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豫了許久,我最終還是決定,要告訴她,無論是傷心難過,這都是褚江清應(yīng)該知道的!
電話很快就接通,我屏住一口氣,將事情斬頭去尾,一股腦說了出來。
良久,對面竟然沒有我想象中的反應(yīng),只是傳來了一句輕笑。
“說完了?”
我愣了愣,找不出回話來。
“這事兒劍海已經(jīng)和我說過了,謝謝你再和我說第二遍。”
接著毫不留情的,褚江清掛斷了電話。
足足懵了有半分鐘,我這才知道,自己是中了關(guān)劍海的道了。
沒想到,他竟然先下手爲(wèi)強(qiáng),先在褚江清那裡來了一個坦白從寬,換來一個同情分不說,還將我變得裡外不是人。
正在這時候,桌上的手機(jī)又響了起來。
我連忙拿起來一看——不是褚江清的,而是一個未顯示名稱的陌生號碼。
“喂?”
說話人是一箇中年女人,操著一口熟悉的方言,語氣裡帶著點焦急,“小姑娘,你現(xiàn)在快回來吧!”
我聽得模模糊糊的,“請問,你是——”
“嘉仇,我是嘉仇阿婆家的那個看護(hù),不記得了嗎?”
頓時,我一下子提起精神,“是你?不對啊,我沒有給你留這個號碼,怎麼會……”
“這些你來了我再告訴你!”她急火火地說,“你不是要見嘉仇嗎,他已經(jīng)回來了!”
猛地站起身,膝蓋空地撞上了桌腳,竄上了一陣痠痛。我卻揉一揉的空隙都沒有,熱血已經(jīng)衝破了我的理智,“好,請您一定留住他!”
“你放心,他走不了的……”
此時,我已經(jīng)被這種突如其來的驚喜和衝擊,弄得毫無思考能力,只恨不得變出翅膀來飛過去,而忽略了她話中的那幾分詭異。
如果我知道,再見面是這樣的一番場景,我寧可此生不復(fù)相見。
抓著手機(jī)和錢包,我連睡衣都沒有換,奪門而出。
一路上,我都在心裡不停祈禱,快點,再快一點!
就怕晚了那麼一會兒,我就又要錯過了他!
眼看著熟悉的小縣城越來越近,我哆嗦著指著路,讓出租車司機(jī)在小道上開得飛快。
沒有磨蹭,快要到那條小巷的時候,司機(jī)不願意走了,“下車下車,這個地方我都掉不來頭的,你自己進(jìn)去吧!”
胡亂地抓了把錢扔給他,我?guī)缀跏怯帽M了平生最快的速度衝了出去。一想起,再一會兒,就能夠見到他,我覺得時間過得那麼慢,好像只要自己再加把勁兒,就能夠趕在期限之前,早見他一秒鐘。
只是,當(dāng)駝阿婆的小院慢慢出現(xiàn)的時候,我的腳步不自覺慢了下來,一步黏著一步,慢慢擡不起來。
一切都是那麼詭異。
大門敞開,門口插著一個標(biāo)子,紅紅白白的塑料紙隨風(fēng)吹動著,發(fā)出嘩啦啦的響聲。還有鞭炮炸後的碎屑,隨風(fēng)吹出好遠(yuǎn)。
瞬間,腦袋裡懵了一下,身體不受控制地靠近了打開的大門。
院子裡亂糟糟的,撐衣架摔得歪七扭八,地上滿是
泥巴和水漬,亂糟糟的一團(tuán)。
房門打開,駝阿婆靜靜地坐在長椅上,一身黑衣,如同枯老樹皮的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
正中間的空地上,擺著一張擔(dān)架,上面躺著一個人,蓋著白牀單,印出了黃色的污垢印跡。
桌上的水果祭品,打開的一壺薄酒,還有那個笑容熟悉的黑白照片……
“死——死了?”
我吶吶地張口,彷彿是在質(zhì)問自己,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死了,誰死了?爲(wèi)什麼要掛著嘉仇的照片?
搖搖晃晃地走了進(jìn)去,我呆滯地直視著前方,直勾勾地看著焚香嫋嫋間的那張遺照,連腳下的門檻都沒有注意到。
狠狠摔到地上,我的下巴直接磕到地上,頓時牙齒裡血腥味兒衝了上來。
此時,我距離那個擔(dān)架,距離極其之近,甚至都能夠聞到那股腥臭的腐爛味道。
白布之下,屍體只穿著了一隻鞋子,另一隻赤|裸的光腳上指甲都掉光了,只剩下五個血肉模糊的肉塊。
嘿嘿一下,駝阿婆咧嘴一笑,黑洞洞的牙齒縫裡甚是駭人。
“你來啦。”
我怔怔地看著他,這時候,一雙手摟住了我的肩膀,將我扶了起來。
看護(hù)的中年婦女拍了拍我破皮的下頜,擔(dān)心地說,“咋這麼不小心嘞,下巴都差點磕沒了……”
一把拽住她的手,我已經(jīng)有點魔障了,“這裡面是誰,爲(wèi)什麼放著嘉仇的照片!”
猶猶豫豫了一會兒,她嘆了口氣,“小姑娘,你不要太難過了。”
我冷靜得可怕,“胡說,怎麼會是他,不要騙我了。”
“真的,就在前天晚上,縣裡派出所把屍體拉回來的。要不是遇到了你的熟人,我可找不到你。”
此時我也來不及考慮這個熟人不熟人的事情了,兩隻眼珠已經(jīng)緊緊黏在了那張白牀單下,不肯放過一絲漏出的縫隙。
“誒,你要做啥!”
躲過她的阻攔,我的手已經(jīng)伸了過去,一下子掀開了那張擋屍的白布!
後面的大姐不停拍著大腿,著急地說,“要死咯,現(xiàn)在見光,小鬼就不肯走開家了!”
我管你什麼人鬼,此時的全部注意力,全都被擔(dān)架上的肉塊吸引了過去。
說他是肉塊,因爲(wèi)臉上已經(jīng)完全腐爛,指頭、胳膊、脖子,泡的發(fā)白發(fā)爛,整個人都呈現(xiàn)出一種雙氧水漂白過後的病態(tài)青白。
匆匆將白布單重新蓋上,大姐碎碎叨叨地念個不停,駝阿婆依舊如同個泥人一樣坐在那裡,一動不動。
半晌之後,我輕輕一笑,在安靜的房間裡怪異無比。
身邊的大姐古怪地看我,“你笑啥?”
我篤定說,“這不可能是嘉仇,人家隨便找個無名屍體,你們就傻傻相信了。”
如果是我的嘉仇,哪怕是隻剩骸骨、化成灰燼,我怎麼會有認(rèn)不出來的道理?
就算衣服一樣、身量一樣,可是骨子裡面是僞裝不起來的,絕對不是。
“孫孫。”冷不丁,駝阿婆突然開口喊了一聲,蒼老的聲音
悠長地喊了一聲,充滿了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淒涼,“我的孫孫啊!”
很快的,眼淚爬滿了枯樹皮般的臉頰,從溝溝壑壑裡流淌下來,卻無法滋潤皸裂的心。
原來,黑衣乃喪衣!
我仍然不肯接受,蹲在她身邊,聲音有點發(fā)顫,“阿婆,你看清楚,這不是嘉仇啊,怎麼連你都認(rèn)不出來呢?”
阿婆並不理我,只是哭得傷心,嗚嗚哇哇地說著什麼,口水從乾癟的嘴脣裡流淌下來。
哭聲如同爪子在耳膜裡搔個不停,讓我的臉色慢慢變了,不敢置信地癡癡搖頭,“騙人的,這明明不是他,你們爲(wèi)什麼不相信!”
心中搖晃不安,我奪門衝了出去——我要找出證據(jù)來,證明這不是他!
於是,我最終用自己的手,找到了最後一根擊垮我的稻草。
看著面前的血液對照表,清清楚楚地顯示著,那具腐爛的屍體,和駝阿婆有親緣關(guān)係。
這個世界上,和阿婆有關(guān)係的只有那一人,如今死了,也只有他一屍。
罕見平靜地合上文件夾,我放回民警桌上,聲音卻像是鋼絲在鍋底上摩擦後的刺耳刺啦聲,“他,是怎麼死的。”
“人是漁民在河裡發(fā)現(xiàn)的,卡了住船的排水口,按照屍檢,是意外溺斃。”民警嘖了嘖舌,“當(dāng)時撈起來的時候正好趕上暴雨,估計是泄洪的時候,從省城那邊的上游裡順便衝了下來。死亡時間太久,沒辦法準(zhǔn)確推算,加上浮腫得很嚴(yán)重,指紋五官都看不清,分辨不出身份,當(dāng)時停屍房都準(zhǔn)備拉去火化了。”
臉色慘白、近乎死灰,我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zhuǎn),勉強(qiáng)扶住桌角才站穩(wěn)身體。
這時候,我已經(jīng)喪失了最後一絲逞強(qiáng),只是無意義地刨根問底,“然後呢。”
在冰冷窒息的地方躺了那麼久……然後呢?
“後來在他的手心裡找到了一團(tuán)東西,因爲(wèi)死者攥得太緊,一直都沒有發(fā)現(xiàn),直到屍僵漸漸消退,才掉了出來,被工作人員發(fā)現(xiàn)了。”
說著,民警起身,扭開了儲物櫃,“正好你來了,也算是物歸原主。”
接過遞來的一個透明塑料袋,那裡面蜷縮著一張模糊不清的照片,身後大片的背景已經(jīng)被暈開得只剩下一層黃色。
可是,上面兩個靠在一起,笑得甜甜的笑臉卻依稀可見。
一個是我,一個是他。
搖搖晃晃地走出了派出所,頭頂?shù)奶栒盏梦覝喩戆l(fā)寒,它就像是一個無盡的黑洞,吸走了我身上的溫度和力氣,讓我像生病一樣難受。
眼睛變成了斷了信號的老舊電視屏幕,嘶嘶拉拉地閃動著雪花點,鼻孔裡塞滿了柳絮,每吸一口,呼吸就阻斷一分,漸漸呼吸艱難。
當(dāng)初在燈樹下照這張相的時候,我們笑得那樣甜蜜,只想在定格住那一瞬間的美好時光。
可何曾想到,它竟然成爲(wèi)了嘉仇一抹孤魂還家的憑證,何曾想到,它曾經(jīng)隨著屍體、在冰冷江水裡浮沉了許久?
如果見你,是這樣的方式,那我寧可找尋你一輩子,等你一輩子,總好過被你徹底拋棄,天地間尋你無門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