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文博轉過頭笑著道:“車站人多,淑蔓你看著大嫂點。”淑蔓應了聲,張聘婷道:“淑蔓你聽見沒有,他喚我做大嫂呢。”
淑蔓一味地道:“大嫂你別光顧著說話,忘了看路。”
一出車站,就看見外面有許多拉黃包的。張文博伸手招了一輛過來,對淑蔓笑著道:“這兒是房子的地址,你先和大嫂到那兒去,我還得到醫院去看個面。”說罷就扶著張聘婷上車,淑蔓跟著上了車後,道:“那你小心點。”
張文博朝後退了一步,道:“我會的。”便從皮夾子裡拿出了一張大面值的鈔票遞給車伕,道:“跑穩點。”
車伕接過錢,點頭哈腰地道:“放心吧先生,我會的。”
車子跑得極是穩當,一路不停地掠過漂亮的風景。淑蔓忽然就覺得這北地還不如上海呢,張聘婷在旁道:“這下可是苦了張家大少爺了。”
淑蔓笑了笑,也沒有說什麼。
這遠遠近近的都是房子,可始終沒有上海的繁華。車子在一處房子門口停了下來,車伕幫淑蔓拎了皮箱下車,道:“太太這地方就是了。”
淑蔓擡眼就是看見一處特別平凡的房子,兩層高,還有兩個小露臺。張聘婷道:“這房租應該不便宜。”
屋子的門開了,走出來的是一位婦人,大概五十歲的樣子,上前道:“是張太太吧,這是房子的鑰匙。”說罷就把幾條鑰匙放在淑蔓手裡,淑蔓怔了怔,半響才道:“我該怎麼稱呼您?”
婦人笑著道:“張太太還是先進屋吧,讓個孕婦吹著冷風,對身體不好。”
屋子有沙發,桌子,茶具,等等這些應有都有了。裝潢不是繁華的而是樸素的,可又不缺大方和乾淨,還有一個小小的花園。淑蔓和張聘婷看了都非常滿意。
婦人笑著:“我先生姓馬,本來是一家六口住在這兒的。可因爲要照顧常年臥牀的老母親,索性就搬到我婆婆家去住了。恰巧張先生來北地說要租房子,乾脆我就租給他了。”
淑蔓問道:“他什麼時候來過的?”
婦人道:“已經好幾個月了,說起來啊張先生還真是個好丈夫。那天他來的時候,就說因爲張太太你夏季要來北地,他怕你找不到房子,所以就提前幫你找好了。”
淑蔓的目光一顫,眼眶竟是紅了起來。馬太太笑道:“這晚不早了,我該走了。”
拾掇了老半天,總算是拾掇好了。張文博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淑蔓和張聘婷在廳裡看見他回來,手裡提著菜,淑蔓便問道:“這……”
張文博笑了笑,道:“今天是剛入夥,怎麼能沒有入夥飯呢。”說著就亮了亮手裡的東西,得意地笑著道:我看這魚挺新鮮的,所以就買了。還有這白菜挺便宜的,還有這……”話還沒有說完,就聽見一陣哭泣聲,擡眼看去,竟然是淑蔓哭了。
張聘婷起身拎過了張文博手裡的菜,那笑容極是促狹,道:“還不去哄哄她。”
張文博才緩緩走到淑蔓面前,低聲問道:“剛纔還好好的,你怎麼一下子就哭了。”
淑蔓道:“你爲什麼要對我那麼好?我不是說過我不喜歡你麼?你應該討厭我纔對,而不是對我好。”
張文博聽聞這一句,竟是笑了聲,目光灼灼地看著淑蔓道:“你不喜歡我是你的權利,我對你好,是我的義務,我不過是在履行我的義務罷了。”
淑蔓就是一手打在了張文博的胸口上,道:“什麼權利和義務的,我是在問你爲什麼要對我那麼好?”
張文博的眼眸裡就像是裝著一潭秋水那樣,嘴角還噙著笑,道:“有些事情它是沒有爲什麼的。”
夜如墨染,房裡點著淡黃流蘇燈罩的檯燈。
淑蔓來北地已經有兩個星期了,她翻過身看著那盞檯燈,恍惚間似乎覺得周圍的一切都像是在上海自己家裡臥室那樣。有軟綿綿的大牀,梨花木製成的桌椅,梳妝檯上永遠不會有香水或是雪花膏的。還有就是那一部能唱歌的留聲機,她仍然記得每天夜裡睡不著的時候,她就會隨著留聲機的歌聲而跳舞。
想著想著,脣角就是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容。忽然覺得腳底有些冷,淑蔓便是把身體往被子裡縮了縮,呢喃道:“真冷。”
話剛落,張文博就敲門道:“淑蔓,你睡了嗎?”
淑蔓道:“還沒呢。”就把蓋在被子上的棉衣披上,去開門,道:“你有事麼?”張文博笑著道:“北地的冬天比上海的冷,我怕你沒有熱水汀暖著睡不著,所以我提個小火爐來給你。”說罷就把小火爐遞給她。
房間都是在二樓,淑蔓轉過頭看見樓梯口還有一絲絲的光亮,對張文博問道:“你還沒睡麼?”
張文博道:“我這就去睡了,只是醫院還有事情要忙。你快進去睡覺吧。”
淑蔓看著他轉身,忽然就覺得對不起他,覺得自己有些自私。可也沒有追上去,只提著小火爐進房,關上了房門。
凌晨兩點鐘的時候,她還是被冷醒了。見有些口渴,便穿上棉衣想要下樓去喝水。樓下依舊是亮著燈,還傳來幾聲咳嗽聲。淑蔓站在樓梯口往下一看,看見張文博擁著被子正在坐在飯桌前敲打著打字機。
心裡陡然一震,目光一水盈盈。她立即就轉身回到房裡把小火爐提了出來。張文博的手“滴滴滴”地敲著打字機,旁邊放著別人手寫的稿子。半響就伸手拿過打字機旁的杯子來喝水,低頭一看就發現沒有水了。他也懶得去倒了,誰知道這時淑蔓就在旁拿著水壺給他倒水。
那水聲傳來,竟是把張文博嚇了一跳。他擡眼看著她,怔怔地看著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淑蔓一笑,道:“不是要喝水嗎,還不快點喝?”
張文博纔回過神來,便拿起杯子喝水。淑蔓已經在旁坐了下來,看見一桌子的稿子,就拿著來看,張文博也來不及阻攔,淑蔓“咦”了聲,問道:“這些不是報社的稿子麼?你不是在醫院有工作了麼?”
紙本來就是包不住火的,張文博才老實地說道:“我看單靠醫院一份工作是不行的,加上你大嫂的臨產期也快到了,孩子出生了總該買點什麼的,所以我就讓醫院的同事幫我在報社找了份兼職,做打字員。”
淑蔓呆呆地看著他,一時間就是說不出話來。張文博擡眼看見落地鐘的時候也不早了,便笑著道:“你快去睡吧。”
張文博才這樣說著,忽然就咳了起來,淑蔓嚇了一跳,連忙把水杯遞給他,“你別說了,快喝口水吧。”
淑蔓把那打字機挪到了自己面前,對張文博笑著道:“報社的活我來做,你就專心做醫院的活好了。”
張文博道:“那怎麼行?”說著又是咳了起來,淑蔓道:“有什麼不行的,我打字可是打得比你還快呢。再說了我總不能用你的吃你的吧。”
張文博道:“我巴不得你用我的吃我的,你堂堂赫連四小姐可是不能吃苦的。”
淑蔓怔了怔道:“文博,我現在已經不是赫連家四小姐,我只是赫連淑蔓,一個普普通通,平平凡凡,從上海逃離到北地的姑娘。”
張文博的目光默默地看著她,淑蔓也轉過頭看著他,兩個人就這樣默著,半響就是一笑。那是溫暖的笑容。
又是揚風飄雪的日子,街道上的人都穿著臃腫的棉衣和棉褲,那些人說話的時候,嘴裡還噴著霧。
淑蔓穿著淺灰色的大衣,脖子圍著紅色的圍巾,那顏色襯得她的臉頰格外的雪白。她算是在報社裡正式上班了,她打字極快,人也挺好的,所以很快就和同事建立了很好的關係。
“噯,淑蔓啊,你家裡是做什麼的啊?”淑蔓正專心致至地看著稿子打字,聽聞這句話,也沒有立即回答。就笑著道:“那你家裡是做什麼的啊?”
坐在她對面的也是打字員,年齡跟淑蔓相若。長得有些胖,但是皮膚雪白,大眼睛高鼻子,整個人看起來十分憨善。”
柳珍貞笑著道:“我家?我家做的只是小生意,是做裁縫的。”
淑蔓語氣平常地回答道:“哦……我家也是做小生意的,就賣賣東西。”
柳珍貞又笑著問道:“你和那個張文博是不是……”這話沒說完,淑蔓就已經吱吱嗚嗚得回答道:“什麼跟什麼是?我和他不過是朋友。就普通朋友。”
淑蔓已經紅得不行來,柳珍貞也忙笑著收住嘴了。
半響就已經是中午了,柳珍貞起身拿著手提包,問道:“噯,淑蔓該吃飯了。你跟我們去吃飯吧。”
淑蔓擡頭笑著道:“不用了,我有帶東西來吃,你們去吧。”她帶的不就是幹口的麪包,加上報社裡有開水,也這樣的一頓也省了不少錢。
正埋頭吃著的時候,就是一陣電話鈴響起,淑蔓抄起電話,“喂,您好!請問你有什麼事兒?”忽然就聽見電話裡頭傳來一陣笑聲,淑蔓頓了頓,片刻才問道:“你是張文博?”
張文博是趁著吃飯的時間給淑蔓掛電話的,桌子上放著還沒吃完的醬油泡飯,一笑,便問道:“你吃了沒?”
淑蔓轉過頭看了看桌子上的麪包,左手繞著電話線,道:“嗯,我吃了。是主編請我們上館子吃的。”
張文博笑著道:“早知道主編那麼好,我也上報社去上班了。”
淑蔓道:“主編請的都是女孩子。”
張文博本想多聊幾句,可有個護士進來說來了一位重癥的病人,讓他過去。淑蔓一聽,就忙道:“你快點過去,這病耽誤不得。”
張文博忙道:“那今晚我接你下班。”說罷,就把電話掛了。
淑蔓微微一笑,放下電話轉身之際就看見一個穿著西裝的男人站在報社門口,她就忙低下頭喊了聲,“陳主編。”
陳主編不比淑蔓大,還比淑蔓小好幾個月。穿著西裝,圍著黑色圍巾,還帶著一副金絲邊眼鏡。陳主編笑了笑,上前把一碗東西放在淑蔓的桌上,道:“這個是給你的。”
淑蔓打開一看,原來是一碗熱騰騰的面,道:“這……”,陳主編道:“你剛纔不是說陳主編請你下館子吃麼?這就是請你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