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亭有飛雪,已落石臺下。
語嫣坐在這石凳上,雪花輕落到她的嘴邊,即刻便融了進(jìn)去,她臉上掛著笑容道:“有什麼奇怪的?”
王賢這時也是注意到雪落肩膀,他先抖了一下才肩膀,稍微拍了一下,這纔回道:“奇怪之處太多了,就說這幅畫吧,它是我從大相國寺的那賣畫的老頭買來的,爲(wèi)什麼這幅周兵的畫會出現(xiàn)在那裡?還有這幅畫是十幾年前的作品,那時候周兵纔多大?怎麼可能會是她呢?還有,周兵的身份到底是什麼,這些事情都越來越奇怪了。”
語嫣亦是點(diǎn)頭道:“這確實(shí)奇怪。”
王賢猛然想起周兵昨晚被語嫣帶回來,他現(xiàn)在人在何處?他便連忙問起語嫣,卻使得語嫣咯咯笑道:“我剛回來你沒問我,一聽到他是女孩,你就問起了下落。”
見她笑得燦爛,王賢頓時無語,語嫣平常說話很少,但只有他們兩個人的時候,便很會說話了,他只好無奈地道:“適才把這事忘了,她昨晚不是和你一起的嗎?今日一早我想過去找你問一下,誰知你一大早就跑出去了。”
語嫣呵呵笑道:“她和她的弟弟我已經(jīng)安置好了,她不願意住在這邊,因爲(wèi)還要照顧弟弟,我送了一點(diǎn)錢給她,暫時算是安定了。”
王賢一愣,有些奇怪地道:“她竟然會收你的錢?其人極爲(wèi)有傲骨,尊嚴(yán)極強(qiáng)的。”
語嫣深有感觸地道:“是啊,我也是費(fèi)了很大的勁才勸說她接受這點(diǎn)錢。”
王賢嘆了口氣道:“周兵真是不簡單,她雖然很窮,但是極有志氣,而且又很有思想,處處透漏著神秘,我現(xiàn)在想不通的是周兵到底是什麼來歷,她原來越讓我驚訝了。”
從剛開始見面的靦腆,到月夜追蹤時的神秘,而後又是在密室之中的豪氣,現(xiàn)在又知道周兵竟然是女扮男裝,直讓王賢心中越來越迷惑了,她到底是什麼人?
語嫣只是一笑,對著眉頭不展的王賢道:“你還是先別想這些事吧,今天怎麼說也是春節(jié),一年的第一天,當(dāng)然要去走訪親朋好友,到處串門了。”
親朋好友?
王德明一家在這汴京並沒有什麼親戚,而王合的老友們,王德明今日一早便帶了禮物過去拜訪,他還沒搞清楚語嫣說的親朋好友是誰,便被語嫣拉了出去。
這亭子之外便沒法擋雪了,王賢剛一出來,便感到風(fēng)雨迎面,雖然微小,但臉上還是癢癢的,這時不由出聲道:“你又想到哪?不會又想跑出去看雪景了吧?上次我可是被你整的七零八碎的,差點(diǎn)小命不保,這一次可不能再出去了!”
語嫣哼了一聲道:“還把那事的責(zé)任推到我身上,忘了是你自己要跑到那山上的嗎?”
王賢無奈地道:“那你現(xiàn)在準(zhǔn)備去哪?這個汴京城裡面你有什麼親朋好友嗎?”
語嫣一笑道:“好友自然是有的,便是鄰家女孩、大詩人、大詞人、才女李清照了,本來就想著早上到她家裡去拜訪的,卻沒有想到耽擱住了,現(xiàn)在你就和我一塊看看去。”
李清照?王賢剛纔還把李清照得罪了,現(xiàn)在聞言鬱悶地道:“這太不像話了,我怎麼說也是你名義上的小叔,怎麼能屈尊自己的身份來去見晚輩呢?”
語嫣瞪了他一眼道:“你還真把自己當(dāng)成叔叔輩了啊?李清照這個大才女,千年難遇,你還把她當(dāng)晚輩起來了?好了,不要囉嗦了,一起過去吧。”
王賢心中想一想,自己過去對她說聲抱歉,那也算是很有誠意的上門道歉了,此時見到語嫣正要前行,不由道:“難道不要帶點(diǎn)禮物過去嗎?這樣空手也不像話啊。”
語嫣不滿地道:“我和清照姐情同姐妹,還要帶什麼禮物?”
王賢鬱悶地道:“我又不是和是非親非故的,總該帶點(diǎn)東西過去吧,算是表示一二。”
語嫣想起他之前說的話,這時撲哧一笑道:“你不是說自己是長輩嗎?哪有長輩還給晚輩帶禮物的?這樣你這個長輩尊嚴(yán)何存?”
王賢不理她嘲笑,這時念叨幾句道:“到底帶點(diǎn)什麼東西去比較好?”
最好帶些並不是太貴重的,卻又比較稀奇的東西,一來李清照是少女心性,對這樣的物事自然有些興趣,二來這類東西本來就不貴重,年輕人相互送也沒有什麼。
他這時看向語嫣道:“你是不是有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就是這個時代沒有的東西,拿出來讓我當(dāng)成禮物去送掉,怎麼樣?”
語嫣莫名其妙地道:“我哪有什麼奇怪的東西?”
王賢無奈地道:“我知道你肯定製造了一些奇怪的東西,上次你不是還弄了一個小汽車模型嗎?有沒有做一些其它的東西?拿出來給我當(dāng)禮物。”
語嫣道:“你以爲(wèi)這個模型那麼好就做出來了?花費(fèi)了我好多錢,連好幾年的壓歲錢都貼進(jìn)去了,我總共只請人做了一個,沒有其它的。”
王賢不由有些失望,隨即便聽到語嫣笑道:“如果你真想表表心意,那也好辦,寫首詩或是詞的送給大才女李清照,這比起什麼奇怪的東西都要強(qiáng)。”
的確,李清照最好文雅之物,要送還不如送詩送詞呢。
他想了一想,自己胸中雖然有了一些古書經(jīng)義,拽文還勉強(qiáng)可以,可要是作詩那還真是沒本事了,只能想一想有沒有什麼著名的應(yīng)景詩寫上一兩首,只要略表心意便行了。
語嫣見他還在想著,不由笑道:“還是進(jìn)屋才說吧,你看看你都變成白色活雪人了。”
王賢這時才明白過來,自己和語嫣都是站在亭子外面,此時時間久了,風(fēng)雪竟然使得他們都變成了白白的小雪人,只是樣子怪了一點(diǎn)。
他呵呵一笑,使勁地抖了抖衣服,隨即便走進(jìn)自己的書房裡,然後又把帽子摘下,想了想道:“我該寫一些什麼呢?新春之際,該是寫一點(diǎn)吉祥的東西對吧?”
語嫣正抖著身上的小雪塊,這雪花真是奇怪,幾片附在衣服上面也不會融化,而且怎麼抖也沒法抖掉,只能用手輕輕撫過,把這雪花變成小小水滴,浸入衣中。
她此時拍打好衣服,見到王賢還是皺著眉頭地思索著,不由有些責(zé)怪地道:“你又不是寫情書,還用得著這樣思來想去的嗎?”
王賢爲(wèi)難地道:“我實(shí)在不知該寫什麼,你說應(yīng)該寫什麼呢?是表達(dá)新年喜慶還是表達(dá)對新春熱愛?或是應(yīng)景寫雪,或是以景贊人?”
語嫣無奈地道:“你還真是麻煩,這還用得著講究嗎?我來幫你想一想,你就寫一篇稱讚她的詩吧,算了,這有點(diǎn)俗氣,對了,就把她的詩寫給她,如何?”
王賢一愣,還未明白,卻聽到語嫣笑著道:“清照姐的那麼多出名的詞,你把她後來寫的那幾首寫上去,她保證會大爲(wèi)驚訝的,呵呵,也不知清照姐看到後會有何表情。”
真是亂出注意,王賢一笑道:“李清照的詞雖然很多,但是那幾首出名的還真沒有現(xiàn)在的意境,怎能亂寫?我倒是想出一個小詩,雖然不怎麼好,但是倒也別緻。”
他立時鋪開紙,提起筆想了一想,然後才下筆,慢慢地寫著八行詩句。
語嫣這時伸過頭來,見到王賢在紙上寫的詩句,不由有些奇怪地道:“這首詩是你自創(chuàng)的嗎?怎麼感覺好陌生啊,不過還是蠻有味道的,估計(jì)清照姐看到以後定然讚不絕口。”
這上面所寫的乃是一首短詩,王賢此時寫罷纔讀了一下,“風(fēng)聲動斷樹,夜光窺短牆。冬院風(fēng)雪臨,一半入蘭亭。朱門清人靜,紅燈照我影。小園宜小立,新月似新霜。還算不錯,可以讀的通順,不知道押不押韻,語嫣,你知道如何押韻嗎?”
語嫣不由地說道:“你還管那麼多幹什麼?真是寫情詩嗎?不過你的字寫的真的很漂亮。”
王賢不由有些得意起來,自己雖然字寫的不是特別飄逸,但是在普通人眼裡還算不錯,這時又聽見語嫣道:“那你再寫一首詞,算是我送給清照姐的。”
他奇怪地道:“你不是不要送東西嗎?”
語嫣道:“反正這個又不需要花費(fèi)你多少時間,就讓我?guī)グ伞!?
王賢皺起眉頭道:“你要寫什麼樣的詞?不會是抄李清照的吧?”
語嫣笑道:“果真聰明,就是抄她的,嗯,讓我想一想該用什麼好呢,那個紅藕香殘玉簟秋確實(shí)有些纏綿了,那尋尋覓覓悽悽慘慘慼戚也太過悲慘了,還有什麼,王賢,清照姐還有什麼著名的詞,幫我寫上一個。”
王賢這時突然想起一首詞來,頓時露出笑容道:“我想起來了,這一首詞挺好的,蹴罷鞦韆,起來慵整纖纖手。露濃花瘦,薄汗輕衣透。 見有人來,襪劃金釵溜。和羞走,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這詞怎麼樣啊,不是李清照後期那種悲傷哀怨的風(fēng)格,也不似那種前期天真活潑的風(fēng)格,也算是佳筆了。
語嫣重複了幾句,感覺用詞極好,讀起來也很有趣,忙道:“好吧,就寫這一首吧。”
王賢忙了好久,纔算把這一詩一詞結(jié)束掉,然後就封裝起來,裝入書簡之中,對著語嫣道:“我過去先拜會一下李大人,你把這先送給李清照,等一會兒我便去找你。”
語嫣笑了笑道:“你竟然還認(rèn)識隔壁的李大人?”
王賢呵呵一笑,對著語嫣道:“告訴你,我認(rèn)識的人比起你這個女娃要多得多。”
語嫣見他又得意起來,不由失笑,隨即拉開門,見到外面的飄雪還沒有停止,便道:“你還在那折騰什麼?快點(diǎn)過來一起走吧。”
她和他走在這輕薄的雪地上,沒過多久,肩膀上就已經(jīng)散落著小雪花,看起來已是白衣了。
過去敲了敲那個李府的門,很快便走了進(jìn)去,王賢這時向院子裡的下人們問起那個李大人在哪裡,卻沒想到被告知李格非正在和重要客人相談,不能隨便打擾,王賢也只能作罷,便和語嫣一起到後院去找李清照了。
他一個男兒,進(jìn)了後院就感覺渾身不自在,但走了一會兒,還未見到一個人影,不由奇怪萬分,這時低聲道:“我們過來怎麼沒有人來攔啊?這裡可是後院啊。”
還沒等到語嫣回答,便看到那邊有人影搖擺,隨即便看見一箇中年婦女正在那裡說著不停,王賢頓時低下了頭,這個婦女就是第一次見李清照時碰到的洪娘,萬一被她瞧見自己過來,不讓人把自己打出去纔怪。
所幸那羣人並未注意到他們,而後語嫣便走到一間房子裡,卻見到一個婢女模樣的小女孩走過來,見到語嫣忙道:“王姐姐,小姐今天不知道怎麼回事,回來後就把自己關(guān)進(jìn)屋子裡,像是很生氣一般。”
語嫣奇怪地道:“清照姐今早去哪裡了?”
那小婢女也是奇怪道:“便是去王姐姐你的家中啊,她大清早吃罷早飯便過去了,還不然我陪著,說是過去拜會你,王姐姐沒見到我家小姐嗎?”
語嫣頓時明白過來,說道:“我一大早就跑到外面去了,想來是清照姐找我不著,就生我氣了,竹枝,你就在這守著吧,我們進(jìn)去了。”
那小婢女忙道:“王姐姐,你進(jìn)去可以,可這個男子他怎麼能隨便進(jìn)我們小姐臥房?”
語嫣笑道:“竹枝你也真是的,這個男子也是清照姐的好友,我們過來拜訪清照姐,你卻阻攔,要不我去和清照姐說一下,問問她讓不讓進(jìn)來。”
她說著便直接走了進(jìn)去,王賢見那小婢女竹枝正上下左右地打量著自己,不由心虛起來,不引人注意地小退了一步。
竹枝奇怪地看著他道:“你真是我家小姐的好友嗎?”
王賢道:“呃,算是吧。”
竹枝驚訝地道:“可是我家小姐怎麼會認(rèn)識你這個男子呢?”
王賢打著哈哈道:“這個嘛,哈哈,這間房子很是奇特啊,你看這房外竟然貼著小紙,拼湊成了一朵花,寒冬之日看上一眼,便覺得春意將近,果然構(gòu)思奇妙,佩服佩服啊。”
竹枝看了一眼道:“那是我家小姐做的花,因爲(wèi)院子裡的花都落了,小姐說我來造一朵冬日盛開之花,對了,你還沒跟我說怎麼認(rèn)識小姐的,是不是通過王姐姐認(rèn)識我家小姐的?可是你又怎麼認(rèn)識王姐姐的呢?”
王賢忙道:“我是語嫣的小叔叔。”
竹枝驚訝道:“那你豈不是王姐姐的長輩?我也豈不是要稱你爲(wèi)叔叔?”
王賢臉上頓時露出大笑道:“對對。”
竹枝見他臉上笑容,也像被感染一般,笑了出來,正要繼續(xù)問,卻聽到屋裡語嫣的聲音傳出來,“王賢,你進(jìn)來,要問你話呢!”
王賢忙對竹枝說上幾句,便走進(jìn)這裡屋。
今日本是飄雪時節(jié),外面有些暗,本來以爲(wèi)這屋子裡應(yīng)該很陰暗的,卻沒想到這裡有好幾個窗戶,皆是開著,此時屋內(nèi)正有人坐在窗前,偶有雪花飄進(jìn),瞬間化成了薄霧。
這房裡有一種淡淡清香,讓王賢感覺很是奇怪,他不由有些侷促起來,卻見到語嫣正想著自己招手,只好走到這窗邊,先開口說道:“李姑娘,早上在下突然之言,希望李姑娘莫要放在心上。”
語嫣奇怪地看了看王賢,隨即又見到李清照坐在這沒說話,不由莫名其妙地道:”上午說了什麼?王賢你早上見到了清照姐嗎?”
李清照這時出聲道:“沒有什麼,只是上午我去找你的時候,卻沒見到你,剛好見到王公子,就和他聊上幾句。”
語嫣見到王賢表情奇怪,不由問道:“聊了什麼?”
李清照一笑道:“語嫣爲(wèi)什麼如此關(guān)心?”
語嫣見她並不想說什麼,也只好作罷,這時笑道:“我和王賢過來的時候,他說要準(zhǔn)備禮物來帶給你,思來想去,還是親手做的有心意。”
這下引起了李清照的好奇心了,她忙問道:“是什麼東西?”
語嫣從衣服裡掏出一封書簡,然後笑道:“一首詩,一首詞,特意給你這個大才女看的。”
李清照這時按捺不住心中好奇,接過來便掏出展開,見到這一首詩,她輕輕吟誦了一遍,然後讚道:“王公子好文采!以外景入詩,鋪其景色,觀之便可得其形,風(fēng)聲、牆影、老樹、飛雪皆可見之,繼而引入情理,頗爲(wèi)孤獨(dú),最後寫日落月出之景,依舊立於小園,情景互融,可謂佳作。”
王賢還未展顏說幾聲謙虛的話,又聽到李清照道:“雖是如此,這個詩句卻頗多怪異,平仄就不說了,光是用字也不恰當(dāng),想來沒有經(jīng)過推敲一說,比如朱門清人靜,這個清便是十分不好,因爲(wèi)朱門靜立,本是常態(tài),只是人心未靜而已,故而改用‘引’或是‘促’字較好,又合平仄。”
她說了一通這個詩的毛病,最後見到王賢臉色鬱悶,不由歉然道:“我胡言亂語,王公子莫要放在心上。”
王賢尷尬地笑道:“在下本來就是才疏學(xué)淺,胡亂寫的,李姑娘何必如此。”
語嫣見到王賢的詩放在這裡竟然被李清照指出一堆問題,不由樂道:“清照姐,給你看一看這首詞吧,若是你能挑出什麼問題來,那真是算你厲害了。”
李清照笑道:“真是如此?那我要好好觀賞一番了。”
她正要展開那張素紙,結(jié)果外面的小婢女走了進(jìn)來,此時說道:“小姐,洪娘他們過來了,要讓小姐你到庭前去一趟,談?wù)勔粋€曲兒。”
李清照不樂地道:“怎麼突然想讓我談起了曲兒?”
竹枝搖頭道:“我也不知,不過洪娘說讓你到庭前玩耍,別在屋子裡悶壞了,而且大人也找你有事情。”
李清照點(diǎn)頭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她隨即便對王賢和語嫣歉然地道:“爹爹叫我,我也不好不過去,你們二位便在這裡坐著,我一會就回來。”
語嫣笑道:“你便過去吧,我和王賢便在這裡看一看吧。”
李清照朝著王賢欠腰行了一禮,便走了出去,竹枝隨即便跟了出去。
王賢此時正站在這屋子中間,清香的味道很是提神,這屋裡並不是像後世之中女孩家那麼多裝扮,反而只是一些書畫掛壁,西邊還有一個小書架,上面擺滿著書,而蠟臺旁亦是有一卷書,想來是李清照最近在看的。
他走到牆邊,見那掛著的字皆是出自李清照自己,上面有著那首很出名的如夢令:常記溪亭日暮,沉醉不知?dú)w路。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筆力並非娟秀,有著不一般的氣魄,一氣呵成,極爲(wèi)連貫的手法。
而旁邊的卻是一副山水之畫,果然是重在寫意,山水千萬,只有一隻鳥兒飛過,下面水流急迫,像是傾斜一般,那鳥兒卻只是展翅而飛,彷彿不論何事都沒法影響到它。
他正看的津津有味,卻聽到語嫣出聲道:“我說王賢,你今天早上見到了清照姐?”
王賢“嗯”了一聲道:“不錯,她今天早上去找你不著,結(jié)果剛好碰到了我,就在院中的亭子裡頭聊了幾句。”
語嫣奇怪地道:“那你爲(wèi)何要道歉,是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
王賢轉(zhuǎn)過身來,見她一臉好奇,不由笑道:“想不到你還是挺八卦的,連這個都想知道。”
語嫣笑嘻嘻地道:“自然想知道了,我倒是很好奇。”
王賢無奈地道:“其實(shí)也沒有什麼,只是我說話沒個遮攔,竟然問起她的訂婚之事了,結(jié)果她卻不知,於是就有些惱火地離開了,所以現(xiàn)在過來也算一個賠罪。”
語嫣驚訝地道:“訂婚?誰要訂婚?”
王賢“噓”了一聲,然後低聲道:“當(dāng)然是李清照訂婚了,難道還是你啊。”
語嫣有些驚訝地道:“可是清照姐過了今年方纔十六啊,這麼早就訂婚了啊?”
王賢一笑,自己去年的時候還才十四歲,便已經(jīng)和答圖訂婚了,現(xiàn)在這個時代又沒有什麼婚姻法限制年齡,此時繼續(xù)說道:“我當(dāng)時只是問了她一下,可是忘了這個確實(shí)不該隨便問的,一時糊塗。”
語嫣眨了眨眼睛道:“清照姐要訂婚,也不知道未婚夫是誰。”
王賢笑道:“這個我知道,歷史上李清照和趙明誠是一對恩愛父親,他們相親相愛,又有相同志趣,可以說是情投意和,羨煞旁人,用模範(fàn)夫妻可以形容。只是可惜後來北宋滅亡後,他們失散了,而且最後趙明誠病死,所以李清照晚年就是孤獨(dú)生活,她的後面那些很悽慘的詞都是那時候?qū)懙摹!?
語嫣哼了一聲道:“我最討厭包辦婚姻,沒有感情基礎(chǔ)的婚姻是失敗的。”
對於這個浪漫主義的新女性,王賢只能以沉默回覆,這時語嫣又出聲道:“這個趙明誠是一個好人嗎?不能讓清照姐嫁錯人啊。”
王賢笑道:“又不是你嫁人,竟然皇帝不急太監(jiān)急,不過歷史上確實(shí)是說趙明誠這人不錯,具體我就不太清楚了,他現(xiàn)在在太學(xué)讀書,以後有機(jī)會我去拜訪一二,看一看其人。”
語嫣沉吟了一下,然後突然想到了什麼似的,對著王賢道:“剛纔有人把李清照叫出去,是不是就是那個趙挺之過來了,所以故意叫清照姐到前庭去,還要擺弄什麼曲子,肯定就是躲在後面偷偷看一下清照姐的才藝,然後再考慮,真是太不尊重人了!”
她這樣的生氣,讓王賢有些奇怪,隨即便笑道:“是啊,是啊,不過娶妻總要先看一看未來的妻子吧,不然娶回來一個無鹽女怎麼辦?”
語嫣頓時火了起來,瞪著他說道:“就算無鹽女又怎麼樣?他不尊重清照姐,就是不尊重這個婚姻,他爲(wèi)什麼不現(xiàn)身呢?就像相親一般,這樣我也不會說什麼,可是如此不尊重別人是對清照姐的不公平,你明不明白?”
“我明白,我明白,你先不要生氣。”王賢算是明白不能亂說話了,這時纔有些無奈地道:“我也沒說什麼啊,你竟然這麼激動,況且你剛纔所說的都是猜測而已,怎麼可以判定趙明誠不尊重李清照了?而他以後也未必不讓李清照看見啊,不要那麼偏激好嗎?”
語嫣哼了一聲,然後站了起來,低聲道:“不行,我要去看一看清照姐!”
她說著便立刻走了出去,直讓王賢搖首嘆氣,這個語嫣總是改不了這樣的性格,她在後世之中的一些想法根本無法轉(zhuǎn)變過來,處處帶著新女性的思想看事情。
屋子裡就剩下他一個了,他也沒有什麼事情可做了,只是四處轉(zhuǎn)一轉(zhuǎn),這邊雖然雅緻,但還有一個簾子,他這時挑開簾子,裡面的香味更是濃了一些,而一張牀便橫在那裡,上面還有著繡花的帳子,這讓王賢一陣驚訝,隨即明白自己是真的進(jìn)到閨房之中了。
這裡面除了擺了一張牀,便剩下一個梳妝檯,上面有梳子、銅鏡還有一些胭脂之類的東西,王賢眼光掃了幾下,然後又把頭縮回來,心裡極爲(wèi)發(fā)虛地走到椅子旁,而臉上竟然有些發(fā)紅,像是做賊心虛一般。
他在這裡坐著好久還沒見到有人進(jìn)來,不由有些悶了,正要走出去,卻聽到有人走了過來,忙轉(zhuǎn)首望著門外,卻見到的是李清照和語嫣兩人一同走了過來,她們臉上木然,後面的小婢女竹枝跑了進(jìn)來看了一下又跑出去了。
王賢這時正不知道如何開口,卻聽到語嫣道:“果然被我言中,清照姐,這樣的男子就算他文采再好,家世再大也是不配和你成爲(wèi)鴛鴦的!”
李清照這時卻沒有吱聲,倒是王賢開口道:“語嫣,這是李姑娘的事,你就少說點(diǎn)!”
語嫣一愣,隨即見他朝自己使眼色,不由把要說的話吞到肚子裡,就坐在椅子上了。
王賢此時道:“是趙家公子過來了嗎?”
語嫣“嗯”了一聲道:“清照姐剛開始還不知,竟然在那裡彈奏起曲子了,我便從那邊過去,果然見到有幾個人正在後面的走廊上,朝著清照姐看著說著,裡面有一個是李大人,還有一個老人和一個年輕人,我當(dāng)時便直接跑到清照姐的面前,和她說了這事,清照姐剛開始還不信,我便拉著她往回走,那幾個人便已經(jīng)迴避,但是清照姐也看見人影飄過了,所以便拉著我回來了。”
這個經(jīng)過王賢也能猜測到,此時便道:“你也真是唐突,萬一李大人怪起來也不好。”
語嫣不滿地道:“他們不尊重清照姐。”
王賢無奈,她又?jǐn)E起了尊重的調(diào)子,自己也沒辦法和她說,只能無話可說,見到李清照還在沉默之中,料想她的心情不是一般,自己和語嫣在這裡就是給他惹麻煩的,便想告辭回去,不料李清照悠悠地嘆了口氣,倒讓他不敢說上什麼。
語嫣低聲地對李清照道:“姐,是不是滿心的心思?”
李清照突然展顏笑道:“其實(shí)我在想著那些傳奇故事,娘曾經(jīng)告訴我,每一個女孩都會長大,長大後都要嫁人,所以今天知道這件事情,我也沒什麼太大的驚訝,畢竟總會有這麼一天的。”
王賢驚訝地看著李清照,她無愧於才女之稱,便是思想上也很讓人佩服,但是自己一個外人不好說些什麼,這時只好說道:“那李姑娘你好好休息吧,我和語嫣先告辭了。”
語嫣這時也站了起來道:“姐你便休息一下吧,這事終歸還要看開一點(diǎn),我剛纔胡亂說了這些,仔細(xì)想了想,姐的事情我也不能說太多,只能希望那位公子是個好人吧。”
她剛纔確實(shí)想了很多,畢竟她的理念裡,結(jié)婚是一件極爲(wèi)神聖的事情,選的是一輩子的伴侶,她心中很是反感父母包辦的婚姻,認(rèn)爲(wèi)自由戀愛才能造就幸福的婚姻,但是剛纔冷靜地想了一下後,才知道這個時代根本不可能有著自由戀愛,她也只能頗爲(wèi)失望地說出這話,心中期盼李清照的那位未婚夫是一個不錯的人,能使得李清照幸福一生。
李清照這時一笑,便說道:“那我也不送了,語嫣以後多來陪陪我,知道了嗎?”
語嫣便要和王賢一起走出去,卻不料那個小婢女竹枝又跑了過來,而她的身後卻是那個洪娘,此時正滿臉驚訝地看著這屋裡面的人。
李清照忙站起來道:“洪娘,要什麼事情嗎?”
洪娘此時指著屋裡的王賢道:“小姐,這個小賊怎麼在你的閨房!這要讓大人知道了該怎麼辦?就是下人們看見了也會說閒話的。”
李清照忙道:“王公子他是語嫣的小叔,過來只是看看我,沒有什麼的。”
洪娘大聲道:“還沒有什麼嗎?小姐你想,一個男子竟然出現(xiàn)在你的閨房之中,下人們會怎麼想?要是這件事情傳出去還得了?李府就會面目掃地,大人也會引爲(wèi)羞恥的。”
她見到王賢還站在那裡,不由罵道:“你個小賊還不滾回去,難道真讓我告訴家丁趕你走嗎!”
王賢此時也不想生事,畢竟這個時代是很重禮教的,自己冒然過來就是不對,他也沒什麼可說的,便對著語嫣示意了一下,準(zhǔn)備走回去。
語嫣這時有些不滿,但瞧見王賢的神色,只好有些不樂意地隨著王賢向外走過去。
但是沒走多遠(yuǎn),卻又突然被那洪孃的聲音喊道:“站住,那個小女孩你先回去!小賊留下,等一會再回去!”
王賢和語嫣皆是愕然,語嫣不由出言道:“憑什麼?”
那洪娘哼了一聲道:“我要把這小賊帶到大人面前,不然大人問起來還怎麼得了?”
李清照有些急地說道:“洪娘,你就不要難爲(wèi)他們了,他們是住在隔壁的王家,都是鄰里,爹爹也是認(rèn)識的,這樣強(qiáng)留多不好。”
洪娘依舊地說道:“小姐,我也是爲(wèi)你好,不然大人問起來就找不到人了,你這個小賊就留在這裡,等見到大人後再做處置!”
語嫣大聲道:“你怎麼如此無禮,你難道可以隨意處置人嗎?”
洪娘氣憤地道:“你叔叔跑到我家小姐的閨房裡,這還能算是有禮嗎?你這個丫頭片子趕快回去!”
語嫣不由有些生氣,方想回言,卻被王賢輕輕拉了一下,然後說道:“語嫣你先回去吧,我和李大人是認(rèn)識的,肯定會沒事的。”
語嫣有些遲疑地道:“但是……”
王賢呵呵一笑,又說道:“沒事的,先回去吧,若是我晚上沒有回去,你便和父親和大哥說我去了同窗家中,肯定沒有什麼事情的。”
語嫣看了他一眼,輕輕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然後便和那小婢女竹枝低語了幾句方纔離開。
洪娘見到王賢也老實(shí)地站在那裡,不由有些滿意地道:“你這個小賊莫要跑了,我等會就帶你去見大人!”
李清照見到她又走進(jìn)屋子裡,不由有些皺眉地道:“洪娘,你又要尋什麼?”
洪娘卻突然看向小桌子,見到這上面竟然有一個書簡,不由地把這上面的東西看了一遍,從這上面找到兩張素紙,對著李清照道:“小姐,這是從哪裡來的?”
李清照見這洪娘竟然隨意動自己的東西,不由有些不滿地說道:“好友送的。”
洪娘看了一下,卻又塞進(jìn)懷裡,見到李清照一臉不高興,不由說道:“小姐,我這是爲(wèi)你好,你想一想,你一個女兒家,如果這事傳到外人耳邊會有什麼後果?到時候可不是說李家沒有教養(yǎng)了,就是小姐你以後嫁人也會被人說閒話的。”
李清照此時只是偏轉(zhuǎn)過頭來,並未說什麼。
洪娘此時也不說什麼了,便對小婢女竹枝道:“你可在這看住了,別讓一些等徒浪子進(jìn)來了,否則有你好看!”
竹枝被嚇的退了好幾步,連聲應(yīng)著。
洪娘此時便走了出來,對著王賢道:“你這小賊,現(xiàn)在和我一起去見大人吧!”
王賢心中有了打算,本來這事確實(shí)不對,不過那個李大人是個讀書人,而且很是和善,自己只要和他說明白了,那便可以了。
此時他便跟在洪孃的身後,穿過有些薄雪的小院子,然後經(jīng)過長廊,在一些外人的注目下便行至前庭,然後走到一個房子門口,洪娘便道:“我先看看大人在不在,你別想著跑了!”
王賢哪裡會想著跑掉,見到洪娘此時進(jìn)了廳內(nèi),繼而又走出來道:“大人現(xiàn)在竟然不在,你便在等吧。”
她正說著,卻見到一箇中年已經(jīng)走了回來,連忙跑過去道:“大人,出事了!”
李格非此時心情尚好,見到洪娘在自己面前喊著出事,不由有些不樂地道:“出什麼事了?”
洪娘喊道:“大人,出大事情了,小姐她……”
李格非聞言慌忙道:“清照怎麼了?”
洪娘見他焦急萬分,不由說道:“今日竟然有一個男子進(jìn)入小姐的閨房……”
李格非瞪著眼睛道:“什麼!”
洪娘忙道:“不過那個男子也沒做什麼,我把他也給抓過來了,就是這個小賊!”
李格非本是萬分怒氣,此時見到王賢才有些哭笑不得地道:“原來是王賢,洪娘,你剛纔真是嚇我一跳,王賢只是一個小孩而已,而且又是和我家比鄰而居,哪有什麼事。”
王賢這時纔出聲道:“其實(shí)是今日早上,在下侄女語嫣想要過來看一看李姑娘,因是新年,互相拜會是平常之事,而在下也被語嫣拉過來,本想先拜會一下李大人的,卻未想到有尊客在場,故而只好先去見李姑娘了,其中誤會,還望李大人查探。”
李格非擺了擺手,呵呵笑道:“王賢你是一個小君子,我還不相信你嗎?只是少年不省事而已,但此事亦是不對,你且要記住,進(jìn)入女子閨房乃是禮數(shù)大忌,莫要忘了。”
王賢心中一喜,他便知道李格非是一個通情達(dá)理之輩,此時忙道:“在下定當(dāng)銘記在心。”
洪娘此時見到李格非和王賢相談甚歡,不由有些鬱悶,不明白爲(wèi)什麼大人竟然如此寬容,突然又想起從桌子上拿來的兩張素紙,連忙掏出來,對著李格非道:“大人,這兩張紙好像也是這個小賊送給小姐的。”
李格非呵呵一笑道:“王賢少年聰慧,自然是喜贈此等文雅之物了,且讓我卡一下王賢的才氣。”
他展開上面的這張紙,突然臉上變了表情,讓王賢心中一突,一種不祥的預(yù)感突然冒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