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瑞爾醒來的時候, 已是午後了。
房間明顯被整理過了,彼勒的書桌上擺放著已經修改完的文件,只喝了幾口的錫蘭高地紅茶散發出淡淡的薄荷和鈴蘭香氣, 房間裡的姬百合才摘不久, 上面還殘留著晶瑩的露珠。
陽光從透明的玻璃門斜射進來, 在一片飛舞在金黃色浮沉裡, 莫瑞爾一眼就看見站在陽臺上的彼勒。他只簡簡單單地披著白色天鵝絨睡袍, 微微撐著下頜,望向樓下的大片莊園內,那大片大片散發著馥郁香氣的紫丁香。
風輕輕吹拂著他及腰的黑髮和衣角, 被陽光精雕細琢的側臉輪廓完美得不像真人。
此刻的彼勒,就像攏翅停留在花海的白鳥, 優雅且沉靜。
莫瑞爾就這樣安靜地看著他。
在這一剎那, 似乎一切, 包括空氣中的浮沉也停止了飛舞。
多年以後,他才無意間知曉, 那些美麗的紫丁香,自己一直覺得與彼勒極配的花,代表著什麼。
初戀、光輝與不滅。
而也是多年後他才知曉,讓他驚慌失措的初戀,讓他痛苦卻快樂的迷戀, 讓他平靜、包容且敢於犧牲一切的愛戀, 以及他一生的執念似乎……全都集中在一個人的身上。
幾片紫色的花瓣順著風, 穿過玻璃窗, 莫瑞爾伸手, 花瓣就安靜地落在了他的手心。他垂頭,輕輕地將脣印在芬芳的花瓣上。那般深情, 那般溫柔,恍若正在親吻情人的髮梢一般。
…………
他就這樣看了彼勒足足10分鐘,才被彼勒發現。
彼勒轉過身,愜意地將後背倚在玉白色欄桿上,抱著手臂:“站在那邊做什麼?飯已經給你準備好了,快下去吃吧!”
莫瑞爾卻不說話,他的眼睛死死地盯上了彼勒大大敞開的胸口上,那個明顯的紅印!然後,突然,綻放出來一個非常天真……又非常邪惡的笑。
他湊近玻璃門,就像一個小孩子一樣在上面呼了好幾口氣。
然後,就開始在上面興奮地寫起來……
那是一行歪歪斜斜的法文,雖然彼勒看的話,實際上字體是剛好相反的,但是,彼勒怎麼可能認不出他在寫什麼?他剛剛臉上還掛著的微笑一下子就被他微皺的眉頭取代,然後,他不理莫瑞爾了,轉過身繼續看風景。莫瑞爾卻笑得更厲害了,因爲,彼勒白皙到近乎透明的耳廓——已經紅了。
莫瑞爾心滿意足地跑下去吃飯的時候,玻璃門上的字母還沒有消散。
上面清清楚楚寫著:爸,昨晚,你舒服嗎?
性這種事,只要順利地發生過一次,就會更順利地發生第二次、第三次。
莫瑞爾可是越來越懂他親愛的彼勒了。想要跟他做的時候,就跟他撒嬌,在他身上蹭來蹭去,裝可憐,似乎彼勒對這一套特別沒抵抗力,他只要不推自己就代表他同意了……說真的,莫瑞爾覺得彼勒啊,實際上就是個超級別扭又可愛的傢伙,平時跟他耍曖昧他會生氣,還一副正義冷靜的樣子,對自己就算溫柔也是完全以父輩的樣子對自己,不過,跟他在牀上糾纏的時候,他簡直就像變了一個人一樣,特別銷魂、特別熱情……莫瑞爾不斷甩頭,不能想了,不然又要流鼻血了!
快樂的時光總是過得相當快。
1873年很快就過去了,22歲的莫瑞爾從美術學院畢業,獲得了宮廷畫師的資格證。而就在這一年,還沒有畢業的哈尼雅已經成爲宮廷首席畫師的候選人了。即使隨時可以去應聘工作了,莫瑞爾卻除了偶爾接點簡單的,並沒有去找一個穩定的繪畫職位。因爲他已經接手伯爵一半多一些的事業了,調查連續殺人案的事情也在進行中,光是這些都已經讓他忙得不可開交。
1874年,莫瑞爾對自身能力的掌握越來越好了。
他可以隨意掌控自己手中的火勢,而且伴隨著他的成長,伯爵又教給了他一些新的力量,比如,複製。莫瑞爾可以複製花草樹木,後來,竟然可以複製一個小動物出來。所謂的複製,其實就是將火焰當成生命體動力核心,複製出來的東西可以動,有形態,可以發出聲音,只不過只存在一個小時就會消失。只要會魔法,都會懂得這個障眼法,不過這種法術只能針對很小的物體,大一點的,比如椅子桌子,更別說是鹿啊羊啊,根本就是不可能。
莫瑞爾依然堅持著記日記,他的日記越來越快樂,越來越長,語氣也越來越像個小孩了,簡直像是幸福說不完一樣。
1874年3月3日,晴。
又是一個美麗的春天,梧桐樹下的粉色鬱金香開滿了整個小鎮。清晨,我和爸在一個個尖尖的巴洛克房頂上散步。最後,我們來到最高的塔尖,坐在上面休息。
遠處,清晨金色的陽光已經開始蔓延,整個法蘭西似乎都被薄薄的霧籠罩了,好多東西看上去都像是幻象。尖塔的底層在白霧中消失了,樹頂恍若水墨畫裡,那墨綠色的斑點似的,在宣紙上不斷浸染。
我又看到了朵朵白霧上成百上千的靈魂,不禁問爸:“每次過來,都能看見這些靈魂。爲什麼它們一直留在這邊,選擇重生不是很好麼?”
爸的臉上有著淡淡的憐憫:“因爲他們的內心對這個世界還有難以彌補的執念。不過別擔心,超過一年,它們就會離開的。”
“一年?”
“人才死的一年裡,他的靈魂常常會常常跑到生前的地方。這個時候他的靈魂還是偏陽性的,記憶還在,最容易實體化。不過他們要是不能被活人看到,要不被活人恐懼,一年以後,大多數鬼魂就會失去實體化的能力,久了以後自然會放棄,選擇重生。超過這個時間,會逐漸忘記自己是誰,要做什麼,最後停留在一個地方,成爲真正的孤魂野鬼。超過三年還沒有實體化過的鬼,也就沒可能再回到重要人的人身邊了。”
我有些明白了,卻又想到了一個問題:“那麼,鬼……怎麼樣才能實體化呢?”
“那需要強烈的思念了,具體是怎麼樣的我也不清楚,只知道它們似乎只在自己最重要的人面前實體化。不過,我看過一個人實體化,那就是我母親。”
“真的?”
“是啊,大概是她死後半年的樣子吧。除了稍微透明瞭一點點外,她的模樣差不多,而且……似乎更年輕,更漂亮了。她可能是覺得那段時間我沒有吃好,餓肚子了吧?竟然給我帶了一籃子好吃的食物,看著我把它們一口口吃完。然後她就消失了,整個過程大概有20分鐘吧。”
“真好。”我想起了自己的父母,“我都沒有看到我媽媽爸爸實體化……他們怕是直接快樂地攜手重生了吧!”
沒想到爸竟然伸手揉我的腦袋,還把我當小孩,他笑道:“一般人可是看不到魂體的,你小時候當然也是看不到的,所以也許他們來看過你也不一定呢。”
當時我點頭,但實際上我的心裡還是很疑惑。
他剛纔說:他看過一個人,而那個人是他母親,那麼,沒有其他人了嗎?
可是華洛斯那麼愛他,卻……沒有在他面前實體化嗎?
1874年4月22日,陰
現在他已經睡著了,睡得特別熟。就連我在他脖子上又留了一個吻痕他也不曾醒過。這也怪我,我應該慢慢來的,今天的這四次應該分在兩天或者三天完成,不能一次性完成,嗯,一會兒得想想明天該怎麼補償他……不過,這也不能怪我啊!誰叫他最開始那麼主動啊……
對了,今天是他的生日,我們一起去聽了一場音樂會,最後,我給他準備了一個小小的禮物,他一定沒有想到吧。因爲,我告訴他我要去洗手間,卻走上了簾幕的背後。
當管絃樂到達第一個高潮,進入幽靜時,當我頭頂的光芒亮起來的時候,而我用力地用手指敲擊和旋滑向低音的時候,其實我真的相當緊張,雖然我已經偷偷練習了半年,就是在現場也彈過三次了,但是我還是怕我搞砸了這個音樂會。
我強迫自己鎮定下來,不知道怎麼回事,突然想起了平時我在家彈琴的時候,坐在餐桌上優雅地喝著牛奶,安靜看著我的他。當我彈錯了的時候,他不會馬上打斷我,總是會在我彈完以後,再走過來彎腰,用手指給我失範。他彈琴的時候從來都不緊張,看到我緊張的時候,他總是笑我,他說:彈琴只是爲了抒發自己的心,何必緊張呢?
我的手指越來越靈活,我越來越投入,管絃樂漸漸加了進來,我跟他們很好地配合了,我覺得一切都變得柔和。我時不時往他的方向看過去,因爲上面太亮,我幾乎看不到下面的人,但是隻要想著,他現在正專注地看著我演奏,我就忘掉了下面還有那麼多觀衆,手指越來越柔和,音樂似乎也變得溫柔起來。
我彈奏的,是肖邦的《F小調第二鋼琴協奏曲》(甚緩板第二樂章)。
又名《愛人的畫像》。
整個協奏曲長達14分鐘,當我們結束的時候,全場的掌聲讓我非常激動。我告訴大家,今天我在這邊彈奏這個曲子,是因爲這首曲子正是肖邦寫給他初戀情人康絲丹奇亞的名作,而我,也是想要將這首曲子送給我的初戀情人,今天是他的生日,我想告訴他,生日快樂,而且……我跟他的每一天,都像是初戀。
這的確是我這幾年做的最瘋狂的一件事了。
雖然我戴著面具,而他也有變裝過,但現在回想起來,在那麼多人面前吻他,尤其是在前段時間某個同性戀學者被拘留後的緊張時段中吻他,似乎真的相當相當瘋狂!
不過我不在乎。
因爲他今天主動擁抱我了,這樣,這半年的努力完全足夠了。
1874年5日1日,小雨。
忙了一整天了,我和爸在“水上小茅屋”裡畫畫休息。船順著水漂,瞬息變化的水上就像染了薄金一樣,非常好看。
他突然問我:“要是哪天我消失了,你會怎麼樣?”
我邊畫邊回答他:“我會將讓你消失的那個人折磨得生不如死,然後,再跟著你一起消失。”
他突然停止了作畫,我轉過頭看他,他正看著船艙外連綿的雨,沒什麼表情。也許是因爲艙外菸雨朦朧的關係,他的臉色有些蒼白,眸色顯得很深。我馬上湊過去,用頭在他肩膀上磨蹭:“你纔不會消失呢,我也不會讓你消失。”
我覺得爸有時候突然會很憂鬱。
不過他總是一個非常多慮的人,很多小事經過他一想就變成大事了。看來平時我應該跟他疏導一下,跟著我這個樂觀的人,他也應該更加樂觀不是嗎?
1874年6月4日,晴
爸。
我一直都有一個夢想。一個很小很小的夢想。
我希望和你在離法國很遠很遠的地方買一個小房子。你不是日理萬機的伯爵,我也不是你的繼承人。我們不用天天被府裡的事折騰,不用天天擔心暗殺,天天忙著調查兇手。我們只是兩個平凡的農人。
我們一起在田野里拉著老牛耕作,養很多綿羊和雞(我喜歡吃雞肉,你知道的),一起去集市採購各種各樣的日用品。
我們把小窩弄得漂漂亮亮的,有一個裝有很多書的書櫃,有一架老式鋼琴,一張有些破舊但是很大很大隨便滾都滾不下去的牀,在花園裡挖一小塊池塘,裡面種滿你最愛的睡蓮。
我們收養兩個孩子,一個男孩一個女孩,叫你媽媽,叫我爸爸。(不要跟我爭!)
你教他們音樂,法語,禮儀,我教他們英語,繪畫,詩歌和打架。
每天我們一起做飯,一起洗碗,把孩子們養得白白胖胖,漂漂亮亮的。當孩子長大了,就帶他們去見他們的叔叔哈尼雅,他們一定不會想到他們竟然有一個馬上就要當宮廷首席畫家的叔叔吧!
有空的時候,我們就帶著工具到野外畫畫,一畫就畫一個下午,直到太陽落山。
當然爲了健康,我們傍晚的時候一定要帶著孩子們去散步,踏遍附近美麗的花園,走遍茂密的森林,光著腳丫子踩在潛水中摸魚,撿著田野裡的石塊比打水漂……
我們讓孩子們在一邊玩耍,而只有我和你,坐在小小的山丘上,或者在海上航行的小帆船上,或者某個寂靜的小島上……就在那個時候,在孩子們沒有看見的時候(孩子們看到影響不好),我會悄悄的把嘴脣湊在你的脣邊,對你輕輕說“我愛你”,那麼,爲了獎勵我,就給我一個法式深吻吧(你最擅長的)……
我不想要再多的錢,再高的名聲,再高的地位!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每天清晨都可以看到你近在咫尺的臉……這樣的夠了,你明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