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我向來是中午在學校不回家的,吃過飯後便站在了蕩水一中正門口等待田心來,和他一起去換藥。
商山醫院距離蕩水一中不是很遠,沿著正門口的路向前走約麼有八百多米的距離就到了。這一路上,沒有拐彎,也沒有什麼十字路口。
我本來是不想與田心一塊去換藥的,奈何看著他的樣子、也憂心他的傷,心中終究還是放不下,便隨著他去一趟醫院也無妨。
這一路上我們仍舊是無話,田心始終傲然地走在我前面,步伐很快。時不時還催促著我,總覺得怕我耽誤了時間。我的走路速度自然是比不上他的,但他似乎並沒有回頭看過我一眼,只是徑自的往前走。
我們之間的距離已經很近了,但那只是身體上的。其實大多時候,我感覺我們仍舊相隔很遠。
一眼萬年。
這個詞真的很讓人心碎遺憾,在兩個極端的的差距之中,或許只有那不經意間的回頭才能讓人更爲記憶深刻吧!我不曾經受過回頭,在我心中是期待的,希望他能回頭看看我。
總是走在後面,讓我覺得自己像是被拋棄了。這,便是不在意的滋味罷。田心永遠會銘記如何做自己,他太過於自負了。雖然很有主見,但大多數情況下總是期待以自己的主見匯入我的思想。
我們之間總有推不倒的牆、穿不破的紙。
就如同他勸告我、安慰我讓我不要再哭時候的話。
紅鳥,不要流淚,你的淚會讓我心痛如絞。
我記得他曾伸出手,輕輕滑過我的臉頰、耳畔,爲我拭去晶瑩的淚花。
我那時一定是信以爲真,並充滿著幻想的。幻想過我是一個理智至極的人,在這份情感糾纏之中,他愛我一定比我愛他要多。這樣我會很幸福,也很輕鬆。
至少,在任何時候都能保證自己全身而退。
可現在我似乎身以不全了,又怎麼能夠走的那般瀟灑呢。我只有選擇隨從、容忍與自我安慰。因爲,我已經不是我了。我失去了自以爲重要的東西。
也許在這種病態的關係中,後來我終將註定會失去更爲重要的東西。而那纔是令我絕望痛苦的根,並且一生都會隨著我,成了我身上擦不掉的烙印。
田心嘴上是這麼說的。
他認爲我不必感到傷痛與遺憾,吻我的雖然不是他卻也是他的這具身體啊。那我不算吃了虧。因爲我是心甘情願。
我無法理會這種解釋,親密、信任。在這個險象環生、人格重重的身體裡,這兩個詞語到底應該屬於誰?沒有人會有定論,我也不想再費盡心思去辨認。
我看著急診科的醫生爲他換藥,手上那道長長的疤痕被縱橫的針線縫補的很緊緻。全程他甚至連一句痛的低吼都沒有發出來,這種頗重於忍耐的狠令我很是驚詫。
直到離去的路上,我努力地追趕著他,想與他距離近一點。但我又怕距離近了,會被人看出什麼端倪,這一條路上暗處無數雙眼睛,我不知道是否會有一雙認得我。
但我不喜歡被拋棄在後面,但是從來都不被人珍惜的感覺。
我,真的很矛盾。這世間的人,又有誰不是一個矛盾的個體呢?
蕓蕓衆生,我們都跳不出棋局。
宇文覺樂……
宇文覺樂!
我聽見田心的聲音,他在一直重複著這四個字。這大概是個人名,又很像是個未知,而不應該被觸碰的東西。
田心突然變得很傻,雙眼木然。他的走路姿勢發生了明顯的變化,一步一頓,像個呆呆的癡兒。
我急於衝上前去看它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我叫他的名字,他也不應答。只是一直在往前走,雙眼注視著天空。
他根本不管腳下是什麼,只管擡頭看著天。我抓住了他的衣袖,他重重的甩開了我的手。全身僵硬如一根木頭。我又嘗試著去搖晃他,希望能夠喚醒他。但他只是把眼睛睜得更大了,並且,呆呆的瞪著我。
心中像是受到了猛擊。
我很怕他現在這個樣子,但我不能棄他於不顧。我只得在人流如潮的街道上與他並排而行隨時關注著他。時不時還要拽一下他的衣服,搖晃一下他的身體,再拉一下他的手,期待能夠喚醒他。
我們走的很近,實在是太近了。
這是不該出現的距離。本來好好的換藥,竟變成了如此鬧劇。
他在吐著泡泡,嘴角有白色的唾液流出,看起來十分恐怖。我只能用手去幫他擦拭嘴角,但他又是重重的甩開了我。
他不理會我,似乎裝作不認識。
我一剎時間慌了神,希望這些事情早點結束。但現實總是那般不遂人願,我必須得在擔驚受怕中度過這一下午。
今日,恰好是開學典禮。好不容易回了教室,又得搬著凳子坐在外頭。我與田心坐在了一排,因爲我知道我的責任就是不能讓他這樣的情況被別人發現。否則,他會淪爲所有人的笑柄。
春日正午的太陽卻是最爲紅豔的,也刺著眼。整個開學典禮,田心就那樣呆呆的坐著,雙眼怒目圓睜,直勾勾地盯著天上的紅日。我想勸阻他,卻根本勸他不住。只能祈求蒼天保佑,讓他平平靜靜,不要胡鬧。
所幸他一直是那個樣子,我除了爲他的眼睛擔憂以外似乎根本做不了什麼事情。
我突然恍然大悟,他根本不是田心,或許又是另外一個人了。
因此我只能嘗試著去問他,你到底是誰?
他沒有回答。
我趁著周圍人不注意的情況下搖晃了他,再次詢問他到底是誰?並且明確的表示,我知道你不是田心。
此番他倒顯得有些動容了,眼睛依舊對著那赤紅的太陽,卻回答了我。
度玉。
原來他是度玉。我試著叫他的名字,希望他能夠回去換田心出來。
但他只是癡癡傻傻的,從不應答。我生怕太陽灼傷了田心的眼睛,嘗試著勸他不要再看太陽,那樣眼睛會痛。
可是我聽見他說,林雨菲沒了,林雨菲沒了。我的眼睛已經流不出眼淚,因爲眼淚已經哭幹了。太陽會照耀出她的影子,我能看見她最迷人的樣子。
腦海中突然閃過兩個字,萬堂。
可那昔日裡狡猾聰慧的少年又怎會變成今日這癡傻的模樣?果真是天意弄人造化嗎!我沒有聽說過林雨霏與度玉有怎樣的前程往事,反倒是萬堂和她纔是天造地設。
那這如今的度玉,難道是萬堂嗎?可是林雨菲和萬堂不是都已經消失了嗎?萬堂怎會變成度玉?
心下疑慮是有的,但我不能確定,也不敢多想。
只能說,如果你愛林雨菲,她一定不希望你自己傷害自己吧?
度玉似乎有些動容,閉上了眼睛。又突然用雙手抱住了頭,掙扎不已。
他用顫抖的聲音斷斷續續的講出了那四個字。
宇文·覺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