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著月色，一口氣趕了六七裡的路，當然也到了個人的極限。這時，天際已是大亮，太陽紅彤彤的光暈一圈一圈散向大地，賦予了黃天厚土上的生命無窮的能量，當然也包括我這個衣杉襤褸的小乞丐。我遙望前面彎彎曲曲的小路，一眼望不到頭。累得坐在一棵大樹下，取下腰間的水壺淺嘗一口，再捶捶因趕路趕得急了而略受傷的腿，揉揉那已起水泡的小腳丫，小小的心疼了下，這纔拿出懷中的乾糧袋，從中取出一個幹餅啃了起來。

正當我啃得有滋有味之際，一個有氣無力的聲音不識趣的打擾了我正興的胃口。

“小哥，可以給我吃點嗎？”

擡頭尋找聲音的主人，卻被眼前這個“鬼”著實嚇了一跳，全身沾滿泥巴，似剛從土墳裡爬出來一般，一股酸臭味四面襲來，另人作嘔，趕忙捂著鼻子，機械性的往後挪了挪，卻被背後的大樹擋往了退路。

“別，別，別過來——我，我，我警告你，大，大白天的，哪，哪來的回，回哪兒去，別出來嚇人！”本想說句狠話，將這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的傢伙趕走，可話到嘴邊經那不爭氣的舌頭一打結，結果將我害怕的本性表露無疑，已然是造不成威嚇的效果了。

“小哥別怕，我是人，只是夜間路滑，不小心掉在泥坑裡，又找不到地兒洗，纔會這樣。”來人見我受驚嚇，立馬解釋道，“這裡人生地不熟的，又迷了路，所以……眼下已經好幾天不曾吃過像樣的東西了。”泥巴人說話的同時，肚子“咕嚕嚕”的打著節奏。

“笑，笑話，自己都要餓死了，還管你死活，給了你我吃什麼！”這世間是怎麼了，居然有人問乞丐要吃的，你以爲你是野狗野貓嗎？

“小哥，行行好，給我吃點吧，就當是賒你一個人情，往後有機會定當加倍奉還！”泥巴人開口哀求著，瞧他那張比苦瓜還苦的臉，當下心軟。

“得了，我這剛好還有一個餅，就分一半給你吧！”見他言行吐談不像一個壞人，且見其裹在泥巴下的衣服也不似粗質的麻料，也許還真是哪家有苦難言的落難貴公子也說不定。

“謝謝，謝謝！”泥巴人接過餅，千恩萬謝，就差拿我當他爹拜了，一出門就碰見這麼狗血的人，難道上天怕我一個人的旅途太過於寂寞了嗎？

“吃吧吃吧，同是天涯倫落人，你只要記得這不是半個餅而是一個人情就行了！”我排遣著他，邊從乾孃袋中拿出另一個餅來，扳開一半遞給眼前的泥巴人。

“小哥說得及事！”泥巴人接過半個餅，也不嫌自己髒，一屁股蹲在我身旁，顯得一副是自己人的樣子，狼吞虎嚥間，已不見那半個餅的蹤跡，見他可憐兮兮地打著我手上另半個餅的主意，心下橫了橫，將它再遞了過去。

“好人做到底，記住，兩個人情！”我替自己打著如意算盤，再怎麼說也不能做虧本的買賣不是！

“小哥，能再給口水喝嗎？口，口乾——幹！”泥巴人指著自己的嘴哀求著，乾澀的嘴巴張得老大，來不及下嚥的餅屑滿嘴皆是。

“嗨，我說，你別太得寸進尺了你，你瞧瞧大太陽立馬就升起來了，這去鎮上還得幾天，這水……”

“叄人情！”泥巴人識趣得伸出三個手指頭，眼下無錢無銀的他，也只能乾乾這行當，出賣出賣自己的人情。

“這可是你說的，三個人情，如果敢賴賬不還，看我怎麼修理你！”我握起拳手，示威性地在他眼前晃了晃，狠狠的說道，滿眼心疼的看著他將我的小水壺一口氣倒了個底朝天！

“不就三人情嗎，不礙事，以後我這命都是你的啦！”吃飽喝足後，泥巴人悠閒地靠著樹桿，架起二郎腿，閉著雙眼盡情地享受著。

“誰知道這命值不值錢，纔不稀罕呢！”搶下握在他手中的水壺，倒了倒，唉，真的一滴都不剩了。白了泥巴人一眼，站起身，順手拍掉沾在屁股上的草屑，打算不再理搭理此人繼續趕路。

“我百裡挑一的名號響逼，在京都誰人不知，誰人不曉，你這個破乞丐卻說不稀罕？”身後，泥巴人因我對他的貶低，氣得嗷嗷叫，直接亮出了自己的名號，企圖挽回一點顏面。

“你說你叫什麼？百裡挑一？百裡挑一，哈哈……”這名字夠響亮，夠特別，我不由誇張的笑彎了腰。

“別笑了，再怎麼也是爹孃起的，是能隨便挑剔的嗎！”百裡挑一略有氣惱。

“是是是！”見他發火，我也不再玩笑，“我繼續要我的飯，你也找你的路去，這就告辭，後會有期！”說完提腿便走。

“小哥——恩公！”身後的百裡挑一也快步跟上，“小弟決定跟隨恩公左右隨時聽候差遣，以報恩公贈餅送水之恩！”百裡挑一連叩帶拜的，報恩兩字就差直接在臉上寫明，模樣真誠的不得了。

“我一叫花子，可受不起！”打算一直要飯上路，爲的就是好方便打探消息，如今身邊多個託油瓶的，怎麼辦正事？再說了，這傢伙是驢子是馬還不知道呢！

“什麼叫花子，別以爲我塗了一身的泥巴就眼濁了，有哪個叫花子不是在京畿要道上，便是在繁華都市中，就你——”百裡挑一將我從上到下審視個透，再靠近我的胸前用力嗅了嗅，“嘖嘖，有哪家的叫花子會在乎身上乾淨與否，而且連流的汗都是香噴噴的，嗯，還有點魚腥味！”他的後半句極爲經挑，充滿了挑性，我惱怒得使盡全身力氣將他推開，百裡挑一一時不防，被我推了個四腳朝天。顯然對我突然的發難措手不及，在我將藍晃晃的匕首架在他脖子上的那一刻，他才似乎清醒過來。

“說，你是誰派來的！”我架著匕首，犀利的眼神直擊他的心靈，一秒都不敢鬆懈。

“女俠饒命！”百裡挑一委屈道，“小的嘴賤，小的嘴賤！”

“說，你到底是誰，否則別怪我下手不留情！”我加重匕首的力道，鋒利的刃面已割破皮膚，鮮血頓時噴涌而出。見我真的發了狠，百裡挑一急忙道：“小的是京都人氏，百里家族在京都算得上數一數二的大戶，至於我的名號待你上京一問便知，只因喜好沾花粘草，終有一日遭人報復，不知哪個女子找來幾名混混，趁我不備，將我打暈，醒來已在馬車上，卻被灌了迷藥，一路昏昏睡睡的，不知是到了哪裡，身上的錢財也被洗劫一空，最終丟在這狗不拉屎的地方。”百裡挑一一口氣說完，又開始嗷嗷叫道：“女俠饒命，小的所講句句屬實，如有一句假話，請罰我尚在壯年便死於女子肚皮之上！”

“噗嗤！”我收起匕首插回鞘內，“起來吧，色鬼！”

“女俠肯相信在下所言？”百裡挑一盤坐在地，撫住脖子的傷口，小聲道，“嘖嘖，一個比一個狠！”

“再說一遍！”聽見他那句小聲的嘟噥，我挑眉道。

“女俠肯相信在下所言？”百裡挑一見我生氣，捂著脖子上的小傷站起來，小心的迴應道。

“後面那句！”

“沒了！”百裡挑一說罷，伸展伸展筋骨，“哇，太陽真是好太陽啊！”

見他如此，也不再逼迫，拍拍身上的塵土，“好久沒做了，連老本行都忘了，這麼快就露出破綻，不行，得改進！”我小聲的嘀咕著，擡頭看著這位伸長脖子拭圖偷聽的仁兄，“喂，那個百裡挑一是吧，你剛纔說你是京都人？”

“如假包換！只是不曾到過這裡所以迷了路，不過只要能找到附近的城鎮，保準閉著眼睛都能摸到京都，嘿嘿，遊山玩水多了也有好處，話說回來，那綁我之人也挺了解我的，不會是紅杏樓那個小騷娘吧。”百裡挑一擡頭挺胸道，講到後面，居然摸摸下巴逼笑著。

“我要上京都開開眼見，帶我去！”我命令道，至於是驢子是馬，帶出來溜溜不就知道啦！

“哼，我憑什麼要帶著一個兇巴巴又沒品味的女人回家，老爹知道會與我斷絕父子關係的！”這回輪到百裡挑一揚眉吐氣了，只見這位仁兄甩甩沾了泥巴的頭髮，雙手背在後腰上，大步大步的往前走。

我緊步跟上，百裡挑一卻加大步伐，“你剛纔說過，願跟隨我左右只爲報恩！”

“可人家大女俠受不起！如此我也不能違了救命恩人的意願啊！”百裡挑一陰陽怪氣的道。

看著前面昂首挺胸的傢伙，我狠狠心，掏出匕首快步追上，將匕首又一次地抵住百裡挑一的脖子：“你欠我三個人情，如今我使用第一個！”

“女俠，有話好好說，有話好好說……”百裡挑一剛擡起的一隻腳頓在空中，不自然的陪笑著，那表情要多猥瑣就有多猥瑣。

“帶我上京！”我再次強調。

“行！”百裡挑一放下懸在空中的那隻腳，無耐道，“不就是京都嘛，能有多難的事！”

“真的！”我略有激動，彷彿與二蛋的距離又接近了許多。要知道找人可不是光憑勇氣就能辦成的，來到這個世界的幾年裡，都不曾出過遠門，怎會認得去京都的路，現下冒出一個京都人，好比迷失在海洋中的小船看見了信號燈，怎能經意放過。

“喂，喂！別激動，別激動，這玩意可不是開玩笑的！”百裡挑一用食指挑開匕首，卻被匕首開了道口子。

“帶你上京是沒問題，但要約法三章！”百裡挑一允著被匕首劃傷的食指，含糊道。

“什麼？”我彎下腰將匕首收回鞘中，“別太過分就成！”

“第一，以後不準動不動就拿著小刀指著我，要是被京都的少女怨婦知曉，往後還怎麼混。”我翻了翻白眼，“行！”重新收拾好行囊，提起腳步越過百裡挑一，繼續往前行。

“第二，不準問東問西！”

“好！”

“第三，不準偷窺人家洗澡！”

“可以！但如果你不遵守第二條與第三條，我就會違反第一條，如何？”我反擊道，重歸江湖，吃虧的事情可不能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