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訴你個好消息！”
“什麼好消息？”
“今日朝堂上下的令，解除宵禁了。”
“終於解除了啊……”
“是啊！”
吳女俠也不禁搖了搖頭：“前幾天聽說在那個姓陳的才子府上砍出竹妖，我本來以爲(wèi)最多第二天宵禁就會解除，不過似乎是朝廷還想借此機(jī)會將長京隱藏的其他邪魔妖鬼也給清掃一遍，所以拖到了今天。”
說著她停頓了下，瞄了眼旁邊的貓：
“幸好你家貓兒沒有被抓。”
“最近常在茶樓聽說那位陳大官人。”宋遊笑著說，“聽說他在家中提筆畫竹影，乃是大雅之舉。”
“我倒不曉得雅不雅。”吳女俠搖了搖頭，“只聽說那竹妖被砍出來的時候，顯出真身，已經(jīng)全身焦黑如炭。正好，之前西城被雷劈的那戶人家也是被劈死了一整片的竹林，多半是老天有眼，或者哪個神仙顯靈，隨手降了一道天雷劈他。我猜那竹妖應(yīng)該當(dāng)時就已經(jīng)快不行了，所以被砍出來的時候才一點(diǎn)反抗都沒有，當(dāng)場就死了。”
“女俠消息靈通。”
“可惜咯……”
吳女俠拖著長長的尾音，聲音裡帶著點(diǎn)方言，又有點(diǎn)幸災(zāi)樂禍：“要是那竹妖被捉了活的，長京就熱鬧了。”
“也許。”
“嗯你說得也對。”吳女俠說，“要是能抓活的，當(dāng)時那隻狼就抓活的了。”
“在下分明什麼也沒說……”
“哈哈！”吳女俠只是笑了笑，繼續(xù)說，“不過今晚也熱鬧，今晚不宵禁，我?guī)萌ヒ故泄涔洌纯撮L京的熱鬧，嚐嚐夜市裡的小吃！”
“不知有什麼好吃的？”
“我以前去過幾次夜市，像是鐵盤烤魚啊水盆羊肉啊羊肝饆??啊，都挺好吃的，我最喜歡吃的是雜魚湯餅，反正去了再看。”
“便麻煩女俠帶路了。”
“有了這次的事，長京恐怕要太平一段時間了，就算那些有心作惡的妖鬼沒被捉淨(jìng)，一時也不敢再冒泡了。”
“但願如此。”
“可惜了可惜了……”
吳女俠說著又搖頭嘆息：“城外那幾個費(fèi)勁的妖鬼基本都被咱們除了，現(xiàn)在偶爾張一張新榜，也立馬就被民間高人和江湖人給揭了，我本來還說你要是想爲(wèi)民除害，就多看看城裡的爛攤子，後來想著你好像不是很願意管城中的事，也就沒提，現(xiàn)在你就算是想，也沒多少妖怪給你捉了。”
“女俠誤會了。”宋遊說道，“不是在下不願意管城中之事，只是城中既有神靈，也有能人，相比起來，還是城外的百姓更需要我們。”
“有道理。”
夜幕緩緩降至長京城。
今夜卻與往常不同。
黃昏時的行人並不急著歸家，店鋪不急著關(guān)門，也沒有宵禁的鑼聲響起，反倒是酒樓大店早早的點(diǎn)起了燈籠，若有燈箱的，也已經(jīng)亮起了光。
天上越暗，地上越亮。
夕陽餘暉消散之時，女俠前來拍門，叫上逸州友人，同遊長京之夜。
女俠走在前頭一點(diǎn)。
道人挎了一個褡褳，走在後邊一點(diǎn)，褡褳裡探出一顆貓頭。道人不疾不徐的觀察著路上行人，貓兒也充滿好奇的左右張望。
走到一半的時候，天便黑了，這座長京城終於展現(xiàn)出了它在夜晚本來的樣子。
大路有燈籠，燈籠的光並不如後世的路燈明亮，說燈火通明只是誇張，只是也已經(jīng)可以辨路，街上行人如織，藉著並不明亮的光行走其中，昏暗中也自有一種時代的氛圍感，值得品味。
宵禁已久了，大家怨聲載道，如今一旦放開，即使往日不常出來的人，今夜也全都出來了。
而當(dāng)走過那幾條以熱鬧、夜市和青樓聞名的街道，便真能當(dāng)?shù)闷馃艋鹜饕辉~了。
此前夜裡闖宵禁走過時，兩旁商戶酒樓都是閉著門的，不點(diǎn)燈箱，燈籠也不敢點(diǎn)，也沒有小攤。如今燈籠燈箱全都點(diǎn)起，夜市千燈照碧雲(yún)，高樓紅袖客紛紛，水門向晚茶商鬧，橋市通宵酒客行，才知曉這人間煙火究竟多盛。
在這個時代，堪稱舉世無雙。
難怪那麼多異域外邦的人來了長京，便爲(wèi)此著迷，如何也要留下來，不願離開。
道人不禁放緩了腳步。
一邊看，一邊聽吳女俠與他介紹。
與之前獨(dú)自在黑暗中經(jīng)過萬間民宅時的自在不同，這時所感受到的，不是清冷，是熱鬧，不是月光，是燈火，不是自己，而是這個時代。
貓兒亦是睜大了眼睛，琥珀似的眼睛裡倒映著彩燈無數(shù)。
漸漸走到了吳女俠說的夜市。
長京最有名的夜市其實(shí)在西城，吳女俠領(lǐng)著他們逛了一圈，才繞回西城夜市。
與後世的夜市不同，這並非是一條街巷，而是一個四四方方的場地，是前朝遺留下來的坊市演變而來，更像是一個商業(yè)廣場。而西城向來是平民百姓和異域外邦人聚集之地，平民煙火之下，又帶上了不少異域風(fēng)情，無論是商販還是顧客，都有不少異族面孔。
於是在這燈火通明的坊市之中，各種小攤、板車乃至店鋪能讓人眼花繚亂，商品小吃種類之多，又讓人驚歎，中間更有西域人當(dāng)街奏歌跳舞，如此才造就了這長京最出名的夜市絕景。
吳女俠說先帶他們逛一圈。
於是道人與貓便一邊聽著那充滿異域風(fēng)情的樂曲聲，一邊看西域人跳舞，看商品琳瑯滿目，品味這個時代夜間的煙火氣。
直到吳女俠叫他們坐下。
這是一家賣雜魚湯餅的小店，裡頭早已坐滿了，桌椅只好擺到了外頭來，與行人相擠。
吳女俠點(diǎn)了兩份雜魚湯餅，又去買了饆??、鐵盤烤魚與水盆羊肉，還買了兩杯甜米酒，似是想還上個月那頓雲(yún)春樓，宋遊也任她去。
“兩碗雜魚湯餅！”
小店的老闆端碗而來。
幾樣小吃也一一送來。
宋遊照樣從褡褳裡拿出小碗，放在板凳上，給三花貓吃。
所謂雜魚湯餅，其實(shí)就是雜魚面，店家在門口放了一口大鍋，裡面全是各種各樣的雜魚，熬煮在一起，聽說要從中午一直熬到下午，直到把這滿滿一鍋的雜魚全部熬爛，看不到肉了，然後瀝出魚渣，剩下的湯，便是湯餅的湯底。
不知是哪裡的吃法，可真是滿滿的鮮美。
鐵盤烤魚聽說是漠北的做法，用一長條形的鐵盤來烤魚，會加一些西域香料和當(dāng)?shù)靥赜械恼{(diào)味品，吃起來頗具異域風(fēng)情。
羊肝饆??則是一種煎炸的麪食，兩端開口，裡頭包羊肝。
除了羊肝饆??，吳女俠還買來了當(dāng)下時節(jié)的特產(chǎn)——
櫻桃饆??。
便是將麪食裡頭包的羊肝換成櫻桃，上鍋煎炸定型，粗粗的一條，裡頭是炸熟的櫻桃。聽起來有些黑暗，卻是長京每年春天的流行美食，很多千金貴婦自己不願出門也要讓僕從跑去買來吃。
甜米酒就簡單了，基本就是醪糟，加糖紅棗枸杞煮沸後又放涼，不醉人，是給來逛夜市的人當(dāng)飲料喝的，用竹筒裝，幾文錢就能買一杯。
水盆羊肉則不必多說。
這麼一桌下來，起碼能讓三四個人吃飽，菜品豐富，有滋有味，論奢華與高檔比不得雲(yún)春樓，可論味道，其實(shí)都算美食。
而這一桌才花百八十錢。
這纔是長京百姓的美食。
“多謝你上個月請我吃的雲(yún)春樓。我有不少用錢的地方，想回請你是請不起了，那太貴了，我也捨不得，請你回吃一頓，不要嫌棄。”吳女俠很坦然的舉起自己裝甜米酒的杯子。
“女俠哪裡的話。”宋遊也連忙舉杯，“在下之所以去雲(yún)春樓，不過是想體驗(yàn)長京一絕，無論是否有女俠，在下都是要去吃一頓的，正是因爲(wèi)有女俠，在下才敢點(diǎn)上一桌，吃到更多樣式而不浪費(fèi)，說來應(yīng)當(dāng)感謝女俠。”
女俠聽了只把嘴一扯：
“瞎扯！”
“那便不管那日如何，今日女俠帶我和三花娘娘體會了長京另一絕，也是值得一謝。”
“隨你吧。”
兩人相視而笑。
宋遊將竹筒湊近嘴脣，還未飲下，便已聞到了米酒與竹筒的清香，喝下一小口，也只有清爽的甜，幾乎沒有喝到酒味兒。
於是又在掌心裡倒了一點(diǎn)，放低拿給三花娘娘嘗，告訴她這是烈酒。
一邊吃，一邊看身邊人來人往。
今日的人真的是多，要在夜市中逛，得人擠人，其中不乏衣著華貴者。文人邊走邊聊，年輕人疏狂大笑，各種肉香與香料味混合，不知哪家店哪個攤的鐵鍋裡又在燉煮什麼，只見得水汽升騰，恍然如夢。
看這身邊的世界，繁華煙火之下的一張張面孔，一個個真切的靈魂，一切都如此真實(shí)生動。
“怎麼樣？”
吳女俠咧嘴笑著問他：“是不是從來沒見過這麼熱鬧的夜市？”
宋遊聞言轉(zhuǎn)頭，與她目光交碰。
能從她的眼裡看出她的想法。
想來當(dāng)時的她也是被震驚過的，不過此時的她已經(jīng)在長京待了兩年，算是“老長京”了，面對後來者，多少有點(diǎn)類似優(yōu)越感的東西，於是此刻迫不及待想從自己的臉上也看到如她當(dāng)初一樣的震驚。
宋遊便點(diǎn)了點(diǎn)頭，小聲說：“確實(shí)，在下這輩子從未見過這麼熱鬧的夜市。”
“哈哈我剛來的時候也被驚呆了。”吳女俠便滿意的笑了，“不光是因爲(wèi)這裡賣的很多東西我從來沒見過，還有這裡的人，長得稀奇古怪，以前見過但沒有見過這麼多，也算是有些稀奇。不過就是有一些人身上一股子味兒，比咱們一個月不洗澡都臭。”
“稀奇。”
“感謝捉妖抓鬼的城隍老爺吧，沒有他老人家勤奮捉妖，宵禁興許還解除不了這麼快！”
“該謝……”
宋遊一邊點(diǎn)頭，一邊又看向遠(yuǎn)處。
要說此處燈火璀璨，自然遠(yuǎn)比不得後世的霓虹招牌，要說此處繁華熱鬧，也不見得能與後世那些出名的夜市相比，可不代表它就不美，道人仍舊從中看到了值得自己驚歎的地方，而這些地方，是不親眼來看看不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