去了。
至於這邊倒塌破損的巷牆,明天再來給主家賠償吧。
……
婠婠一路飛掠至永安渠邊,也沒走橋,徑直朝著河對岸陸宅後院水榭縱身躍去。
一躍橫越十來丈,勢將盡時,她把劍鞘往水面一扔,腳尖在劍鞘上輕輕一點,又借力往前飛掠出五六丈,輕盈落到水榭露臺上。
往前飛掠之時,她還順手用天魔絲帶把漂在水面的劍鞘套了回來。
剛剛落到水榭露臺,婠婠便一個踉蹌,趕緊擡手扶住水榭木牆,跟著又手按心口,輕咳了兩聲。
她方纔乃是落於下風,強行爆發才勉強扳回局面,硬碰之下,傷勢比師妃暄就要更重一些。
之後又沒好好調息,一路飛掠回來,還徑直飛越十多丈寬的河渠,難免牽動傷勢。
不過她並不在意,脣角反而微微揚起,綻出一抹得意笑意。
方纔她可是用劍術跟師妃暄拼了個兩敗俱傷。
哪怕她傷勢更重一些,但只憑那最後一記爆發絕招,也絕對夠資格獲得與師妃暄、獨孤鳳一樣的印記了。
正開心時,陸沉聲音倏地響起:
“怎麼又受傷了?”
婠婠嚇了一跳,看著鬼影般憑空出現的陸沉,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又露出一個得意燦爛的笑容:
“我方纔與師妃暄鬥了一場,用劍術與她拼了個兩敗俱傷!”
“哦?”陸沉眉頭一揚,也沒拆穿她所謂“兩敗俱傷”的成色——通過劍靈印記,千丈之內,他能精準感應到師妃暄的氣機。
從氣機判斷,師妃暄固然有傷,但比起面前的婠婠,可是要輕了許多。
“你就只是這麼‘哦’一聲嗎?”
婠婠嘟嘟小嘴,一臉幽怨:
“人家可是用劍跟師妃暄戰平啦!”
陸沉想了想,道:
“那……恭喜?”
“太勉強了。”
婠婠又嘟了嘟小嘴,但很快便把不快拋諸腦後,來到陸沉面前,揹著雙手,笑嘻嘻瞧著他:
“現在,我應該夠資格打上和鳳兒、師妃暄一樣的劍靈印記了吧?”
看著婠婠那毫不在意自身傷勢,一心只期待劍靈印記的樣子,陸沉微一頷首:
“可以試試。你想要什麼樣的印記?”
婠婠嘻嘻一笑:
“樣式先不說……位置的話,只能是眉心麼?”
“那倒不一定。不過眉心好看,貼花鈿的功夫都省了。”
“那……”
婠婠來到陸沉面前,踮起腳尖,在他耳畔呼氣如蘭:
“這裡,也可以麼?”
說著,她拉起陸沉的手,輕輕按在自己小腹上:
“我呀,不想和別人一樣,就要獨一無二的位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