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奇峰這樣囂張的挑釁,幾乎是挑斷了我們所有人緊繃的神經(jīng)。
嘉仇也顧不上什麼名聲好壞,直接將蔣父軟禁起來,就關(guān)在大宅裡,誰也不準(zhǔn)出入。同時,遍尋全省最好的律師,想要給斌哥減刑。
而我這邊,也得到了一個不好不壞的消息。
因爲(wèi)之前販嬰案和黑診所案的主嫌疑人,變成了這場殺人案的受害人,所以兩案都?xì)w到了錢陌遠(yuǎn)手上。
無論我怎麼問,他都不肯泄露一點內(nèi)幕。直被我問得不耐煩了,乾脆堵死了話頭,“我的職責(zé)要求我只字不提,開庭之前,不要再聯(lián)繫我!”
啪嗒掛掉電話,竟然是一點縫隙都不給留。
來回奔波了幾天,卻始終徒勞無功。帶著一身洗不盡的塵土氣息,我倒在了牀上,只覺得身上被巨石碾壓過幾遍,連骨骼之間都鬆到快要散開。
一覺又沉又長,我卻睡得極其不安穩(wěn),腦子裡不停地回放著陳妙死前的片段,幾乎一刻不停。
粗糲地呵了一聲,我猛然睜開眼睛,胸膛不斷起伏,額頭上密密麻麻全都是冷汗。
沒等我回過神來,額頭上多了一個熱烘烘的東西。
仰頭一看,一隻小手握著白色的毛巾,替我擦著,小臉上分外正經(jīng)。
見我直直看著他,蔣若星也不受影響,繼續(xù)認(rèn)真地擦著,饅頭一樣的小手被熱氣薰得紅通通的。
“好了,不用了。”按住他的手,我坐起身,腦袋裡忍不住繃起一疼。
學(xué)著大人的樣子,蔣若星一下下?lián)崦业念~頭,無聲地安慰著。
捏了捏他肉肉的小手,我拉到了嘴邊,親了親手背上的幾個小肉坑。
比起當(dāng)初在裘靈月手下,小傢伙已經(jīng)判若兩人,乾瘦的四肢逐漸充盈,皮膚也變得白嫩嫩的,彷彿戳一戳,就能冒出水來。
即使是寡言少語,反倒顯得比同齡孩子更加懂事,招人疼愛。
“小寶,誰送你過來的?”
他口齒清晰,“爸爸說最近很忙,讓我來這裡。”
揉了揉他的小腦袋,我知道嘉仇是想讓蔣若星來分散我的心思,免得又鑽牛角尖。他總是這樣面面俱到,自己卻連悲傷的時間都沒有。
想到這裡,我對“嘉仇爸爸”的小心思有些悵然,不自覺柔聲說,“阿姨知道了,謝謝小寶。”
中午時分,我站在廚房裡,切著砧板上的蔬菜。許久沒有下廚,動作都慢了很多,不過也沒有人會催促,安靜平緩的節(jié)奏就這樣不斷響起。
蔣若星就坐在餐桌上,手裡握著鉛筆,在本子上認(rèn)真地寫著老師佈置的作業(yè)。
不一會兒,手機(jī)嗡嗡作響,我放下刀,將它拿了起來。
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我皺了皺眉,直接掛斷。
對方卻像是和我卯上勁兒了,下一秒又打了進(jìn)來。
我有點無可奈何,“你到底要怎麼樣。”
話筒那邊,賈代嫺的聲音有點發(fā)緊,“蘇扇,斌哥會被判死刑嗎?”
“我已經(jīng)說過很多遍了,我不知道。”靠在臺子上,
我接著說,“就算你一天三個電話地問我,我也給不了你要的答案。”
自從事發(fā)之後,她就變得很焦灼,總是不停地和我們解釋,這件事她不是故意的,她也不知道蔣奇峰會利用她的名頭,而去綁架陳妙。
果不其然,她又開始舊事重提,“蘇扇,你相信我,我真的沒有做過!你幫我告訴少東家,我——”
“你有完沒完!”斥責(zé)一聲,我看見蔣若星擡頭看我,隨即背過身子,強(qiáng)壓下怒火,“你現(xiàn)在說這些有什麼意思,不就是想找個心安理得嗎?不管你願不願意,結(jié)果已經(jīng)無法挽回,你要真想懺悔,自己燒香去地底下問陳妙!”
直接掛斷電話,我心情不快地將手機(jī)扔回了桌上,重重地喘著粗氣。
這種惱火何曾只是對賈代嫺一人,卻是對我自己、對所有人的。我們心裡都藏著愧疚,可是我們又該和誰去說,找誰原諒?
平復(fù)好心情,我壓抑下情緒,繼續(xù)切菜。
坐在餐桌上,我和蔣若星面對面,開始和和睦睦地吃飯。望著對面的小人,我起先是時不時瞟一眼,後來乾脆是一錯不錯地看著他。
他吃東西的時候,總是先用勺子舀起一口飯,然後在上面加上一口菜,再送到嘴裡,從來不多也不少,就像個小機(jī)器人一樣,嚴(yán)格遵循著程序。
然而,蔣若星臉上的表情卻出賣了小主人。但凡吃到胡蘿蔔和肉塊的時候,他的動作顯然就遲鈍了很多,尤其塞進(jìn)去之後,飛快嚼上幾口就吞下去,一臉苦大仇深。
打從發(fā)現(xiàn)了這一點之後,我便止不住地想要逗逗他,故意餵了好幾次胡蘿蔔,他掙扎了一下,還是不得不吃了下去。
接收到他幽怨的眼神,我不敢再逗了,忍俊不禁地看著他繼續(xù)自我投喂。
吃完飯,小傢伙從包裡拿出了一張花花綠綠的傳單,遞到了我的面前。
這是一張宣傳彩頁,邀請小朋友和家長一起參加幼兒園的植物節(jié),時間就在明天。
“小寶要參加?”
他點點頭。
看了一眼時間,是在週日下午,我沒有什麼事情,就一口答應(yīng),“好,那阿姨陪你去。”
到了第二天,我?guī)еY若星來到了幼兒園,卻正巧撞見路口那輛圓滾滾的卡通轎車。孟若棠靠在車門口,一身西裝革履的派頭,怎麼看怎麼不搭。
氣定神閒地看著我們走近,他看了將若星一眼,皺眉說,“昨天你提前放學(xué),沒有告訴我。”
蔣若星不爲(wèi)所動,只是看著他不說話。
每到蔣若星放學(xué)的時候,他都會雷打不動地過來接,就算十次裡十次都不會被搭理,他還是風(fēng)雨無阻地過來。
我看了他一眼,沒話可說,牽著蔣若星的手,“咱們進(jìn)去吧。”
然而,等我們一到操場上,結(jié)果瞬間就尷尬了。
看著面前穿梭來去的各種“胡蘿蔔”“大南瓜”,我這才後知後覺,原來這是一個親子節(jié)日,大家都扮演成故事裡的植物角色,然後表演節(jié)目。
看著自己手裡的鏟子和小桶,和蔣若星大眼瞪小眼
後,我訕訕一笑,只覺得自己傻透了。
沒有準(zhǔn)備服裝和道具,我們只得坐在一旁,看著別人投入地做著遊戲。
不一會兒,有個扎著牛角辮的小姑娘跑了過來,小臉紅撲撲的,“蔣若星,你看我今天好不好看?”
說著,還牽起自己的裙襬,滴溜溜轉(zhuǎn)了一圈,“今天我扮的是灰姑娘,我爸爸是南瓜車,媽媽是白鴿……我,我想讓你做我的王子!”
一句話,讓我忍不住嗆了一口——沒有想到,現(xiàn)在的小姑娘都流行這麼奔放的。
蔣若星雖然一副硬邦邦的冰塊臉,但是面對小姑娘的示好,一下子口氣就沒那麼僵硬了,“可是,我沒有馬,也沒有寶劍。”
“啊,怎麼會這樣……”小女孩顯得尤其失望,這對於她來說簡直小小人生的重大打擊,“可是我就是喜歡你呀!”
一瞬間,蔣若星的耳朵就紅了,迎風(fēng)招展,“對不起。”
看著這兩個愁眉苦臉的小東西,我忍不住往後縮了縮,儘量不去打擾他們哀傷的情緒。
以拳抵脣,我擋住了繃不住而翹起的嘴角,直到背後響起了另一個硬邦邦的聲音,“蔣若星,我可以當(dāng)你的白馬。”
一扭頭,我的表情就凍在了臉上。
面前這頭“高頭大馬”,穿著一身滑稽的白馬套裝,嵌在馬玩偶中的那張臉繃得緊緊。
他撞到了我的視線,瞬間一下子逃也不及地閃開,兩隻耳朵簡直紅得要滴血。
我慢慢合上了因爲(wèi)驚訝而張開的嘴巴,在心裡默唸——這種蠢樣,絕對可以成爲(wèi)他孟若棠成功人生裡濃墨重彩的一筆黑歷史。
然而,有人卻歡喜得不得了。小女孩一下子哇了一聲,緊緊抱住了孟若棠的大腿,“老叔叔,你是我見過最棒的白馬!”
一個“老”字讓孟若棠臉色一變,不過他很快就斂起情緒。屈膝蹲下,男人半側(cè)過身,將寬闊的“馬背”露給了蔣若星,“王子大人,請隨我去取你的寶劍。”
躊躇了一會兒,蔣若星還是伸手搭上了孟若棠的肩膀,直直地挺著腰背,彷彿真的是一個即將出徵的王子。
很快的,孟若棠從提來的紙袋裡翻出了一把嶄新的寶劍,遞給了背後的小傢伙。看樣子,恐怕早就有備而來。
隨即,他突然朝我轉(zhuǎn)身,將一個蘋果模樣的帽子戴在了我的頭上。
摸了摸碧綠的蘋果梗,我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被拉著一齊走入了人羣中。
在一羣奇裝異服的家長中,我的尷尬感覺慢慢減退,目送著小王子和小公主歡快地跑來跑去。
在小夥伴活潑的引導(dǎo)之下,蔣若星也慢慢放開了表情,甚至主動牽起了小姑娘的手,引得周圍的家長們還起鬨了一番。
我忍不住暗歎一聲,難道這小傢伙的天賦都點在了撩妹上不成?
過了一會兒,園長走到臺上,宣佈要請幾個家庭上來表演節(jié)目。
“我!我們要參加!”
齊刷刷地看向身邊興奮的小姑娘,我和孟“白馬”對視了一眼,頓時覺得有點不好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