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裡，窗戶大大敞開。淡紫色的柔紗印花窗簾舞動著，百里香的濃濃的香氣隨著月影悄無聲息地潛入房間。

路易十四時代風(fēng)格的時鐘裡，秒針滴答滴答地響著。

猶如莫瑞爾怦怦直跳的心臟。

莫瑞爾埋著頭，左手已經(jīng)被彼勒的右手握住了，而他的右手卻緊緊地抓住衣角，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

彼勒伸手，覆蓋在他的右手手背上，笑道：“你面對爸爸都會緊張嗎？”

“不是的……”

“那這隻手怎麼能藏起來？”

說完，他捉住莫瑞爾的手，將手貼在自己的腰上：“要放在這裡才行。”

莫瑞爾在觸碰到彼勒溫?zé)岬难康臅r候，他甚至覺得自己的身體都有些發(fā)抖！他的所有神經(jīng)都注意到右手手心的部分，全身的肌肉都僵硬了起來。

卻在他走神的剎那，下巴猛地被彼勒捏著，擡起來！

莫瑞爾一下子就對上了彼勒微微含笑的眼：“這個年齡的孩子都是這麼害羞嗎？”

“不是……我沒有害羞！”莫瑞爾有些惱羞成怒。

“那就不要埋頭，要看著我呀。現(xiàn)在我可不是你的爸爸，而是你跳舞的女伴。女士可不喜歡與他跳舞的紳士連看都不看她一眼哦。”

於是莫瑞爾不敢埋頭了，以不怕死的決心與彼勒對視。

彼勒繼續(xù)耐心地解釋：“這個舞步很簡單，所有舞者圍成圈，向旁滑行一步，併攏，再向後滑行一步，併攏，接著向前，十分單純的舞步，隨著四分之二拍的音樂環(huán)繞舞場，不需要腦筋，只需要體力而已。”

莫瑞爾點點頭。

“所以，來，左腳向旁一步，別太大。”

莫瑞爾照做。

兩個人都向旁邁開，接著按照彼勒的指示，收回。

彼勒慢慢指示著，接著，他嘴上的節(jié)奏稍微快了起來，莫瑞爾的腳一下子就踩在了彼勒的黑色皮鞋上。

“對不起！”

“沒關(guān)係，初學(xué)者都會這樣。”

……

但是過了半小時，當(dāng)彼勒亮閃閃的皮鞋被踩得灰沉沉的時候，耐心好得如彼勒也嘆了一口氣：“寶貝，看來你還真沒有跳舞的天賦啊。”

“……爸爸一會兒我會幫你擦鞋的……”

***

週日清晨。

莫瑞爾站在波斯地毯上，幾個侍女在他身邊轉(zhuǎn)來轉(zhuǎn)去。

已經(jīng)穿上一身量身定製的白色襯衫，高領(lǐng)，百褶領(lǐng)口。深藍(lán)色短褲下是白色長襪。

卡琳笑著拍拍莫瑞爾的屁屁：“小不點長高了好多呢！”

莫瑞爾笑道：“嘿嘿。”

大家又給他穿上黑色背心，披上深藍(lán)色長外套。長外套製作精緻，銀色肩帶，喇叭袖口，只需要將腰間的兩條細(xì)金屬鏈繫上，收腰效果一下子就出來了，大大的下襬呈波浪效果朝兩邊展開，很是優(yōu)雅。

此時，彼勒剛好從換衣間走出來，上下打量了一下莫瑞爾，點頭道：“還不錯。”

莫瑞爾轉(zhuǎn)過頭來，看到爸爸只簡簡單單地穿著繫著黑領(lǐng)帶的白襯衫，銀灰色背心和黑色長褲，正在穿黑色燕尾服。

莫瑞爾皺眉：“爸爸，爲(wèi)什麼我們穿得不一樣？”

“不喜歡？”

“我也想穿燕尾服……”

卡琳笑了：“燕尾服是大人才可以穿的哦，小不點就應(yīng)該穿屬於男孩的衣服！到時候你去舞會了就會知道，孩子們還是穿得花花綠綠一點好看。是吧殿下？”

“對。”彼勒看了看懷錶：“好了我們該走了。”

出門的時候，莫瑞爾披上黑色披肩，像爸爸一樣戴上黑色禮帽。才終於踩著有一點跟的皮鞋走上了馬車。

這次舞會由法國三大家族之一的柯靈侯爵家族舉辦。

大家族舉辦的舞會對於貴族來說，是爲(wèi)了討論生意、擴(kuò)展人脈以及聯(lián)姻，對於那些末等貴族或富有卻沒有貴族地位的未婚少女來說，舞會是讓他們進(jìn)入巴黎上層社交圈，並讓她們將來擁有貴族生活的唯一途徑。

而對於伯爵來說，帶著莫瑞爾來這裡，是一個讓自己的繼承人被認(rèn)可的機(jī)會，同時也是一個可以很好的鍛鍊莫瑞爾的一個機(jī)會。

莫瑞爾雖然去過舞會，就是在來法國的商船上。

但是那個宴會比起巴黎的這個舞會來說，還真是小巫見大巫。

因爲(wèi)，這裡是王族的圈子。

這裡沒有最奢侈，只有更奢侈。

女人們坦胸露肩，穿著大大的蓬蓬裙，用蕾絲花邊、綵綢皺褶、緞帶蝴蝶結(jié)、緞帶和羽毛鮮花裝飾著自己，用扇子捂著嘴巧笑著。而莫瑞爾看到她們?nèi)A麗的舞裙，說實在的，覺得那些女人真的好慘。伯爵曾經(jīng)告訴過他，女人的禮服內(nèi)總要套上一件又一件襯裙，多穿一件就蓬鬆一些，地位越高，襯裙就越多，最多可達(dá)三十件。再加上禮服的裝飾非常繁瑣花俏，裡裡外外加起來重達(dá)十五公斤左右……再加上，她們還要穿似乎把內(nèi)臟都擠出來的緊身褡，頭頂比自己頭還重的飾品……真的很恐怖！

再看看那些帶著五顏六色星級勳章和嘉德勳章的男人們，有的男人戴著銀色或金色的假髮一眼就看得出來，還有好幾個男人臉白得非常不正常。莫瑞爾又想起了自己在書上看到，說大家都覺得臉越白越美，所以就算是男子都會用各種脂粉塗抹，甚至某位國王爲(wèi)了讓自己的臉更蒼白，竟然用水蛭吸自己的血……

莫瑞爾越想，皮膚都起雞皮疙瘩了。

這個時候，舞會上的人都發(fā)現(xiàn)了伯爵的到來。尤其是那些女人們，膽大的已經(jīng)迎了上來，膽小地臉紅著竊竊私語。

柯蘭侯爵親自來迎接：“啊……這不是梅菲斯特老弟嗎，大老遠(yuǎn)的來這裡辛苦了吧？”

伯爵恭敬地回答：“不辛苦。”

“喲，這個孩子是……”

“是我兒子。”

果然，當(dāng)他這一話出現(xiàn)，全場似乎都要爆炸了。

年輕女人的臉一下子就白了，尖叫起來：“怎麼辦……他都有兒子了……我沒機(jī)會了！”媽媽們安慰著自己的女兒們：“沒關(guān)係……你看他的妻子不在，說不定……”而那些男人們呢，鬆了一口氣。這不嗎，少了這個重量級的一個情敵呢！

在周圍的一陣噓寒問暖以後，莫瑞爾終於從那夥人羣中鑽了出來。

“呀，這不是我的手下敗將嗎？”

莫瑞爾一看，原來穿著華麗的安格爾大少爺正坐在椅子上喝酒呢，佐倫看了莫瑞爾一眼，然後就理所當(dāng)然地?zé)o視了他，恭敬地給安格爾空了的酒杯倒?jié)M酒水。

莫瑞爾笑道：“親愛的大少爺，音樂早響起了，您怎麼會在這裡喝悶酒呢？是被那些美麗的少女嫌棄了嗎？”

“怎麼可能，想要跟我跳舞的女孩多得排隊呢？！”

“是嗎？”莫瑞爾笑道。

“那是當(dāng)然！”

“好好……”

今天莫瑞爾一反常態(tài)沒有跟他爭論，安格爾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

莫瑞爾其實知道安格爾爲(wèi)什麼不去跳舞，不是因爲(wèi)他不會跳舞，更不是因爲(wèi)他不受歡迎，而是因爲(wèi)他身爲(wèi)侯爵之子，想要跟他跳舞的人多了去了，而那些人幾乎都衝著他的地位而來的。安格爾還小，他處世不夠圓滑，最討厭的就是那些爲(wèi)了利益呆在自己身邊的世俗之人，所以，與其與那些只喜歡自己的錢與地位的人跳舞，還不如自己呆在角落裡玩。

“你們經(jīng)常參加這種舞會嗎？”

“當(dāng)然。”那簡直是家常便飯。

“那這些人，你們瞭解嗎？”

安格爾樂了：“當(dāng)然瞭解了，你看那隻肥豬，他相貌如此，卻有十幾個情婦；那個，鷹鉤鼻子中年女人，她是子爵的母親，正想方設(shè)法地把她兩個女兒推銷出去呢；那個綠色大泡泡裙的女人，是最近當(dāng)紅的女明星，正被柯靈侯爵包養(yǎng)著；再看……”

“每個人都有緋聞啊？”

“並非每一個。比如你家老爸，我就沒聽說過他有什麼緋聞。”

莫瑞爾突然問：“爸爸他……有情人嗎？”

“你不知道？”安格爾就像吞了一隻蒼蠅一樣驚愕。

莫瑞爾點點頭。

安格爾想了想：“應(yīng)該沒有吧，要是他有情人，這個應(yīng)該是爆炸新聞了吧，我怎麼會沒有聽說過。”

很快，他們轉(zhuǎn)變了話題。不一會兒，兩個人就歡快地討論起來。他們以前總是在爭吵，還很少這樣，不過這樣的感覺也不錯。

當(dāng)然有很多人上前跟安格爾敬酒，不一會兒，安格爾就醉醺醺的了。

長久沒有說話的佐倫對莫瑞爾說：“他醉了，我?guī)厝チ恕！?

“好好！”

莫瑞爾連連點頭。

佐倫就扶著安格爾朝外面走去，一羣家丁一下子就圍繞在他們身邊。

現(xiàn)在只剩莫瑞爾一個了。

他也不覺得無聊，拿了一杯果汁，吃了幾塊蛋糕，接著就坐在角落裡的凳子上。專注地將水晶獨腳盆上的柑橘擺放成高高的金字塔形狀，自己樂得開心。

莫瑞爾不知道，今天的他實際上是相當(dāng)耀眼的。

剛纔面對其他人的詢問，他的語速適當(dāng)，一直擡頭挺胸，那種舉手投足的優(yōu)雅雖然還很青澀，但是已經(jīng)逐漸形成了。雖然他還小，也沒有他爸爸那種極致的俊美，但是他的五官精緻乾淨(jìng)，他比他的爸爸要愛笑得多，笑容清澈真誠，他的魅力根本無法掩蓋。

有好多女孩子都注意到了他，果然，幾分鐘都不到，就有一個華貴的少女朝莫瑞爾走過來。少女一身粉紅色泡泡長裙，漂亮的玫瑰色帽子上微微飄動著白色鴕鳥羽毛，絲綢一樣光亮的深褐色鬈髮將她小巧清純的臉顯得更加可愛。

“請問……你有舞伴嗎？”

莫瑞爾擡頭，就看到了白色扇子下，那雙茶色的眼睛。

他微笑道：“沒有。”

少女的手緊緊地捏著裙子，莫瑞爾當(dāng)然明白。

他笑了，站起來，脫下披肩，將禮帽放在一邊。

然後，就像彼勒那天做的那樣，伸手，手心向上：“小姐，能陪我跳一支舞嗎？”

女孩子的臉一下子就紅透了。將手放在莫瑞爾的手心，點點頭。

於是，莫瑞爾就摟著女孩子，伴隨著音樂跳起來。

很奇怪的，他跳得非常好。

女孩子情不自禁地讓他控制著所有的節(jié)奏，漂亮的裙襬綻放著。

就連在人羣中的彼勒看到他的身影的時候，眼中都閃現(xiàn)出了一絲驚愕。

因爲(wèi)明明今天早上最後訓(xùn)練的時候，莫瑞爾還是老跟不上節(jié)奏，還總是踩自己的腳。

但是莫瑞爾自己心裡清楚。

他之所以跟彼勒跳不好，那是因爲(wèi)他太在乎他了。太在乎對方，就會讓自己根本無法集中注意力……而跟女孩子跳，莫瑞爾因爲(wèi)根本沒有那種感覺，心情安靜愉悅了下來，於是纔可以好好發(fā)揮。

當(dāng)幾首曲子完了以後，莫瑞爾告別女孩子，回到了彼勒身邊。

此時，柯靈侯爵對伯爵說：“好久都沒有聽到你的鋼琴了，真是懷念呢。”

“對啊，當(dāng)時他彈奏肖邦的曲目的時候，我還真以爲(wèi)肖邦重生了呢！”侯爵夫人拍拍莫瑞爾的肩膀，“親愛的，爸爸教你彈琴了嗎？”

“教了，但是我不怎麼會彈。”

“那還是會彈一些咯？”

後面的一羣人都興奮了：“讓他去彈一首曲子吧！”“對對！”“我想聽呢！”

莫瑞爾的頭都大了。

因爲(wèi)他雖然學(xué)了，但也只學(xué)了半年啊！

現(xiàn)在……他只會彈一些簡單的，超簡單的旋律！

他求助地看向正坐著喝白蘭地的彼勒。

彼勒卻向鋼琴的方向擡擡下巴，道：“寶貝，去試試吧。”

“……我……”

“我會來幫你。”

“哎呀伯爵爸爸和兒子一起彈琴嗎？？”“就去吧去吧，好期待哦！”“伯爵的兒子，應(yīng)該可以彈得很好吧！”

但是莫瑞爾的頭都大了，今天根本就沒有想到竟然還會有人會讓他這個菜鳥當(dāng)這麼多人彈琴！自己的臉可以隨便丟，但是爸爸的臉……他還真的不敢丟啊！！

彼勒也站起來，輕輕牽起莫瑞爾的手朝鋼琴走過去。

坐在琴凳上，輕輕拉了拉凳子。

全場的音樂早就暫停了，大叫的喧譁聲也消失了，一片安靜。

莫瑞爾竟然比剛纔還要緊張，手心冒汗，呼吸急促。

彼勒就站在他的身後，俯下身來，聲音低低的：“別怕，你就想象我們正在家裡彈琴，想彈什麼，就彈什麼……周圍沒有其他人，只有我們倆。”

莫瑞爾點點頭，腦海中卻一下子閃現(xiàn)了一個不該有的念頭。

緊張淹沒了他的理智。

他突然轉(zhuǎn)過頭來問爸爸：“要是我彈得還好，可以……給我禮物嗎？”

彼勒輕笑：“當(dāng)然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