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六乃兩國通婚的大喜之日，然難防亂臣賊子趁機作亂，朕不願歆妃再遭賊人劫持，故，歆妃安守歆羨殿，國婚期間不得外出，欽此。”影子整著一張看似恭敬卻十分神氣的臉朗朗誦完，方跪道：“請娘娘尊旨，勿叫小可爲難。”

博仁康此番用意確在我意料之中，我也並非要真要出宮，目的只在於引出了影子，果然如預期所料，心中好不切喜。

“影侍衛哪裡的話，皇上有命，嬪妾理應尊從。只是，本宮有個不情之請，不知影侍衛成全！”

“只要不是有違聖意之事，小可自當從命。”

“聽聞本宮前次失蹤，正是糟賊人搙劫所致，是以皇上所憂正是本宮之憂。且聽聞影侍衛乃皇城中數一數二的高手，故本宮望影侍衛跟隨本宮左右，寸步不離，如此本宮纔算安心。且不知影侍衛意下如何？”

影子面上一怔，顯然猜不準我此番的用意，小心答道：“保護娘娘自是小可本職，小可遵命。”

我點頭笑得莞爾：“如此有勞了，回殿！”轉身之際與小沐使了眼色，緩緩走回歆羨殿。

我不知該如何描述此時的心情，不知該不該用處變不驚來褒獎褒獎自己數月來的演技。愈接近計劃心下反而愈是寧靜，回首凝笑，獨見影子傲慢中綴著一絲冷漠，而在我看來，他不過是個欲將被拔爪削齒的野狼，難逃我與小沐設下的迷網。此局，只可成功！

殿中，影子揹著一把古劍，雙臂抱胸靠著殿柱閉目養神。看似玩忽職守，實則心觀六路，耳聞八方。

小沐無事般坐於妝臺前擺弄著她新調製的胭脂，月牙與楊年奎則恭立在我身側隨時待命。

我雖不是趕熱鬧的性子，然而此時此刻的心境如何壓制不下由宮牆後隨風稍來的喜慶氣氛，浮蕩著我七暈八素，甚覺緊張。立在窗前，翹首以盼，然目上中空，只餘靜待。

時近正午，楊年奎自告奮勇前去小廚房作掌廚，我也便由著他，就當是他爲我悉心準備一餐餞行酒吧。

百般無聊之際，便坐於案前提起狼毫毛筆醮沾些墨汁，學那作派瀟灑的畫家揮袖塗鴨，以我的畫功自然是瞧不出個所以然，只當是抽象派聊表激情。

月牙極其認真磨的墨汁，卻被我一點一點浪費在宣紙上，她卻不以爲意，仍是努力著磨墨，無瀾的眼波透著一派知足。她這般用心的伺候著我，而我要將她拋棄在這深宮之中，才思及此心中便竄起少許的不忍，頗覺得慚愧。

“娘娘，該用牛膳了！”楊年奎推門而入，許是被影子的氣勢所嚇，請起安來也異常的小心翼翼，“已將午膳準備妥了，只是奴才手腳笨拙，做不來那些個精緻的菜餚，只好委屈娘娘將就了。”

“儘管上就是了，本宮沒那麼多的講究。嗯，便在這裡用膳吧，懶得挪地方。”我擱下狼毫筆，滿意的欣賞案上烏七抹黑不知所以的抽象圖。

“是！”

畫得久了，腰上傳來陣陣酸意，打了一個哈欠稍加舒展，意態卻顯得慵懶。淨了淨手，搭著月牙手腕來到桌前坐下，望著滿桌的佳餚，不由得大讚楊年奎廚藝了得。

小沐聞著開膳了，也不等招呼，極不客氣地蹦躂蹦噠跑來一屁股坐下。惹得月牙連翻了好個白眼，礙於小沐有一技之長頗受我寵信也不便出言責醒，只嘟著嘴拉下臉色來。

月牙的神色絲毫不差的落入我的眼中，心中恍覺小沐太過於隨性倒不像一個正常的宮女。視線悄然移至正半瞌著眼瞼的影子身上，這些日子我均與小沐同牀而眠，不知此人是否上心了。

心裡細細掂量著，眼睛卻看著小沐含笑而道：“本宮就喜歡你這率真爽直的個性。”

小沐是何等聰明的人物，哪裡會不懂我的意思，忙湊起一張受寵若驚的笑臉：“謝娘娘稱讚！”

我點點頭，依序打量其他三人：“今日良錦宮宮人告假，你們也別都拘著了，一起用膳吧！”

楊年奎與月牙有過一次同桌而食的經驗，倒也放得開些，對視一眼，磨磨嘰嘰的也就坐了。只是影子依舊半瞌起睡眼，顯得一派清冷，於我的話視作未聞。

“如何，影侍衛是嫌棄本宮以粗茶淡飯相待，嗤之以鼻了是嗎？”筷子搗著碗裡的米飯，餘光瞥向影子，語氣透著一絲不悅。

“娘娘誤會了，只是小可身份低微，不敢與娘娘同桌共食，怕濁了娘娘的膳食。”影子婉言謝絕，這本未出我的預料，然而那種坦然且低沉的聲音，叫我聽得有幾分堵心。

心裡不動聲色的將其上下老祖兒孫謾罵一通，方覺得有些解氣，才緩聲道：“影侍衛怕是瞧不起我等婦人了？還是擔心本宮會以毒酒相招？”

“娘娘言重！只是小可乃一介武夫，委實是擔心禮數不盡周全而無意冒犯娘娘。”

“皇上如何看中影侍衛，本宮自當如何對待。誠然，本宮確是瞧在皇上的面上，卻不想影侍衛是個心高氣傲的主，也罷也罷，本宮也是有些自知之名，你若實在是不願便繼續杵著吧。”哀怨的神色添上了自傷的語氣，瞥眼瞄著影子，頓了頓又道，“影侍衛既受皇命保護本宮，自是有幾分本事的，但餓著肚子與賊人較量，若叫賊人有機可乘，不知是玩忽職守呢還是力不隨心呢？”

言閉不再理會影子，視線飄回桌上，夾了幾樣小菜各嘗試一番，由心的一番大讚，到了嘴邊卻成了陰陽怪氣的格調，似是遷怒：“楊年奎怕是謙虛過關了，如此深厚的廚藝怎到今日才肯露上一手？”

“那是娘娘心疼奴才，才覺得奴才的手藝了得，若是娘娘喜歡，奴才天天給娘娘準備著，就怕娘娘到時候膩味了嫌棄奴才呢。”楊年奎繃著一張花兒似的笑臉忙不迭得起身應承著。

對於他奉承的話，我只覺怏怏甚是無趣：“知道你孝順，會討主子開心，不像有些人天天板著一張石膏臉，不知道的還以爲是皇上的意思呢！”

“喲，皇上可心疼娘娘了，哪捨得給娘娘氣受啊，哄著都來不及呢！”宮裡混著的人哪個是沒有眼力勁的，我這一番指槡罵槐的話楊年奎自然聽在心裡，一邊應承著，一邊將那透著精靈氣的眼珠子瞟向影子。

我故作不聞不見，只擺出鬱悶難解之色，任他楊年奎獨自掂量著是否該替我這個主子分憂。

果然，只見楊年奎略加思索便自行走去影子的身前，輕著音量好言勸道：“主子賞賜一同用膳，那是天大的恩德，影侍衛如何能駁了娘娘的一番好意呢。”

楊年奎的聲音雖輕，但在各自靜默的房中還算聽得分明，趁著夾菜的空隙藉由餘光觀察影子的反映，見他已然換上猶豫之色，心道有戲，忙向小沐使了個眼色，提醒她該是準備的時候了。

纔將所夾的菜送入口中，便見影子隨楊年奎落落大方而來，行至桌前，抱拳道：“娘娘恕罪，小可原是江湖宵小之輩，只曉得打打殺殺，不通世間禮數，望娘娘大人大量，莫要計較小可的無禮之處。”

我擡眼好生打量了影子數眼，並未急著回答，只管細嚼慢嚥的吃著菜，控制著眼角稍稍露了些喜色。

影子未得我指示，只道我計恨他的無理，又道：“皇上一向叨唸娘娘的金貴之體，望娘娘切莫因小可的無禮而生些閒氣，反叫皇上不安。”

聽他端出皇上來壓我，我便順著他意氣而下，收起幽怨之色，舒眉笑道：“影侍衛即搬出皇上來，本宮哪敢計較。本宮久居深宮，長年難與父母兄弟團聚，日子愈發的過著便愈發的嚮往主僕應不分彼此，如此纔算有些親厚的樣子。楊年奎，你說是不是？”

“是，是，娘娘一片孝心，做奴才的哪有不體會的。影侍衛能夠賞臉，咱們娘娘自是高興的很，快快坐著，奴才這就將酒滿上。”楊年奎獻媚著笑臉兒，搬來凳子拉著影子坐下，忙不迭又取來一套銀製的餐具，執起酒杯往銀尊上斟滿，遞於影子。

影子接過銀尊，湊至鼻尖嗅了嗅，道：“好酒！小可便先飲爲敬。”言罷將頭一昂尊中之酒如數灌入喉間，大呼痛快。

我看著眼裡輕笑在心裡，那影子是什麼人我不是不清楚，他未必不是防著我在酒中下毒，只是我先存了心眼，一切餐具皆爲銀器，有毒無毒一目瞭然，他便是疑慮也只得存在心裡。

喝酒吃飯的時候倒也安靜，影子本就是殺手，習慣了獨飲，月牙與楊年奎自持奴才，一身的拘謹，也就我偶爾扯些閒話，相干的人應上幾句，如此下來，也算得一派祥和。

一頓飯下來，我未說停，吃飽的人也只能小口小口的數著米粒，不敢先我一步放下筷子，這倒正合我意。

俗話說酒足飯飽思逼欲，任你影子有多高的覺悟，這時候怕也是所有鬆懈的吧。

而小沐，自影子坐下飲酒那一刻起，那雙盈亮的眸子便時不時的投放到坐於她左側方，舉杯獨飲的影子身上，偷窺的越久，小臉越發的羞怯。最後抿抿嘴脣，拿起酒壺子替自已斟了一杯，先乾爲敬以示壯膽，再斟滿了托起銀尊舉向影子，言語間不免有些羞澀：“影侍衛，奴婢分外敬仰您身上的豪邁之氣，特特敬您一尊薄酒，望影侍衛莫要推辭！”

影子瞥一瞥小沐，委實是爲小沐臉上那張面具感到汗顏，一面替自己斟酒一邊起脣冷然道：“姑娘客氣，區區小可，粗野慣了，這尊薄酒原該是小可敬姑娘纔是。”說罷舉杯推前，小沐聽影子說得婉轉，倒覺得意外，激動得忙起身欲要與之碰杯。

熟料激動過頭，起身時腳尖踩到了裙襬，由於慣性身體一個趔趄不穩，猝然往一旁倒去。影子眼明手快，委身將小沐接在懷裡。

影子不虧是武功高強的主，經小沐突來的碰撞，滿滿一尊酒尚穩穩逼的夾在指間。而小沐則不同，身無幾兩肉，經那突然的趔趄，她握在右手的酒似長了眼般如數濺灑在影子冷漠如霜的一張酷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