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盛夏的晨陽推著凌晨青冥的顏色包裹了繁華的大城。
鱗次節(jié)比的房舍街道，漸漸有了生氣，康成幹從驛館出來，坐上一輛等候的馬車，他掀開簾子，看著街上的景色，從眸底劃去。
這是來鹿陽的第二日，與妻兒老小團(tuán)聚之後，便接到了鹿陽皇宮裡的傳訊，今日那位夏國皇帝要召見他。
與他同車一起前往的，是一個髮髻鬚髯略略斑白的老人，約莫五十的年齡，可對方舉手投足間的談吐，聽說乃是修著華夏之文的經(jīng)學(xué)大儒。
“吳國天子，您觀鹿陽街景如何？”坐在康成幹一旁的老人，著深藍(lán)寬袍，交領(lǐng)綴著雲(yún)團(tuán)紋，正滿面春風(fēng)的看了眼簾子後面的街景。
“中原大都，世間繁華之所。”
康成幹很客氣的評價(jià)一句，論繁華盛康與鹿陽相差不多，但論城池規(guī)模和人口就沒有鹿陽這般龐大。
“呵呵，中原人傑地靈，百姓安泰，自是繁華之地。”
王朗笑呵呵的看著掀起的簾角，望著外面街景，得意的頷首撫須：“不過，今吳國天子持禮入鹿陽，朝見我朝陛下，爲(wèi)這繁榮之地更添一景。”
這人口舌利索，能言會道，還以爲(wèi)夏國皇帝麾下盡是武夫。
康成幹思緒飄了飄，旋即，也跟著笑了笑，便不再多言，生怕多說幾句，引來對方反駁，將自己弄的尷尬。
可王朗不打算就此打住，這兩年在鹿陽傳播華夏之學(xué)，整日跟諸葛亮打交道，處處被壓一頭，憋屈的緊，好不容易討到這份差事，怎的也要舒展心中悶氣。
“吳國天子對這天下大勢可有何看法？”
王朗見他不說話，便另起了一個話頭，想著對方既然是皇帝，心中對天下二字該是有一番見解。然而，他並不知道康成幹自小生長深宮，登基不久，權(quán)柄就被世家大族算計(jì)，落入旁人手中，對於天下大勢，根本沒有清晰的概念。
但誇讚一番，康成幹還是會的，他假裝沉吟一聲，“齊樑步西戎後塵，你家天子已盡得北方、西北之地，再加上這地大物博的中原，遲早一統(tǒng)天下。”
王朗撫須哈哈笑了起來，“君之言當(dāng)肺腑也！”話語一落，他擡手一抖袖口，神色頗有些激動，至於下頷長鬚都在微微抖動。
秘術(shù)：鼓舌！
“我家天子英明神武，十八起兵，如今二十有二，已掃清六合，席捲四野八荒，更使萬千百姓傾心，四方蠻夷仰其威德，實(shí)乃天命所歸也，神文聖武，以膺大統(tǒng)！”
王朗搖頭晃腦暢快的有感而發(fā)，引康成幹爲(wèi)知己般，拉著他的手，拍了拍對方手背。
“吳國天子莫要擔(dān)憂，君上開明，你又?jǐn)y誠心而來，必得厚待，諒吳地那幫世家大族也無可奈何，將來我夏國兵鋒直指淮江，戰(zhàn)船揚(yáng)帆汪洋，吳地盡覆，曾欺你者，可求天子交由伱處置！”
“多謝王司徒教誨！”康成幹聽得也是激動，連忙從軟墊起身就拜，隨後重新坐回去，手按在雙膝，臉上喜色難收，不由想到往後當(dāng)初朝中欺壓威迫他的範(fàn)離等人卑躬屈膝在他面前的模樣。
康成幹嘴角就不由勾起弧度，微微得意的笑起來。
車廂搖搖晃晃，馬車筆直駛過繁華吵鬧的長街，不久後，進(jìn)入皇城門。
……
鹿陽皇宮之中，宗廟裡青煙嫋嫋。
蘇辰捧香躬身，隨後插去香爐，耳邊頓時猶如鬧市一般，響起‘嗡嗡’的嘈雜聲，一個個解鎖的皇帝身影從靈位中出來，互相打著招呼，或勾肩搭背，或飄向半空，坐在雕紋的房樑上暢談。
其實(shí)昨日蘇辰才坐著祖柩車進(jìn)入鹿陽，好好休息了一晚，纔來宗廟將諸位老祖宗放出來，好在回中原的途中，他們也出來過幾次看沿途風(fēng)景，倒也沒有被憋出怨氣來。
“長生，下次可要早些點(diǎn)香朕之前在路上還跟老朱說帶他夜遊皇宮。”李世民與朱元璋邊說邊過來，大抵介紹著中原皇宮一些宮殿、宮中發(fā)生的一些故事。
“陛下爲(wèi)何喜歡夜遊皇宮？”
蘇辰對李世民這愛好有些不解，對方朗聲笑起來，撫須道：“這夜裡的皇宮纔有趣，可觀那些死在宮裡的遊魂野鬼，聽一聽他們生前故事。這可是長生品不到的世間之態(tài)。不過長生想看，下次朕半夜來叫你。”
什麼世間之態(tài)，明明是陰間之態(tài)吧。
蘇辰擠出一絲笑敷衍過去，遊魂野鬼什麼的，還是這些老祖宗們?nèi)タ春昧耍贿^這位唐太宗不是常跟明太祖吵鬧嗎，怎麼兩人現(xiàn)在又好的跟兄弟似得。
“哦，太宗稍慢一步，忘了一事與您說。”
蘇辰想到昨日鄭和彙報(bào)的一些事，便將李世民叫住，後者正跟朱元璋離開，眼下微微皺眉：“何事？”
“宇文成都想要見你。”
“手下敗將有何可見！”李世民聞言，眉頭更皺，一拂寬袖，直言了當(dāng)?shù)木芙^，偏頭朝坐在石階上，與趙匡義說話的楊廣喊了一聲：“表叔！宇文成都可是你弄的？別讓過來攪擾朕清閒。”
“他想見你，跟朕有何關(guān)係，一邊去！”
楊廣也是拂了拂寬袖，看著趙匡義、李存勖、趙構(gòu)等幾個皇帝，“剛纔朕說到哪了？”
“女人！”趙匡義連忙補(bǔ)充道。
“對！”楊廣坐在石階，微微仰起臉，看向天際，“:女人者，生我者不可，我生者不可，餘者皆無不可，你們可要好好記在心裡，正事要做，女人也要玩……對了，表侄！”
楊廣回頭朝已出了宗廟的李世民喊去一聲。
“蕭後什麼時候還給朕！”
“再用用！”
李世民遠(yuǎn)遠(yuǎn)回了一句，跟朱元璋還沒飄出幾步，就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宇文成都。
對方正站在李玄霸面前，兩人目光對視。
“他們不是沒見過面嗎，怎麼感覺跟深仇大恨一樣。”朱元璋不知哪兒弄來的貢品，拿著瓜果在啃。
“可能……互相吸引。”
李世民負(fù)著雙手，瞥了一眼，吃得津津有味的朱元璋，“你也是皇帝，能否注意下儀表。”
“咱是皇帝不假，那也先是農(nóng)人。”朱元璋毫不在意李世民的眼神，“想當(dāng)初，朕貧苦出身，家破人亡，當(dāng)過和尚、要過飯，捧著一口碗，打下大明江山，要是斯文，早被陳友諒等人給吃了。”
二人話語間，那邊李玄霸微微垂下目光，緊盯對面的宇文成都，後者聽聞李唐有幾個皇帝在這裡供奉，楊堅(jiān)、楊廣也在，二話不說就闖了過來，此時宮裡只有鄭和、夏侯惇、張郃等人在，原本想攔的結(jié)果魏延又在從旁幫襯，這才一路衝到這裡。
宇文成都剛叫出一聲：“李世民。”就被聞聲而來的李玄霸給攔住了去路。
他也仔細(xì)端詳對面身材威猛高大的李玄霸，數(shù)息之後，陡然轉(zhuǎn)身離開，魏延拉住他詢問，“都到此間了，爲(wèi)何不去？”
“打不過！”
宇文成都倒也沒隱瞞，從李玄霸身上感覺到的氣息，就算眼下再多一個自己，可能也不是對方的對手。
“哈哈，打不過就對了。”張郃蹲在宮檐下，吐了嘴裡的草根，“李玄霸可是咱夏國第一，你想打過他，可得好好練練才行。”
“打不過他我還打不過你？再多說幾句，撕了你！”宇文成都可不看對方是不是漢末古人，對他而言，不是同伴就是敵人，誰擋他的路，他就殺誰，當(dāng)然打不過的除外。
那邊，張郃被對方嗆了一句，不知從誰身上學(xué)來的，偏頭‘切’了一聲。
“張郃可還記得魏延否？”
宇文成都走後，魏延也沒去追，兩人交集不算深，沒必要追上去，他看向當(dāng)初曹魏的五子良將之一的張郃，“勞煩，你帶我過去宗廟，我想……見一見劉皇叔。”
“剛纔誰還幫宇文成都過來？這會兒知道求你了？”夏侯惇雙手環(huán)抱胸前，僅有的獨(dú)目有著威嚴(yán)的神色。
“你可是出子午谷奇謀的魏文長？”
這時魏延身後有聲音響起，李世民與朱元璋一起走了過來，看著面前的魏延，笑道：“朕當(dāng)年對文長將兵出子午谷，可是甚是感慨，倘若你生在隋末，朕定然好生大用於你。”
“嗯嗯，對對！”朱元璋也點(diǎn)頭。
魏延對這兩人自然不知曉，正拱手見禮詢問姓名，便見到宗廟那邊，與劉協(xié)、劉禪一同出來的劉備，正在談?wù)撌虑椤?
“陛下！”他忍不住喚了一聲。
那邊的劉備也是愣了愣，看到八尺之軀，面若重棗的身影，頓起欣喜上前：“文長也來了。”
“陛下！”
魏延心裡像是憋了一肚子憋屈，越過李世民、朱元璋，快步來到劉備面前，單膝跪了下去，虎目含淚，哭出來。
“末將魏延又再見到陛下天顏了。陛下，你可要爲(wèi)我做主啊！”
自劉備、關(guān)羽、張飛、趙雲(yún)、黃忠、馬超等人先後去世，他便爲(wèi)蜀中數(shù)一數(shù)二的統(tǒng)兵大將，可許多心中計(jì)策卻難以施展，更不能像當(dāng)初劉備手下那樣痛快的打仗了。
蘇辰站在宗廟門口看著魏延哭得像個孩子，抱著劉備的雙腿，訴說這些年來的委屈，可以看得出劉備個人魅力有多強(qiáng)。
“陛下。”吳子勳走過典韋前面，來到蘇辰一旁：“吳國天子進(jìn)宮了。”
“嗯。”
蘇辰沉吟了一聲，再看了眼那邊君臣敘舊，便帶著典韋、許褚離開這邊，去往前宮大殿，大殿之中，吳國皇帝康成幹已經(jīng)等候多時，他站在空蕩蕩的大殿內(nèi)，有些心驚膽戰(zhàn)，途中他想了許多言詞應(yīng)對，可一進(jìn)來，連夏國天子的面都沒見到。
“不會是要給我一個下馬威吧？”
他大抵這樣想了想，隨後又將這想法甩出腦海，自己已成了流浪之君，哪還有什麼威脅。
這時，殿內(nèi)一側(cè)的小門，忽然有宦官出來，朝康成幹低聲說了句：“吳國天子，陛下來了。”
話音落下不到三息，幾道腳步聲蔓延過來。
康成幹便見到兩個彪形大漢拱衛(wèi)前方一道同樣威猛的身影走了過來，他連忙躬身下拜，那走來的身影擡手：“你我皆是皇帝，不用多禮！”
那邊，蘇辰走上御階，寬袖拂過龍案，隨意的在龍椅上坐下來。
“吳國天子，遠(yuǎn)道而來，朕今日才見你，有些失禮了。”
“不敢！”
康成干連忙拱手：“我不過無家可歸之人，幸賴陛下收留。”
兩人客套一句，都在相互端詳對方，蘇辰對這人沒有太多的感官， 樣貌普通尋常，接地氣，身體略有些發(fā)福。
“咱們就說正事吧，兜圈子，彎彎繞繞的，朕不喜歡。”
蘇辰朝下方招了招手，“吳國天子，過來靠近一點(diǎn)。”
“是，陛下！”
“朕半個多月前，尚在西北樑國都城，聽到吳國天子要出逃皇宮，心裡驚訝不已，對此也是將信將疑，如今見你站在面前，朕心中甚慰，只是不知，好好的吳地不待，爲(wèi)何要投降於朕？”
“啓稟陛下，臣……”
康成幹既然投降，也意識到該用何自稱來表明立場，省得引來麻煩。
“臣原爲(wèi)吳國皇帝，也知堂堂天子投降他國，有些可笑，可……臣實(shí)在不想打仗，與天兵抗衡，最後落的一個身死族滅的下場，再則，臣雖曾爲(wèi)帝王，但從未掌握權(quán)柄，皆是朝堂文武把持，君令出不了宮門，這樣的帝位坐著，又有何意義？”
“嗯，康卿所言，朕心裡明白了。”
蘇辰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既然康卿誠心歸附，朕就不會苛待於你，就讓你如齊慶寶那般，與妻兒老小安享榮華富貴，如何？”
“臣之所願！”
“朕就封你爲(wèi)安樂公，遷麟州居住，想家了可隔江眺望盛康。”
蘇辰將大餅畫下來，不等對方高興謝禮，接著繼續(xù)說道：“康卿既已不是吳國之君，便是我夏國之臣，不過不是現(xiàn)在，而是待朕征伐吳國時，派兩路兵馬過江，康卿爲(wèi)帥，仍以吳國天子名號，叫各州郡縣開門投降！”
這就是他真正的價(jià)值，康成幹自然明白這個道理。
當(dāng)即拱手謝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