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寫完這個故事是因爲我曾經對一個女孩做過這樣的承諾。

愛讀、愛寫和夢想之類聽起來隱約曖昧的理由不足以支撐我在這迷霧重重的十數年間寫完這些文字。

無論如何，在她們離開之後的十數年間我還是零零散散地把故事寫完了。

十數年這一詞，在掙扎著想要快速長大的那段歲月裡，我無數次朝前觀望過，遙遠得難尋蹤跡；而如今，我像之前朝前觀望一樣，無數次地回頭觀望，看看自己那些艱難狼狽前行的腳步卻又歷歷在目。

時間刻度這種東西總是充滿著矛盾，讓人捉摸不透卻又滿心期待。

它無情的決定了我們太多東西，我不是那麼心甘情願，因此在經歷挫折困苦的時候我總告誡自己要保持樂觀的心、保持年輕的心，這一切就都會過去的。

我依然還是少年的模樣。

想要以此來留住當初那段歲月，或者更正確地說，應該是還想著能與她再次遇見。

朋友跟我說：你看看你，已經三十歲還是十年前的那套說辭，你真是一點進步也沒有啊。

我說：保持初心應該是沒錯的。

儘管這般說服自己，也還是不得不承認那鏡中的自己，臉上那些無論如何洗刷都洗刷不掉的淤泥和風霜，眼中那些無論如何流淚也流不乾淨的渾濁與不堪。

這些都在明明白白地告訴著我一個事實——她們每一天都在離我遠去。三十歲在生物年齡上算不上老，可是我總是感覺得到我的心在慢慢放棄著什麼。

在我三十歲那年認識了一個十八歲的少年，因爲輟學不得不出來做事情，可是他那明亮的眼眸中透射出來的朝氣與活力讓我不得不感嘆。

誰沒有過許許多多陽光燦爛的日子呢？

九年之久呢。

依靠著回憶中的點滴安慰，所以當我偶爾回憶那些不如意的事的時候也就不會覺得自己的人生有多不如意。

其中有六年是我讀小學那段時光：

在讀一至三年級的每一個上學的日子裡，村裡的公雞一打鳴我就爬下牀，吃完早餐（一碗簡單的油炒飯）就出門找村裡的小夥伴們，天沒亮的時候我們就點著火把翻過山嶺、越過山溝、踩著晨露去六公里以外的學校讀書。

那時候我們的眼睛明亮有神，能在黑夜裡看見前方的路，也能在前方的路看見我們的未來，我們知道等火把滅了之後太陽就會從前面的山頭上翻出來，我們像小鳥一樣抖盡身上的朝露，雀躍著跑向學校裡的黑板和課桌。

我很努力，所以畢業的時候拿到了鎮上的一個推優名額，得以來到城市裡讀書。

也是因爲如此，我13歲的時候就失去了深山中的月亮和太陽。不得不靠自己去適應城市的生活和學習節奏，花了整整三年的時間，我才換上了和別人一樣明明遮遮掩掩卻看似十分真誠禮貌的笑容掛在臉上。

在只能把所有委屈擱在肚中自己消化的三年中，我沒有和父母商量就做了一個完全改變我人生軌跡的決定。

就個決定像一根線一樣穿行到未來的時光裡，讓我遇見了她們，她們代替了深山裡的月亮和太陽，開始點亮了我的生活。

那是我高中三年的生活。

那些女孩們是我三年初中燃盡火把後的光明，她們的歡笑和眼淚開始在我空白的生命中點綴色彩。

畢業之後，這些色彩慢慢變得斑駁，我只能依靠記憶來描繪她們的顏色。時光越來越遠，我像泥沙一般沉澱在河底，河面的波浪偶爾變得清澈，一道亮光從過去飄落在我身上，那是我最好的年紀——17歲。

17歲，太陽初升，金色的陽光灑向人間，在不遠的地方藏著希望。那些女孩們像花兒般在朝陽中展顏，秀髮帶著青春的味道在輕風中飄舞，她們的眼睛清澈透亮，時常因爲我的一句話而從花瓣上滾落露珠。

有個女孩對我：我不是很漂亮，希望你不要覺得遺憾。

在往後年月中的深夜裡我會經常想起她的這句話，她是帶著怎樣的心理說出這個句話的呢？無論我如何思考，那都不是閃耀在我這平凡生命裡的璀璨嗎？

我們在那年的冬季相識，因爲她的緣故，我一直覺得那個冬天變得十分華麗燦爛，可惜這樣的情節被影視劇瓜分得實在太露骨，看起來我們像三流電影般生硬又俗氣。唯一的好處就是我不像那些男主角般衣著光鮮，她也不像那些女主角般一笑可以傾城。

她穿著一件天藍色的羽絨服在人羣中穿行，似乎想要在冬季尋找那個被天空遺忘了的夏天。

她說：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可愛？

我說：是的。

她說：我的身體可不像這件衣服一樣讓人覺得好看。

我說：我知道了，從你那黑洞洞的眼圈就可以看出來。

她說：那是我可愛還是衣服可愛。

我說：你可愛。

她歪著頭，用自己的食指頂著太陽穴思考幾秒鐘，她說：嗯……你不離開我的話我也不會離開你。

我說：說不定是你先離開我呢？

她說：肯定是你先離開啊。

我不知道她是如何斷定這種結果的，她又換了一個姿勢站在我面前，微微歪著腦袋，雙手插在衣服側邊的口袋裡，臉上掛著盈盈笑意，兩隻眼睛似乎看透了一切般看著我。

她說：我跟你說的事情怎麼樣了？

我一愣：什麼事情？

她說：就是讓你給我寫一本書啊，我自己的話估計寫不出來了，不過你是肯定可以。

我說：可是我寫什麼呢？

她說：哦……你看啊，等我們分開之後我們的故事就消失了，沒人能證明它存在過，這樣想，你會難過嗎？

我說：難過。

她說：所以，你得把它寫下來，告訴別人這樣的故事存在過。

我還沒來得及答應她，她又說：你覺得我是怎麼樣的一個女孩？

我說：很懂事。

她說：那你就這樣寫。

這時候有風吹來，她似乎才驚覺這是一個冬季般：哎喲，好冷。

說著她鑽入了我的懷抱，把頭埋進了我的外衣。

她說：你就從遇見寫到告別就好了。

我還是問不出來爲什麼我們一定會告別，她抱著我的手臂又加了幾分力氣，側臉緊緊貼在我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