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吧,燕公要如何才能同意出兵?”
意料之中的求援比韓紹預估的還要快上一些。
昨日剛剛戰敗,今日就已經急不可耐地登門而來。
只不過相較於上一次的穩坐釣魚臺,這一次袁奉這個老烏龜卻是不得不親自露面了。
面對袁奉言語間流露出的急切,韓紹老神在在。
“州牧手底下精兵強將無數,區區黃天亂匪哪裡用得上來求孤?”
你親自登門,孤很高興。
但你說話的語氣,孤不喜歡。
求人,就得有個求人的態度。
不是嗎?
神念投影而來的袁奉面色一滯,很是難看。
“燕公言重了,你我共處幽州一域,如今亂匪犯境,你我當攜手共濟纔是,哪裡用得上一個‘求’字?”
說著,見韓紹一臉不以爲然,袁奉有些惱怒道。
“真要說起來,這幽州乃燕公鄉土,於老夫而言不過是客居!”
“若事不可爲,老夫大不了棄官而走,任他黃天道如何作亂,又關老夫何事?”
“到時,幽州生民離亂,遍地羶腥!燕公又該如何自處?”
呵,這是準備撂挑子當滾刀肉?
見這老烏龜甚至不想擔這個‘求’字,竟還威脅上了。
韓紹有些被逗笑了,擺擺手便道。
“既然州牧已有棄官之念,那這幽州的事情又與州牧有何關係?”
“待州牧棄官,自有我幽州人收拾我幽州的山川亂局,就不容州牧這個外人操心了。”
言下之意,要滾早點滾。
等你滾蛋了,老子再出手收拾殘局也不遲。
聽聞韓紹這話,袁奉臉色一陣陰晴變幻,最後漸漸僵住。
好吧,所謂的撂挑子不過是氣話。
且不說棄土而走,足以讓整個公卿袁氏一族整個蒙羞,連累整個家族的聲望。
單說那一句‘幽州有天子氣’,他袁奉就算是死,也不會挪開這個窩。
一陣沉默過後,袁奉胸口很是起伏了一陣,終究是忍耐了下來。
“看來燕公是巴不得老夫走啊?”
韓紹翻了個白眼。
“州牧說笑了,不是你自己說要棄官的嗎?怎麼還倒打一耙?”
袁奉氣急,卻又無力反駁。
誰讓他自己剛剛半氣話半激將的,親手給韓某人遞過去了話柄?
而眼看鬥嘴贏不了這個破落戶,他也懶得再做這個口舌之爭了。
“開個價吧,只要不過分,爲了幽州黎庶,老夫允了。”
瞧瞧,要不人家能當州牧呢?
這一口一口黎庶、生民,不知道的怕是還真以爲他袁某人有多體恤那些螻蟻草芥呢!
韓紹有些莞爾。
不過既然對方已經開誠佈公了,他再揪著這些口舌方面的細節,就有些小家子氣了。
於是也就不再繞圈子,直接道。
“大軍糧秣、軍餉皆由州牧承擔,如何?”
三軍未動,糧草先行。
一應損耗,動動嘴皮子輕飄飄,實則稍稍動彈就靡費不小。
要不怎麼說,養軍就是養個吞金獸呢?
所以儘管有些肉痛,袁奉還是答應了下來。
“可。”
“州牧爽快!”
聽到韓紹這聲讚許,袁奉麪皮抽動了一下。
只是就在他以爲韓紹接下來要繼續獅子大開口的時候,卻見這廝竟沒了下文。
袁奉有些發愣。
“就這?沒了?”
說完,見韓紹點頭,袁奉一時竟沒反應過來。
可就在他欣喜之餘,頗爲急切地追問韓紹準備何時出兵的時候,卻聽韓紹淡淡道。
“其它事情州牧去跟孤那兩位岳父去談吧,你也知道孤初掌家業,其實有些事情孤也做不得主。”
開玩笑,老子的刀磨了這麼天,就準備在你這頭肥豬身上多割上幾塊肉,怎麼可能這麼輕易地放過?
之所以不親自談,無非是給那兩位岳父一點參與感和尊重。
這也算是他這個做女婿的一點‘生存智慧’。
畢竟家和,才能萬事興嘛!
只是這樣一來,袁奉頓時傻眼了。
不是,你這做不了主,擱這兒跟老夫裝什麼大尾巴狼呢?
他倒是沒有懷疑韓紹的話。
說到底,誰不知道他姓韓的能夠走到今日這個地位,縱然跟自身妖孽的天賦有關,卻也跟攀附岳家脫不開關係。
儘管就目前而言,公孫度看似將整個鎮遼軍全都交給了他。
可由己度人,袁奉並不覺得公孫度當真捨得將多年打拼積累的家業,就這麼白白送給一個外姓之人。
如今看來,事情果然如此。
心下一陣暗自鄙夷,袁奉忍不住狠狠瞪了韓紹一眼。
要不是考慮到韓紹過往的戰績太過輝煌,接下來的戰事還要倚仗他去打,袁奉怕是嘲諷開來了。
“去吧,反正左近不遠,州牧擡腳即至。”
渾然不覺丟臉的韓紹,笑容和煦地保證道。
“放心,只要孤那兩位岳父點頭,孤麾下這十數萬枕戈待旦的鎮遼兒郎,頃刻即可發兵南下,一解州牧之難。”
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了,袁奉還能說什麼?
只能捏著鼻子,冷哼一聲。
“但願如此!”
……
事實上,早在韓紹從冠軍南下鎮遼,原先在冠軍養成的那套班子也陸續南遷。
原先作爲權力中樞的將軍府便漸漸冷清下來。
不止是已經卸下那身銀甲的公孫度,過起了養鷹遛狗的養老生活。
居於幕後這麼多年的李文靜也彷彿一下子清閒了下來,除了穿針引線促使冠軍、鎮遼兩套文吏體系不斷融合外,整日就一頭紮在了書堆裡研究他的儒皮法骨。
沒辦法,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妖孽估計也是會傳染的。
他那好義女外加衣鉢弟子、如今的國公夫人,一轉眼間竟已經破境真仙。
再這樣下去,萬一等到將來姜婉合道天人,而自己還止步不前,那還有什麼臉面以長輩自居?
所以當袁奉的神念投影突然登門時,兩人都有些意外。
“那混賬又在搞個什麼東西?”
這一次竟是公孫度反應最快,瞬間抓住了問題的關鍵。
驟然被打擾了平靜生活的公孫度,很是不滿。
倒是李文靜小眼一瞇,轉眼便明悟了韓紹的‘算計’。
呵呵一笑間,略帶欣慰道。
“難得女婿一片孝心,你啊,真是不識好人心。”
人老了,最怕的就是無有用武之地。
偶爾露個臉、展示一下存在感,證明自己並未被人遺忘,也是一種心理上的慰藉。
正煩躁於魚兒老不上鉤的公孫度,嘴角微不可查地勾起,可嘴上卻是老不客氣道。
“整天就喜歡搞些虛頭巴腦的東西,老夫現在不知道多清閒!需要他這臭小子關心?”
要論嘴硬,他公孫氏算是一脈相承。
李文靜有些哭笑不得,正要批評他兩句,卻見這老貨魚竿一丟,便已經起身,不禁有些訝然道。
“你這是要?”
公孫度沒好氣道。
“那小子還是年輕,老夫這個老傢伙不替他掌掌舵,如何能夠安心?”
看著他這副急不可耐的樣子,李文靜啞然失笑。
隨後也丟下魚竿起身,嘀咕一聲。
“真是勞碌命啊,就這還不得閒……”
說著,順勢叫住公孫度。
“待會兒……”
話音未半,已經被早有默契的公孫度,不耐煩地擺手打斷。
“別囉嗦了,咱們跟那姓袁的老烏龜打交道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唱白臉嘛,老夫熟得很。”
這一個‘熟’字,很是生動形象,也說明了很多問題。
所以當袁奉現身後,望著那一冷一熱對比鮮明的兩張老臉,下意識心中一沉。
過往種種不甚美好的記憶,頓時涌上心頭。
畢竟自家人知自家事,自己那紙糊州牧的名聲,固然有自己的刻意爲之。
可歸根結底,卻也跟這兩貨脫不開干係。
如今上門求人,豈不正如豬羊伸頭,待宰一刀?
“許久不見,甚是想念。”
“州牧大人,別來無恙?”
小眼微瞇,笑容滿面。
正是那頭名譽幽州的笑面虎。
……
期間,三人具體談了什麼,韓紹沒有多問。
他只知道袁奉這個幽州牧、九境太乙走出將軍府時,臉色鐵青。
再看李文靜那副滿是笑容,寫滿‘拿捏’二字的老臉。
不出意外,三個老相識定是相談甚歡。
“賢婿啊,天不分南北,地又豈分南北?”
“幽南、幽北皆是幽州,生民黎庶亦是我幽州鄉人,我等生於斯、長於斯,又怎可坐視鄉人罹難?”
“故,爲蒼生黎庶計,賢婿還是早日發兵吧!”
韓紹一臉受教。
“岳父教訓的是!”
正要繼續說什麼,袁奉卻是趕忙糾正道。
“不是早日!是即刻!即刻發兵!”
救兵如救火!
那黃天亂賊漫天席捲,眼看著就要往他的幽州城傾瀉而下。
要不是如此,他也不會任由這一窩蛇鼠在自己身上割肉放血!
此刻的他忽然有些慶幸前些日子韓紹的一通折騰,將那些散佈在各地的黃天道人清理了一番。
否則等到那些黃天亂匪傾瀉而至,內裡再生禍端。
那才叫一個處境尷尬。
而對於袁奉的急切,韓紹卻是一臉爲難。
“倉促出兵,可不是兵家之道啊!兒郎們也需要準備,哪能……”
放屁!
你剛剛明明說枕戈待旦的!
袁奉吹鬍子瞪眼。
“老夫……老夫——加錢!”
九牛都出了,不差這一毛!
只要能保住苦心經營的基本盤,等到將來得到‘天子氣’,一切都是值得的。
要知道,他袁某人這麼些年甚至就連未來的國號都想好了。
幽燕、幽燕,幽州自古便是燕地。
按照歷朝歷代的國號傳統,新朝當爲大燕!
只是讓袁奉膩歪的是,如今這個【燕】字,竟讓一個攀附岳家的破落戶佔了去。
當真是豈有此理!
當然,這些現在都不重要。
等到將來成就大事,該是他的還是他的。
而眼看袁奉如此爽快,韓紹還能有什麼好說的?
當即表示道。
“孤麾下兒郎皆心念黎庶的英勇豪烈之輩,縱然倉促起兵,也當救民於水火!”
“今日天時不允,明日!明日先鋒大軍便可南下先行!”
“州牧放心!有孤在、有孤麾下的兒郎在,幽州風波可定!”
這被錢糧餵飽的嘴臉,就是不一樣。
見韓紹語調鏗鏘,毫無半點先前的拖沓,袁奉心中總算是有了幾分安慰。
等到第二日,眼看韓紹果然信守承諾點兵點將,先鋒大軍即將先行。
看著鎮遼軍遠比自己那些私軍嚴整肅殺的氣象,袁奉這才徹底放下心來。
不得不承認,儘管前些日子被那萬騎鎮遼鐵騎搞得一地雞毛,可眼下這個關口,當初的顏面盡失此刻卻讓他有些心安。
只是很快他便有些不滿地質問道。
“賊亂勢大,燕公不親自領軍?”
韓紹大手一揮,滿是桀驁道。
“孤麾下虎狼悍將無數!區區青州黃天亂賊,哪用孤親自出馬?”
沒等袁奉再次開口,韓紹瞥了一眼李靖等一衆心腹愛將。
“看樣子州牧對你們的能力有所疑慮啊?”
“這一仗好好打,不要給孤丟臉只是其次,主要是……”
說罷,韓紹忽然咧嘴一笑。
“主要是替孤教一教某些人怎麼用兵。”
“也教一教他們,不是什麼人披上甲冑、揮斥方遒,就能號令三軍,所向披靡的。”
這話出口,袁奉自是臉色難看。
而今日終於得空降下神唸的魏巍,更是彷彿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一般,怒聲道。
“你這話什麼意思!”
只可惜他這話卻是被點將臺下響起的巨大呼應所淹沒。
“冠軍!萬勝!”
冠軍者,勇冠三軍!
這是韓紹先前的徹侯封號!
可現在卻已經成了整個鎮遼軍的某種信仰。
只要他韓某人站在那裡,哪怕沒有如曾經那般居於陣前,他們也一樣能無堅不摧、戰無不勝!
“萬勝!”
“萬勝!”
黑甲連片,一眼望去彷彿一片無盡深邃的汪洋。
這一陣陣震天撼地的嘶吼,更是憑添了幾分肅殺。
親眼目睹這一幕的袁奉,在氣惱過後,瞳孔微縮。
於虎狼側臥榻。
若能將之馴服,對於自己將來的大事自然是如虎添翼。
可若是不能馴服,當真是寢食難安!
而韓紹似乎沒有注意到袁奉這一瞬間的神色變化,眼看將士們氣勢如虹、戰心熾熱,當即大手一揮。
“出兵!佑我鄉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