梔兒抿著蒼白的脣,暗自思付,片刻後方道:“郡主是喝了失魂散纔會被主人催眠,我知道是我害得郡主,本想留在她身邊照顧她,就當是贖罪。不過現在看來也不需要了,你想怎樣就怎樣吧,我決無半句怨言,但休想從我嘴裡得到其他的消息?!眻远ǖ哪抗?,鎮定的神情,此刻的梔兒儼然換了一副面孔,叫我瞪著雙眼重新審視她。
我道:“你不恥他的做法,所以偷偷回去偷了解藥,替祥玉解了失魂散的毒?”
此言一出,梔兒驚愕當場:“你,你是從何得知的?”
我啓脣輕笑:“天下與你一般,不恥那位做法的大有人在。”我自腰中拿出一個淺黃色紙料的小包,夾在指間,舉在身前,接著說道:“你難道忘記了,這失魂散藏於何處?”
“皇后娘娘?”梔兒挺直了腰身回道,顯然是過於詫異。
“當初皇后娘娘幫你得到解藥,而今也能幫助小沐。小沐得知此事,立馬趕回靖王府,本要揭穿你的假面,不曾想,你竟如此識時務。也罷,既然你說你已真心悔過,又爲何將郡主掉上房樑?祥玉多餐未曾進食,力氣早已虛脫,又如何能使出那力氣將自己吊在房樑上呢,不是你還會有誰?”此事其實在煙波樓時我便覺得有些不太對勁,但一直擱在心裡不曾細想,那日在臨曦樓見到了那道白影,才覺事有蹊蹺。昨夜問了小沐,小沐也早就懷疑是梔兒所爲,只是後來小沐一直忙著照顧祥玉,又見梔兒安份,這纔將此事拋開一邊,後來也就忘記了,直到我提起。
“我若不那麼做,怎會引得你們重視?我若不那麼做,郡主此刻怕還關在那西院中,早已絕食而亡?!睏d兒聲音黯了黯,又道,“我早已將事情如實告之郡主,郡主卻不恨我惱我,只是夜夜以淚洗面,痛不欲生。我是個殺手,雙手染滿了鮮血,主人說我殺人如麻,是個冷血的女子,不該得到別人的愛憐??墒?,郡主卻待我親如姊妹,即使知道了我真實的身份,也只求王爺饒我性命,只說:她只有我這麼一個姊妹!我真不知,她是傻了還是瘋了,是我害得她擔上弒父的不孝罪名,而她卻以德報怨。我倒也後悔,當初爲何要解去那失魂散的毒,也省得郡主自責?!?
我驀地回想起祥玉大醒之日,莫名地對我說了一句,“她心地善良,自是對得住你以心相待”,當時以爲是指小沐,原來不是。平妃善使鬼蜮伎倆,興風作浪,卻不想生了這麼一個心地善良的女兒,也算是她在世爲人時行了一件好事。
我瞥了瞥梔,道:“府中可還有其他細作?”
“不知!”梔兒未曾細想,張口便答。前刻還在黯然傷神的她,眼下卻如千面妖狐般換上了另一張誓死如歸的臉面,果然是一個殺手出身,在刀尖上過日子的人,心裡素質當真不弱。
我冉冉起身,雙手一一拂過身後牆上掛著的刑具。鏽跡斑斑的鋼鐵材質冰涼刺骨,觸在指尖上的寒意仿若是直接觸在心上。世間,肉體上的疼痛哪有心靈上的痛苦來的令人恐懼。我與乞丐婆婆相依爲命了十四年,嘗過黑暗,嘗過孤獨,也嘗過驚恐與無助,我知道人性的弱點在哪裡,沒有一個人可以戰勝得了它。
我踩著已經習慣的蓮步,緩緩來到梔兒身前,一手置在胸前,一手背在腰後,俯視著梔兒,幽幽開口:“本以爲,以祥玉對你的恩情,你定能交待了該交待的,如此,我便也做個爛好人,留你繼續服侍祥玉??上宜懵┝艘粯訓|西,便是你的忠心。所謂各爲其主,我也不能怪你什麼,但我也不能任府中那些個細作任意妄爲?!蔽抑迷谛厍暗氖滞嵋环?,揮動的空氣形成了一股清風,清風拂動了梔兒額前稀疏的劉海。她面無表情,冷靜異常,甚至連眼睛也不曾眨上一眨,如此淡定,真叫我佩服。
我望著她那屏聲靜氣的神態,忽得明白她爲何要將自己僞裝成一個膽小怕事,唯唯喏喏的小丫頭。若非如此,單以她一慣的沉靜,怎能躲過靖王那雙可洞人心魄的雙眼呢!
“我自知對不住郡主,罪孽深重,但料想主人不會狠心傷害郡主,故此,你也不必費那些功夫,不如干脆些直接動手了結了我。”梔兒謐靜的臉如若隨波逐流的枯葉,尋不出一絲波動。
而我聽著那話,委實是氣笑了,居高望著她,冷哼道:“是細作當久了,已沒有基本識別對錯的心智了,還是殺手的本性使你看不清楚人情的冷暖?若那位不下狠心傷害祥玉,何以借祥玉的手去毒害父王?何以你會覺得祥玉生不如死?何以祥玉會遁入空門不理塵世?何以你梔兒,竟能如此輕巧的說他不會狠心傷害祥玉,那加註在祥玉身上的痛苦都是假得不成?若你執意偏激的認爲,只有死才論傷害的話,那麼我告訴你,世間諸多痛苦較之於死更加難受千倍、萬倍。”
眼前浮現了二蛋的悲痛與仇恨,龍姑娘的哀莫與傷悲,還有祥玉的怨懟與無奈。我越發的激動,胸口不住的起浮,好似吸進肺裡的氧氣不足使用,憋得混身氣抖。
梔兒愕然的看著我,稍稍愣了愣,別過頭道:“少費些脣舌吧,我是不會背叛主人的?!?
“哼,背叛?何不是你早已背叛,只是多與少的區別!”我冷冷道。
梔兒神情稍動,繼而閉嘴不再言語。
我冷冷的看著她,看似纖弱的身形,卻蘊藏了無窮的能量。我不懂什麼是殺手的情與忠,卻是懂得何謂良心的譴責。
我的耐性已消失殆盡,再無多餘的精力與她消耗下去。轉身看向小沐:“既然她想死,便看在祥玉的面上成全她。小沐,你也勿需再憐憫於她,將你懷裡的毒藥餵了她吧!”
小沐見我神容堅定,取出懷裡的瓷瓶,到出一顆白色的藥丸子捻在指間,慢慢吞吞的走向梔兒。路過我處,頓住腳步遲疑道:“姑娘,三思啊,梔兒也並非大奸大惡之輩,這藥奇毒無比,哪怕沾了脣,也立即七竅流血而亡,神仙難治啊!”
“哼,虧你跟我處了這麼久,我竟不知你還與祥玉一般善良得過於迂腐,處處念著她的好,求完父王求世子,昨天又來求我,饒她一條性命。殊不知她半分的感恩之心都不存,她的主人已害死了祥玉的生父,轉而又要害她親弟,光留著她於世上淒涼獨存。而她又處處維護著那位,我不殺伯人,伯人卻因我而死,如此間接殺人,還不如直接一刀捅了她來得痛快些!留這樣的惡人在世上,再給祥玉添傷嗎,還不快快動手!”我正言厲色,擰緊眉心,一副恨鐵不成鋼的痛心叫我表現的淋漓盡致。上面的話我半真半假,說出來只想叫梔兒心裡難安。
小沐搖搖頭,張嘴還要再說什麼,卻只覺眼前白影晃動,瞬間閃過小沐再竄向牆根。動作之快幾乎是在眨眼之間,在場的人無不瞠目結舌。
待我定睛瞧去,卻見梔兒立在那裡,正擡著淺笑,望著高高舉起的手指,指間玩轉的正是小沐自瓷瓶中倒出來的白色藥丸。
再觀小沐,見其尚維持捻藥的動作,而指間卻已空空如也。我壓下內心的鎮驚,與小沐面面相覷。
“傳聞莫公醫術天下無雙,不知他的徒弟配置的毒藥是否也是天下無雙?!闭f罷小嘴一張,咽喉輕動,那白色藥丸已被梔兒吞入腹中。藥丸這才下肚,梔兒立馬神形幻散,搖搖晃晃的癱軟靠牆根中,全身軟綿綿的再無半絲力氣。而她卻似未曾注意身體的異動,只整出一副待死的面孔,嘴裡念著:“郡主,你待梔兒親如姊妹,梔兒今生卻已將靈魂交與他人,只待下輩子,再行報答。”
幾乎是瞪著眼睛,看著梔兒把藥吞入喉間,特別是看著他把梔兒手中的藥丸搶走的那一刻,我的汗也從額間密密麻麻的滲出來。
呼的舒出一口氣。好險!本以爲梔兒的功夫肯定高出小沐許多,不想卻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
若不是以“毒藥”做出的假象,以梔兒的能力,她若不想說,我還真拿她沒辦法。
想到此,我與小沐相視一笑,心有靈犀般虛探額頭道:“好險!”
我大聲喚來無德:“去尋間牢固些的暗房,把梔兒鎖在裡面,撤去火種。另外命看守的人只守在三丈之外,切勿發出一絲聲動。”我按捺住心中的雀躍,儘量以陰沉著調調吩咐。
無德摸著尚在雲裡霧裡的腦袋,領著兩人舉著火把,一間一間察看堪比暗室中的每個暗房的房門。
我轉而去看眼瞼無力下垂的梔兒,只見她正努力擡起眼瞼,不可置信四個大字分明寫在了那雙眼中。
小沐拍拍雙手,走到梔兒身旁蹲下,聲音興奮得如同一隻雀躍的畫眉鳥般婉轉動聽:“別太驚訝,你吃下的藥丸根本不是什麼毒藥,而是本姑娘精心研製的散功丹。嘻嘻,怎麼樣,味道不錯吧!”
“你們——卑鄙!”良久,梔兒方輕輕地吐出這兩個字,噢,不,是四個字!
不錯,不是毒藥,想死在我們手裡以減輕心裡內疚的梔兒又怎麼會乖乖服下呢!
“我知道你武功高強,以我們三腳貓的功夫定是拿不下你。即使是你無意抵抗,但想得到你嘴裡的信息,我們也無可奈何。所以纔想了這麼一個法子,我可要好好看看,你的心志到底有多堅硬。無盡的黑暗中,你且想想清楚,是良心譴責重要,還是忠心護主重要。想通了,便搖搖這銀鈴,聽到鈴聲,他們自會帶你來見我!”說話間,我自袖袋中拿出一顆嬰兒拳頭大小的銀鈴,取出塞在銀鈴中間的團布,輕輕一晃,銀鈴便發出清脆悅耳的叮叮逼聲。
“枉我以爲你是好人,沒想到你這麼陰險!”梔兒極爲不甘,盯著我的眼是要吃人,雖是惡狠狠的說著話,但出口的話語卻是綿軟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