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氏這話題一落,趙福生等人幾乎便能確定這風水先生身份。
“大人。”孟婆咬緊了牙關,輕聲道:
“扶靈回鄉,先前餘大人提及陰宅之下——”
因常家人還在,孟婆沒將話說得明白,只含糊其詞,但就算是這樣,衆人也明白她話中之意。
餘靈珠心中一緊,便想起常老太太的墳塋之下當日常二找來的風水先生提及埋了一具不知名的東西,後經衆人猜測,這興許是一具鬼屍、棺材等大兇之物。
總而言之,就是與邪異相關的,不吉利的東西。
“這風水先生還在嗎?”餘靈珠當即對這風水先生心生殺意。
她當年行事確實糊塗。
興許是對常家人太過信任,對常二姐找來的人半分懷疑也沒有,哪知當年的疏忽造成如此惡劣的嚴重後果。
如今衆人陰差陽錯闖入了幾十年前的時光中,她恨不能立即便趕到長焦縣,將這風水先生殺死。
張氏就道:
“董家如今鬧鬼很兇,風水先生還在呢。”
話已經說到這份上了,張氏索性也不再隱瞞:
“你這二姐近來鬧得很兇,說是我們再不救命,她跟兩個孩子恐怕都要死,成天的回孃家來鬧,可是這事兒怎麼好插手呢?董大草菅人命,管了豈不是給靈珠你臉上抹黑嗎?”
她抱怨連連:
“可這二姐真不懂事,爲了求老爺答應,竟不知從哪裡找來了幾個粉頭,送給了老爺做外室。”
這些話,三十多年前的張氏是死活說不出口的。
她滿腹怨言,可礙於常家,只敢旁敲側擊的告狀。
此時話一說開了,便再也壓抑不住內心的委屈,想找餘靈珠評理:
“咱們南園那邊,原本說好了是修莊子,供你將來回武清郡落腳,現如今老爺們竟說要留給那些姘頭,豈不是欺負人嗎?”
二嫂也趁機告狀:
“還說要休妻。”
兩人說到這裡,眼淚就流出來了:
“都幾十年的夫妻,當年也是一路苦過來的,這樣的話說出口真是傷人心。”
這些事情餘靈珠早已知曉,此時只好安慰兩個嫂子。
趙福生冷眼旁觀,見雙方哭了一陣,情緒稍微平息了些許,這才插嘴:
“長焦縣的鬼案我想了解一下。”
她問道:
“這高甚的妻子姓什麼,你們知道嗎?她跳的是哪口井呢?高甚死後,屍體被拋到哪裡了?董家出了什麼樣的怪事?”
趙福生一連拋出數個疑問。
張氏被她的問題砸得暈頭轉向,好半晌後,腦子裡才理出一條脈絡,答道:
“高甚的妻子姓唐,聽說叫唐敏,跳的就是他們家後門章柳路那口老井,井旁有棵大柳樹。高甚死後,被拋屍到野外,但是奇怪的是第二天董家人去看時,卻不見屍體影蹤,後面董家四處出現血窪,踩到這些血跡的人夜裡都做夢,接著就開始頻頻出現怪事。”
二嫂也打了個寒顫:
“前天大姑子帶著兒孫回來了,聽說她那妯娌出了事,夜裡做了夢,說是夢裡被人砍了一刀,給她嚇醒。”
醒後本來以爲是一場夢,哪知白天時夢中被砍的地方卻真的開始流血,半天功夫傷口潰爛,第二天夜裡活活痛死。
張氏一拍手掌:
“這就沒轍了。要說真有殺人兇手,家丁還能緝兇,可這、可這做夢,夢裡被砍,誰能治得了呢?”
“上報了鎮魔司,但當地鎮魔司就是董大管治的,手下一羣草包,前天大姑子回來是請老爺幫忙說合,要從武清郡找人過去治一治。”二嫂也道。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倒將長焦縣的鬼案說清楚了。
趙福生與餘靈珠面面相覷。
本以爲長焦縣的鬼案跟乾旱及高氏之妻有關,哪知在高氏妻子厲鬼復甦時,竟似是中間還有一樁鬼案。
“瞧我說了些什麼——”
張氏一見趙福生與餘靈珠沉默,立即一拍大腿:
“靈珠,你這一趟回來倒是巧,若查的是長焦縣的案子,你二姐可能還會來找你——”
她欲言又止:“我們倒是多嘴了。”
餘靈珠聽出她言外之意,連忙保證:
“大嫂放心,二姐如果來找我,我絕口不提你們跟我說的事。”
常家兩個嫂子一聽這話,頓時露出笑意。
“對了,話了這半晌話,怎麼熱水還沒送來呢?我去催一催。”張氏站起身來,順便向妯娌使了個眼色。
她先出門,二嫂也跟著找了個藉口出去。
待這兩人走了,餘靈珠將丫頭婆子們也打發出去,剩了自己人後,她這纔看向趙福生:
“福生,這件事我們要怎麼做?”
武清郡的情況越來越複雜了,甚至時間線也開始變得詭異。
衆人像是回到了常老太太猝死的前半年,恰逢長焦縣有鬼案。
“如今擺在我們面前的共有幾個問題。”孟婆分析:
“一是常浩喊有鬼;二是時間詭異;三是長焦縣的案子;四是風水先生,以及常府的問題。”
趙福生點頭:
“一口吞不成個胖子,只有慢慢解決。”
餘靈珠咬牙切齒:
“依我之見,先解決風水先生。”
她認爲常府禍根在於這姓張的風水先生,只要先把此人解決,便萬事大吉。
這話令得趙福生看了她一眼,餘靈珠察覺到她注視,不由問:
“莫非我說得不對?”
趙福生道:
“治標不能治本。”她看著餘靈珠:
“風水先生推波助瀾,做了壞事,我遲早要跟他算賬的。但武清郡的事根源仍在常家,先不說過去發生的事能否改變,就算真的時光逆流,除去一個風水先生,常家如果仍是武清郡一霸,仍難避免發生鬼祭攢功德,換輪迴的荒唐事。”
餘靈珠目光閃爍。
這樣的道理她也未必不知道,只是事到如今,她仍不願相信常家的存在,本身就是武清郡的禍根。
“那你說現在該怎麼辦?”半晌後,餘靈珠嘆了口氣,問了一聲。
“我們進入武清郡,本身查的是常家的問題,至於其他衍生的鬼案已經是既定事實,不急於一時。”趙福生道:
“我甚至懷疑時間線的紊亂、常老太太未死、常浩喊有‘鬼’,本身屬於一種干擾,所以我們今天如常與常家人交往,先見常老太太,再想辦法去城南老宅一趟,挖開地基,看看下面有沒有常老太太屍體便成。”
孟婆點頭:
“大人這個想法是對的,直搗黃龍,只要找到常老太太屍身,看看她屍體下埋的究竟是什麼,根源一目瞭然,所以幻象便能破去。”
這樣一來,衆人也不會被其他的事件干擾。
只要武清郡的鬼案一破,以往的長焦縣案子自然也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衆人點了點頭。
正說話間,常家兩個嫂子進來了。
與她們同行的還有捧著熱水、毛巾的僕人。
衆人魚貫入內,張氏看向衆人,笑著道:
“剛在外頭聽著大家說得熱鬧,怎麼進來就不說話了?”
餘靈珠心中已經有了主意,聽聞這話就道:
“我們剛在商議行程。”
她半真半假的道:
“稍後洗漱後,我打算見見老太太,再去一趟城南,看看你們新修的園子,如今進展到哪一步了——”
張氏聽聞這話,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灰敗下去。
“見老太太不急,近來她照顧常浩,憂心兒孫,身體不佳,正在休養,若得知你們是爲了董富貴的案子而來,怕是焦急上火,連飯都吃不下了。”
二嫂也僵硬著臉點頭:
“就是,時間也不早了,天色都要黑了——” 她這話音一落,外頭天邊像是即刻掠來了一朵烏雲,迅速遮蔽了光線,天色瞬間轉陰,窗外的光消失,夜晚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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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幕格外詭異,但常家人像是毫無察覺。
餘靈珠接過帕子的手一抖。
那帕子泡過熱水,落到她手裡時還有些燙人,可她握在掌心卻像是捏了塊寒冰。
“擦把臉呀,靈珠。”
張氏殷切的喊了一聲。
餘靈珠動作一頓,只見趙福生這會兒已經主動擰帕子擦臉,便也心中一狠,放心的擦了臉。
梳洗之後,常大嫂道:
“飯菜興許已經備好了,我領你們過去。”
趙福生問:
“我們同行其他的人呢?”
“有個問題——”
常大嫂正欲說話,突然聽到外頭有人發出慘呼:
“趙大人、趙大人!”
趙福生表情一冷,聽出這是伍次平的聲音,她即刻起身要衝出去,張氏卻伸手一攔:
“大人先別急——”她話沒說完,趙福生已經伸手將她拽住:
“你們常府動來訪的客人?”
她的力量大,張氏被她抓住的剎那,便感覺自己像被拿住了命門,無論手怎麼用力也無法抽回。
張氏有些畏懼,見趙福生臉龐逼近,她仰頭往後倒,急忙說道:
“此人不是客人,是個混進大人隊伍中的奸細——”
“是,府里程管家認出他是武清郡百里祠村的人。”常二嫂也快步上前,拉住趙福生的手,“此人有前科,居心不良——”
“不是。”餘靈珠一見起了衝突,連忙道:
“我們正是從百里祠借道入郡的,中途遇到了些問題,幸虧百里祠的這位伍村長幫忙指路,才順利入城。”
她這樣一說,張氏表情陰晴不定,半晌後才道:
“那是一場誤會,我去和老爺解釋一聲,以免唐突了貴客。”
說完,她看向趙福生。
趙福生將手一鬆,張氏的手這才抽了出來,兩妯娌匆離去,外頭的慘叫聲停歇。
幾人不敢耽誤,連忙也跟著出了房門,看到劉義真等人還在外間院中,這才鬆了口氣。
一會兒的功夫,常府已經天黑。
豔紅的燈籠順著蜿蜒迂迴的遊廊懸掛,每隔兩三丈便點上一個,將院子照得通紅,顯出幾分陰森。
雙方碰面還沒說話,遊廊處便聽到‘咚咚’的腳步聲。
衆人迅速匯合,看向聲音來源方向,約數息的功夫,才隱約看到一點綠色在半空中一閃一停,綠光後,有道陰影蠕動成形,走至燈籠下,變成一個提著燈的婦人。
她穿了一身黑袍,看約四旬,臉色發灰,看人時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
“客人們,飯菜已經備在牡丹廳,老爺們請貴客先去,他們處理一些事,隨後再到。”
趙福生看向餘靈珠:
“你認識嗎?”
餘靈珠吞了口唾沫,搖了搖頭:
“常家奴僕不少,但照理說府內侍候我的,應該是熟人,但此人著實面生。”說完後,她問道:
“現下我們該怎麼做?”
她這會兒已經意識到不妙,總覺得入夜之後的常家鬼氣森然,令人不安。
“我們先去牡丹廳——”
趙福生略加猶豫,打算先不與常家人撕破臉:
“稍後儘量一起行動,如果不行,那麼便只有兵分兩路。”
她說道:
“一派人留下來牽引常家人注意,另一撥人則去城南園林,查看常老太屍身。”
趙福生的話令得衆人心中驚恐不安。
武清郡本身有鬼的情況下,常家極有可能就是鬼的大本營,無論是留下來還是前往鬼陵都危險至極。
那提燈的婦人站在長廊之上,笑意吟吟的冷冷望著衆人,彷彿對衆人低聲商議聽而不聞。
趙福生等人上了長廊後,她纔像是‘活’了過來一般,提著燈在前頭引路。
走了數步,夜越發深沉,餘靈珠只聽到衆人隱忍的喘息及‘嗒嗒’的腳步聲,氣氛有些沉悶。
她忍不住開口發問:
“你是誰?老太太在哪裡?”
“老太太主正在南園內,看護浩少爺。”女人沒有回頭,冷冷應答了一聲。
“南園?”餘靈珠顫了一下。
“南園在哪?”王之儀小聲的問了一句。
餘靈珠就道:
“南園是、是後來修建的園子——”
礙於這女人在,餘靈珠沒將話說明白,但就算是這樣,衆人也反應過來了,所謂的南園應該就是後來經風水先生改造過的陰陽共居的宅邸。
“我們能不能去看看常老太太?”
趙福生問。
“呵呵。”女人笑了一聲:
“不用你們看,老太太無處不在,此時興許正看著你們。”
她的話直說得衆人毛骨悚然,伍次平下意識的以雙臂環胸,臉上露出驚悚之意。
“雖說老太太耳聰目明,但我們遠來是客,總該拜會主人。”
趙福生話鋒一轉:
“不如我們先不去牡丹廳吃飯了,先去南園,見了老太太再說。”
女人搖了搖頭:
“老太太此時不想見你們,常浩少爺這會兒不舒適,她不見外客。”
“那我們先去南園,老太太什麼時候有空了,什麼時候見我們也行。”趙福生又道。
女人腳步不停:
“去不了。”
餘靈珠此時已經心生防備,聽聞這話便問了一聲:
“爲什麼?”
“南園的路,只有老太太才能找到,她不想見人時,誰都過去。”女人僵硬的答。
她的話語詭異,說話也平靜無波,彷彿毫無情緒。
餘靈珠逐漸沉不住氣,聞言喝斥:
“胡說,我在常家生活了多年,去南園的路我也熟悉,你不引路,我自己過去,我要去問問老太太,如今常家的家奴,怎麼敢跟主人這樣說話的。”
女人被喝斥之後也不反駁,只提著燈籠疾速前行。
‘咚咚咚——’
她的腳步聲越發急快,因走得急,她的身影甚至出現了殘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