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威尼斯大運河緩緩盪漾,整個世界都籠罩在沙沙的聲響之中。
橫跨大運河的“里亞爾託橋”幽然死寂,偌大的屋檐往橋廊投落陰影,一兩雙紅色的眼睛正在黑暗中游移。
夏平晝收起手機,從屏幕上緩緩地擡起眼來。
視線投向橋廊的那一刻,冷冽的系統(tǒng)提示音自腦海之中響起。
【系統(tǒng)提示,已遭遇兩頭稀有惡魔——“複製惡魔”(與二號機體的天驅契合度:95%)】
“契合度?是指適合契約的意思麼?”他微微挑了挑眉毛,心想道。
“怎麼說?”血裔揚起脣角,赤紅色的眼眸看向夏平晝。
“你幫我打殘,”夏平晝面無表情,“我收尾。”
“收尾?”血裔笑道,“能把‘求投喂’說得這麼好聽,不愧是我們的新人。”
夏平晝沉默著。
面癱人設就是有這麼一個好處:當你被嗆得不知道該說什麼的時候,就不說話。別人盯著你的撲克臉,不知道還以爲你在思考著什麼嚴肅的問題,頓時不敢調侃你了。
爲了掩飾這一點,他凝望著前方的目光更加專注肅穆。
此刻有兩個詭譎的人影,正從陰影裡緩緩地向他們走來,幽幽的腳步聲迴盪在廊道之中。
沒錯,人影。從輪廓來看完全不像是惡魔的模樣。它們的身形漸漸暴露在月光之下,令夏平晝的瞳孔微微擴張。
此刻映入眼簾的儼然是兩個人類,但夏平晝並非驚訝於這兩個惡魔僞裝成了人類,它們的外觀纔是讓他大吃一驚的地方。
只見其中一頭惡魔身穿著血紅色的裙子和高跟鞋,一頭淡金色的波浪長髮在風中飛舞;另一頭則穿著黑色連帽衫,五官俊秀,神情冷淡。
赫然是血裔和夏平晝的模樣。
“變成了我們的模樣?”夏平晝心想,“那它們能不能複製我們的能力?”
“嚯……複製惡魔?”血裔的眉眼間掠過一絲訝異,“這東西還挺少見的,我聽白貪狼提過一嘴,可能全世界範疇不超過五頭吧,沒想到被我們給遇上了。”
“你別不小心全殺了。至少留一隻,我要和它簽訂契約。”夏平晝說。
“要求還挺多,那我先幹掉那個變成我的。”
話音落下,血裔的身影暴掠而出,如同一片血紅幕布橫舞在月光下。
完全看不清她的動作,夏平晝只能看見一道血色的劍光,不知何時她已然凝成一柄盪漾的血劍,握在右手中。血裔的高跟鞋點在橋廊上,落在複製體的後方、收劍。
那隻變身爲她的複製惡魔的腰部出現(xiàn)一條血線,沿著虛線軀體一分爲二,沿著裂口向下滑落。
夏平晝釋放天驅,黑白二色的環(huán)道在身周形成。他擡起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拈住皇后石像的虛影。
“咔”的一聲,棋影破碎,旋即皇后石像的影子從他身側掠過。
她在半空中旋動軀體,雙匕形成了一片鋒刃陀螺,將複製體血裔的兩塊軀體一同攪成了一片血霧。
夏平晝漆黑的眼眸中倒映著這一幕,一頭黑髮被大運河上空的風高高吹起。
【檢測到擊殺了一頭C級以上的惡魔,“狂獵之冬”系統(tǒng)的累計擊殺數(shù)已更新:20個/40個】
【當前二號角色的天驅“國際象棋”的進階進度爲:8%】
“好歹它變成了我的樣子,你不能對它溫柔一點麼?”
血裔一邊揶揄著一邊緩緩扭頭,目光看向第二頭複製惡魔。
擡起修長的指尖對準它,血液凝聚成一個圓點,進而收縮成一條細針。她像是撣了一下菸灰那樣,微彈指尖,赤紅色的細針便如子彈一般向著複製惡魔的頭顱暴射而去。
“國王石像。”複製惡魔忽然說。
夏平晝一怔:“這頭惡魔還能使用我的能力?”
霎那間,一個軀體透明的國王出現(xiàn)在複製惡魔的後方。
國王高舉權杖,黑白相間的能量形成了一片屏障,籠罩住了複製惡魔的軀體。半空之中迸射而來的血針釘在屏障上,傳出劇烈的嗡鳴,旋即力量緩緩退卻。
最終,血針緩緩潰散開來,化爲零散的血液滴答滴答地落在橋身上。
“嚯,真的假的?”血裔挑眉,“一頭惡魔居然能擋住我的攻擊?”
夏平晝不假思索地說:“打它身後的那具雕像。”
“好的,長官。”血裔戲謔地應了一聲,身形落至複製惡魔的後方。
她低垂面孔,赤紅色的雙瞳在橋廊的陰影中熠熠生輝。血液自五指縫隙之中淌出,在半空中舞出一條波浪般的軌跡。
潑墨般的紅色看似液態(tài),卻在下一秒鐘如同一柄重錘那般,裹挾著強勁的狂風砸碎了國王的頭顱。
漫天飛舞的白銀碎片之中,血裔頭也不回地擰動身體,轉身面向複製惡魔的後背,宛如拍排球一般,輕描淡寫的一巴掌揮向複製惡魔的頭部。
“嘭!”的一聲巨響落下,它的腦袋瞬間被拍飛至百米開外的半空中,旋即撞上一棟建築的尖頂上,才緩緩回彈至大運河之中。
“有必要這麼粗暴麼?”夏平晝感覺腦袋有點幻痛。
“你不也對我的複製體那麼粗暴?”
“那只是惡魔。”
“這也只是惡魔。”血裔撩了一下淡金色的長髮,不以爲然地說道。
她單手叉腰,紅色的裙襬搖曳。
下一刻,失去腦袋的複製惡魔緩緩跪倒在地,隨後它的身體顫抖、蠕動,漸漸變得透明,最終縮小成了一個小小的紙片人。
“不要殺我,不要殺我,你們去殺我的兄弟!”
這個紙片人蜷在地上,抱著膝蓋瑟瑟發(fā)抖。黑色的眼眶裡有淚水打滾。
“這就是它的本體。”血裔抱起肩膀,垂目看向地上的紙人,“怎麼說,你要對它做什麼?”
“簽訂契約。”夏平晝迴應。
血裔好奇地問:“和這麼弱的一頭惡魔簽訂契約有意義麼?它雖然能複製我們的外觀和部分能力,但實際能力比起復制的目標差遠了。”
“它擋下了你的一次攻擊。”
血裔手抵下巴,沉吟道:“那倒也是……我都沒想過它能擋下我的招數(shù),剛纔那是你的能力?”她看著夏平晝。
“對。它能複製我的能力,不管強度如何,對我來說這就夠了。”
說著,夏平晝挪步走向紙人,圍繞在他身周的莫比烏斯環(huán)道,在這一刻忽然變成了一把流淌著黑白二色光暈的鑰匙,飄懸在半空之中。
鑰匙的正面刻印著陰影惡魔的形體,背面上則是刻印著密密麻麻的棋影:皇后、國王、騎士、士兵……
這是天驅的“契約態(tài)”,正如其名,只有在與惡魔簽訂契約時,纔會呈現(xiàn)出來的形態(tài)。
而在夏平晝的機體記憶裡,每一件天驅的契約態(tài)都有所不同,但大多都是“容器”的形狀。
有的是酒杯,有的是水壺,有的甚至是玻璃球……
可就如眼前所見,夏平晝的天驅“國際象棋”的契約態(tài)是一把“鑰匙”。這顯然是極其稀有的,因爲鑰匙並不符合“容器”的定義。
“如果可以我也想當一個驅魔人,比當異能者好玩多了。”血裔忽然說。
“如果你是驅魔人,現(xiàn)在你的外表看起來已經是一個百歲老太婆了。剛纔那頭被你分屍的惡魔不會選擇變成一個老太婆,而是掉頭就跑……這樣我還會少殺一頭惡魔。”
“大小姐有沒有教過你。”
“什麼?”
“不會說話可以不說話。”
“她也不會說話。”
說著,夏平晝伸手握住鑰匙,隨即俯下身來,把鑰匙遞向紙人。
“和我簽訂契約。”他說,“或者去死。”
紙片人愣了好一會兒,微微鬆開抱著膝蓋的手,然後踉踉蹌蹌地向前走了兩步,張開雙臂,用力地抱住了那根比它的身體還要大上一圈的鑰匙,就好像人類擁抱一根柱子。
它的軀體和鑰匙相融,緊接著化爲一個圖案刻印在鑰匙的正面,和陰影惡魔相鄰。
陰影惡魔用手捂嘴,發(fā)出“桀桀桀”的笑聲,像是在歡迎這位新住客的到來。
黑白二色的流光裹挾著鑰匙,回到了夏平晝的手中。
緊接著,一系列提示面板在他的眼眶之中彈了出來。
【提示:二號機體的天驅“國際象棋”已和稀有惡魔“複製惡魔”簽訂契約。】
【複製惡魔的能力如下:在8秒內複製棋盤上的一枚棋種,並且獲得對方的權能。(融合棋種除外)】
【備註:複製惡魔的數(shù)值、權能相較於複製對象,會顯而易見地降低。】
【複製惡魔的最大存在時間:8秒】
【陰影惡魔的最大存在時間:5秒】
【目前天驅的剩餘空槽爲:0個(驅魔人必須將自身階級提升至三階,才能與一頭新的惡魔簽訂契約)】
“還要繼續(xù)麼?”血裔扶著額頭,扯了扯嘴角,“雖然我好像酒喝多了,但陪你一個晚上應該沒什麼問題。”
“那我們繼續(xù)。”
說完,夏平晝握著的鑰匙消融入掌心之中。
正如團員所說,盤踞在這座水上之城的惡魔數(shù)不勝數(shù)。短短一段時間下來,兩人一邊聊天一邊把周圍的惡魔清了個遍。
其中大多都是C級以下,C級以上只佔了五六頭。
【“狂獵之冬”系統(tǒng)的累計擊殺數(shù)已更新:26個/40個】
【當前二號角色的天驅“國際象棋”的進階進度爲:30%】
約莫殲除了十多頭惡魔之後,夏平晝望著角色面板上的數(shù)據(jù),忽然在街道上停下腳步。
“今晚就到這裡吧。”他說。
“我這個打手都沒喊累呢?”血裔單手叉腰,扭頭望向他。
“不是我不想繼續(xù)……”夏平晝頓了頓,“而是沒辦法繼續(xù)。”
“爲什麼?大小姐喊你回去陪她過家家了?”血裔猜測道。
“不,附近有人在大開殺戒,”
說著,夏平晝看了一眼APP上的地圖。
地圖上閃動的紅點接連消失,這意味著附近的惡魔正在被高速消滅。這個驅魔人稱得上馬不停蹄,以狂風驟雨般的趨勢掃蕩著一整座城市的獵物。
“誰?”血裔問。
“還能是誰?”
“哦,開膛手妹妹啊。”血裔說,“也不奇怪……畢竟她的天驅已經接近三階了,急需汲取養(yǎng)分。”
夏平晝想了想:“她會成爲我們團裡第一個天災級?”
“不好說,我、摺紙妹妹、白貪狼,我們三個人早就已經觸碰到準天災的界限了,只是不知道誰的速度更快一些。”血裔頓了頓,“至於團長,沒人清楚他的情況。”
“怎麼混進了一個一百年才修行到準天災級的?”夏平晝譏諷道。
血裔打了一個呵欠,滿不在乎地爲自己辯解著:
“因爲這個一百年才修行到準天災級的人,異能有副作用。在給予她不老能力的同時,也大大降低了她修行異能的速度,你明白了麼?”
我修行到“準天災級”頂多需要一個月,而且不止是一具機體,我的所有機體都會同步提升到準天災級的……
夏平晝很想這麼對她說,不過這就是赤裸裸的嘲諷了。
“要和我們回包廂喝酒麼?”她問,“正好和新的5號熟悉一下。”
夏平晝正想接受,他的袖口中忽然飛出了一張紙頁,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藏在裡面的。
緊接著,紙頁唰唰地裂開,化爲紙屑,紛紛揚揚的紙屑在半空中組成兩個歪歪扭扭的文字:
——“回來”。
血裔笑了笑,把手搭在夏平晝的肩膀上,不懷好意地說道:“看樣子,某人好像生氣了?”
夏平晝看著紙屑落在橋面上,被風颳走,然後面無表情地回道:“不,我沒見過她真的生氣。”
“爲什麼這麼說?”
“我覺得……她的生氣更像是一種扮演出來的情緒,爲了讓自己看起來更像是一個‘真正的人’。”
“你怎麼把我們家大小姐說得像機器人一樣。”
“不然呢?”
血裔想了想:“但她也不是會在每一個人面前都扮演出‘情緒’的。”
她頓了一下,漫不經心地說:“有沒有可能,只有對於不在乎的人,她才永遠是那一副冷冰冰的樣子。”
“走吧,我們回酒館。”夏平晝沉默了片刻,開口說。
“哦?”血裔挑了挑眉毛,“我還以爲你會乖乖回去呢。”
“叫上她一起,反正她醒了。”
“有骨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