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
再醒來時,醫院獨有的消毒水的氣味充斥鼻尖。手腕上好像插著針頭,正在往身體裡一點一滴地輸送著葡萄糖,想挪動的四肢像灌了鉛一樣。睜開眼,發現自己正趴在牀上,眼前是一片雪白。
“大小姐,你終於醒了!”耳邊傳來少女驚喜的聲音,轉頭看過去。
“小玉。”沒想到從昏睡中醒來見到的第一個人竟然會是她,“我這是在醫院嗎?”
“是啊,小姐!您都昏睡三天了!”她伸手在我額頭上探了探,“醫生說您身上的傷太重,也沒好好處理,又引發了您的心痛病,纔會突然暈過去的。”
“是誰送我來的?”腦海裡閃過昏睡前的畫面。
朱徽茵…那杯茶…
南田洋子找我和樑仲春又是什麼事?
“小玉不知道,只是有人打電話來家裡,說大小姐暈倒了,被送到了醫院。老爺就把我送過來了一直照顧小姐了。”小玉見我想要起身,急忙站起來把我按回牀上躺著,“醫生說了,小姐就算是醒了,這幾天也要趴在牀上好好休養才行。”
“好吧。”我現在確實是沒什麼力氣,“76號有什麼事找我嗎?”
“沒有。”
“那,還有誰來看過我嗎?”
小玉遲疑地看了我一眼,頗是艱難的搖了搖頭。
果然啊,明明知道是這個結果,還有什麼可問的呢?
“辛苦你了。”一個比我還小的小姑娘照顧我三天,臉上是想遮都遮不住的倦意,卻還在硬撐著。
擡手指了指一旁的空牀,“你去睡一會兒吧,我這會兒也懶懶的不想動,不需要照看的。”
見她似要拒絕,我接著說道:“兩張牀近的很,有什麼需要,我會叫你的。”
她在往水杯裡填滿水,又把被子朝上拉了拉,把我遮了個密不透風,才捂著嘴,偷偷打了個哈欠,爬上了牀。
我睜大眼睛看著雪白的牆壁,腦子裡空空的,完全不知道該想些什麼。
突然就覺得汪曼春很可悲。
以爲自己有愛人有親人。結果親人把自己打得一身傷,愛人幫忙下藥。最後進了醫院,卻還是個平時沒說過幾句話的小丫鬟來照看。
看了眼已經沉沉睡去的小玉,我閉上眼,任憑淚水順著眼角滑落在枕巾上。
這個世上,沒有可以讓你依賴信賴的人,你可以依靠的只有你自己。
好好一睡覺,明天醒來,還是那個勇往直前,無所畏懼的我。
不可以再哭,不可以難過。
因爲,沒有人值得你爲他變得軟弱。
“呦,汪處長這可算是醒了。”
我沒想到樑仲春連門都沒敲,就直接闖進了病房。慌忙把臉埋進枕頭裡,儘量做到不留痕跡的擦乾眼淚。
“我也沒想來我剛醒,樑處長就到了。”我翻過身,背靠著枕頭半躺著,穩了穩聲線嗆聲回去。
“呵呵!”樑仲春坐在了小玉之前的位置上。
我看著小玉皺了皺眉頭,似乎是要被吵醒的樣子,連忙將食指壓在脣上,示意樑仲春小聲些。
“汪處長還會疼惜這麼一個小丫鬟。”樑仲春冷冷一笑。
“樑處長今天來若只是想對我嘲諷一番,大可不必了。我沒興趣跟你吵。”合上眼閉目養神,並不看他。
“我怎麼敢嘲諷汪處長。”話裡句句帶刺,“只是,汪處長這病得真是時候。76號一團糟的時候,汪處長卻能正大光明的在這裡休息。”
“樑處長真會說笑。”我冷笑一聲,“若是您願意,隨時都可以躺在這裡,您身上可不就帶著槍呢嘛?76號的工作,曼春很願意代勞。”
“沒想到汪處長病著,嘴皮子還這麼伶俐。”樑仲春低著頭,緊緊地盯著我,“我更沒想到,汪處長連找人私奔都要算好在日本天皇特使在香港出事的那天,這份勇氣真非常人所能及。”
“樑仲春!”因一時氣憤,身體緊繃牽扯到了傷口,臉上蒼白了幾分,“你說誰私奔?平白無故毀人清譽的話,樑處長可不要亂說。”
“汪處長敢做不敢認?”手中的柺杖在地上敲了敲,“整個上海灘還有誰不知道你汪家大小姐一大清早就在碼頭邊上和男人拉拉扯扯,說什麼,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恨不得從此以後天涯海角,比翼雙飛。”
冷哼了一聲,聲音低沉了幾分:“聽聞那一夜,汪家的鞭打聲可是響了好久!”
上下打量我幾眼,歪著嘴角笑著說:“汪處長,這鞭子的滋味可不好受吧?”
“樑仲春!!”話音剛落,病房的門被大力推開。
身姿英挺,仿若修竹。
又有一個不請自來的。
“明長官!”樑仲春立刻站起了身,眼神躲閃,半弓著身子,哪還有半分剛纔那副小人得志的樣子。
“如今和平大會召開在即,76號那麼多公務竟都不夠樑處長處理的,還有心情來這裡閒話家常?”明樓厲聲責問著。
“卑職不敢。卑職只是擔心汪處長,聽聞汪處長醒了,特地過來探望探望,僅此而已。”點頭哈腰的跟條哈巴狗似的。
“探望過了?”
“探望過了!探望過了!”樑仲春急急點頭。
“那還不走,等著我送你?”最後幾個字語調微微揚高,傻子也聽出來明樓這是要生氣了。
“是是是,卑職這就走,這就走。”也不顧著他的那條傷腿,飛快的除了病房。
一時間房間安靜了下來,我跟明樓誰都沒有說話。
“大小姐!”這時,小玉揉揉眼睛,從牀上坐了起來。
這兩個不速之客,小玉剛睡熟就過來攪局,這會兒睜開的眼睛都還是通紅通紅的。
“小玉,你去找醫生,讓他帶你去找個安靜的空房間好好睡一覺,費用找管家結。”知道她不會放心我一個人待在病房,伸手指向明樓,“師哥在這兒呢,不會累著我的。去吧!”
“可是小姐,醫生說了,你必須……”
“我沒事,覺得不舒服的時候我會調整的。”
小玉看向明樓,見明樓也朝她擺擺手,又看了我好幾眼,才皺著眉頭走出去了。
小玉出去以後,就只剩下我和明樓在病房裡大眼瞪小眼。
實在受不了一直被明樓盯著看的感覺,低著頭揉捏著自己的指關節,問道:“明長官一切都安排好了嗎?”
“和平大會的準備事宜早已安排妥當,你安心養病就好。”明樓柔聲說著,在牀邊的椅子上坐下,順帶替我掖了掖被子。
“事關重大,明長官可不要隨便把重要的工作安排給不適合的人。”程錦雲和明臺就是對歡喜冤家,見了面就要鬧的。
“不用擔心我,這次的安保等級升至絕密,不會有事的。”握住我的手,看向我的眼角眉梢盡是柔情。
“明樓,我那天說的話都是認真的。”我抽出自己的手,低著頭說道。
“曼春……”
“她已經死了。”我搶過他未說完的話。
明樓看了我半晌,突然伸手輕敲了下我的額頭,“說什麼糊塗話!又不是什麼大病,將養幾日也就好了。”
“我沒糊塗。”我拂開他的手,“對你而言,從你知道她手上沾滿了無辜者的鮮血的時候,她在你的心裡就死了。”
“而對汪…我而言,在殺了第一個人,被帶著餘溫的鮮血濺了一身的時候,汪曼春就已經死了。”我擡頭看向明樓,“一個在所有人,包括她自己心中都已經死了的人,還不算死嗎?”
如夜的黑眸看著我,脣角含著一抹繾綣的笑意,“曼春在我心裡,一直都是當年那個跟在我時候一聲聲叫著’師哥’的小姑娘。”
明樓重新牽過我的手,柔聲說著,“我說過,我會護著你的。”
“看來明先生還是沒有把我的話聽進去。”我用力想要掙開他的手,卻牽動了後背的傷口,額間沁出細細的冷汗,“對著我,你不用繼續演深情款款的戲碼。”
明樓取出手帕,輕輕拭著我額上的汗水。因爲背上的傷,不敢再亂動,左右轉臉也沒法躲開他的手。
“我還是比較喜歡聽你叫我師哥。”脣角漾出一縷淺笑。
“隨便你。”懶得再跟他說一些彎彎繞繞的話,看向他身後,竟然沒有找到阿誠的身影,“阿誠呢?”
“大姐有事找他,去蘇州了。”明樓若有所思地瞅了我兩眼,起身將水杯中的冷水倒了,倒上熱水,遞給我。
“哦。”我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房間的氣氛突然又尷尬了起來。
也不管明樓在做什麼,我低著頭想著事情。
縱然對明樓已經失望,可是,從目前的情況來看,我的命還是跟明樓緊緊地聯繫在一起。
我不確定這種聯繫是必然,還是偶然。
但是,在我沒有把握之前,明樓必須好好地活著。
只有他活著,短期內,我才能活得好好的。
而且櫻花號專列既然已經安排妥當,明鏡定然是讓阿誠去取炸藥的。
樑仲春剛剛說,日本天皇的特使在香港出事,那麼明臺必然是已經離開軍校了。
明樓也是從這次櫻花號的炸燬行動開始,有意的安排明臺接觸□□;並利用董巖的犧牲,而讓明臺的內心一點點的傾向延安。
只不過,我實在是不放心程錦雲和明臺兩個人碰到一起。從見面就開始吵吵鬧鬧的,幾次差點兒被日本人發現。可是我又不能直說,畢竟現在的汪曼春還不認識程錦雲,更加不知道明臺會遇到她。
剛剛那樣隱晦的提醒,明樓能聽得出來嗎?
“你現在,似乎很喜歡阿誠?”正在考慮要不要換種方式再提醒他一下的時候,明樓突然開口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