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June”
“John，拜”
丹尼爾鬆開瑞茜.威瑟斯彭柔弱無骨的手，西方人更容易顯老是真實的，但在好萊塢，化妝品、保養、肉毒桿菌大約能夠幫助女明星們在35歲之前保持凍齡，在此之後，她們要麼優雅地老去，像是勞倫.白卡爾，將每一道皺紋視作生命的獎賞；要麼就像妮可.基德曼，奧斯卡封后之後，隨著她失敗次數的累積，臉上因爲注射了過多的肉毒桿菌而表現出的僵硬也日漸明顯。而威瑟斯彭還有時間，她剛剛步入自己的30歲，所以看上去，她還像是一個少女般肌膚光滑，同時卻又兼顧了兩個孩子的母親帶來的風韻。
這是她最好的時間之一。
處理掉公司的事情，丹尼爾將一切工作都託付給了他的下屬，如非必要，在接下來的數月時間內，他將作爲JR約翰.卡什存在。
在最初時刻，丹尼爾決定應約——應JR本人的邀請，在他2003年過世之前，他看了《角鬥士》中丹尼爾對康莫迪烏斯的演繹，所以決心讓他來拍攝這部作品，並在他過世之後，成爲一個遺願。對《一往無前》，丹尼爾並不陌生，音樂傳記類電影歷來是經典之作頻出的一個題材領域。
傑弗裡.拉什的封帝之作《閃亮的聲音》，一個少年鋼琴天才戴維的一生悲喜。奧斯卡最佳影片《莫扎特傳》，莫扎特這個名字擁有令人震驚的魅力，湯姆.休斯克的演繹將這位讓人惋惜的音樂天才再一次送到觀衆面前，丹尼爾第一次拿下奧斯卡影帝的《鋼琴師》，以及享譽世界的意大利名導託納託雷的三部曲之一的《海上鋼琴師》。加上近年的《靈魂歌王》《八英里》，以及正在拍攝的。克里斯蒂安.貝爾和凱特.布蘭切特主演的《我不在那兒》，凱特在電影裡面反串出演傳奇民謠歌手鮑勃.迪倫。
如此之多的經典之作，讓音樂傳記片在某種程度上備受矚目。但另一方面，對於能力卓越的演員來說，也是個珍貴的機會——前輩們告訴你應該如何去演繹一個傳奇歌手，或者音樂家。你並非沒有指路人。只需要你能夠做到他們給你的指引，那麼一部新的經典之作的誕生就大有可能。
這讓丹尼爾並不是特別投入其中——事實上，從《鋼琴師》之後，丹尼爾以及很少有全情投入的情形了，他的工作太多，他的精力分散到許許多多的方面——事實上，他迄今爲止仍然能夠相對高產，已經是業界不可理解的一件事情。
任何人，在掌握數百億的產業——而且跨越了多個領域的。在這樣的情形下，他還能以超高的水準在電影裡演繹角色。這已經非常超越常理，成爲外界將丹尼爾評價爲“超凡天才”的一個佐證。但事實上，也有眼神銳利的人能夠看出來，丹尼爾即便是在拿下金球影帝的《不朽的園丁》中，也沒有全情投入其中——他們不確定這是丹尼爾不能，還是沒有那麼做。因爲賈斯汀.奎恩這一形象被表現的已經近乎完美，他們不能排除丹尼爾認爲這一角色沒有必要讓他全情投入的可能。
在今年丹尼爾失落奧斯卡之後。相當老派的《紐約客》影評人奎斯米就毫不客氣地支持了奧斯卡的決定。
“也許，丹尼爾在《不朽的園丁》中的表現確實是奧斯卡級別的。甚至超過了其他的提名人。但奧斯卡拒絕將獎項授予他的決定是正確的，因爲作爲兩屆奧斯卡影帝得主，丹尼爾必須展現出更高的水準，尤其是我們確定他能夠做到。他是好萊塢最沒有疑問的天才，但其它的工作過多地佔用了他的精力，以至於他現在並不願意在演技上持續前進——奧斯卡決不應鼓勵他這麼做。如果他希望繼續拿奧斯卡影帝。就應該告訴自己，告訴影迷，當然也要告訴包括他自己在內的奧斯卡評委們，他全力地投入其中，將一切獻祭給了角色——就像2003年。他在《鋼琴師》中做到的那樣。”
而在正是進入約翰.卡什的世界之前，丹尼爾沒有打算在《一往無前》中展現自己的這種決心，其原因包括上述的，有衆多經典之作可以參考。也包括他缺乏這樣做的精力和動力。可是，現在他和瑞茜在片場碰面的時候，他卻已經決定要將精力都放入其中——除了必要的、不可缺少的行動之外。
閱讀JR的傳奇，聽他的歌聲，和瑞茜溝通他和瓊.卡特的愛情，都在爲丹尼爾沉入這個角色提供助力。
在他抵達劇組的第六天——事實上，詹姆斯.曼高德，一位產量很低但相當有才華的導演，一直沒有開始爲他們拍攝，讓兩位好萊塢頂級演員雖然每天化妝，但只在劇組裡虛度一週。也許整個好萊塢，只有曼高德會這麼做。
丹尼爾則漸漸理解這一安排。
也許曼高德看出他和瑞茜，儘管都爲角色進行了適當的培訓，搖滾的、鄉村的，從一無所知到扮演傳奇歌手，他們要做的很多事情，都在之前準備妥當，可是曼高德覺得不夠。他可能沒有在兩個人身上看到他需要的東西，也許是一道陰影，JR和瓊.卡特的陰影，也許是一股氣質，屬於傳奇歌手的氣質。所以他一直壓住了拍攝進程，這部作品的製片人除了經驗豐富的詹姆斯.基徹，DD的弗格森則作爲執行製片緊隨其後。
丹尼爾在劇組裡告別投資人的身份，所以弗格森是曼高德壓力的最大來源。
劇組放在這裡，每一天都是數十萬的投入，預算如流水一樣花掉，卻一幀畫面都沒有，弗格森不可能不急，這是他第一次直接擔任如此重要的作品的執行製片——丹尼爾的衝奧片，任何人都不會輕視的作品。
曼高德、基徹和弗格森三個人的“戰爭”一直在暗地裡持續。直到今天，當丹尼爾見到瑞茜的時候，不由自主地開口喊出“June”，而瑞茜則回之以“John”的時候。曼高德倚在門框上，笑著說了一句，“現在我們可以開始了。”
弗格森目視兩位主演。他缺乏曼高德的眼光，但這不妨礙他分別出不同來。
是的，在他和丹尼爾、瑞茜之前，彷彿矗立了一座時光之牆，牆那頭是兩個五六十年代的歌手，在現代人的眼睛裡，他們略帶一絲粗糙，不論是服裝還是髮型，但一種屬於時間的味道。將這些所謂的不足通通都解釋爲經典。
啊，兩位傳奇的，半個世紀前的搖滾巨星，來到了劇組。
……
劇組接下來的工作，證明了曼高德的能力，拍攝極其順利，丹尼爾和瑞茜的入戲，幫助了包括詹姆斯.古德溫。羅伯特.帕特里克等等在內的大部分演員，尤其是年輕的貓王。儘管那不是個重要角色，但貓王很重要。
“今天是溫馨時刻。”
曼高德揮了揮手上的拍攝計劃。
丹尼爾和瑞茜對視一眼，都露出笑意來。對他們來說，現場演唱的戲份相當有難度，他們堅持用自己的聲音，儘管後期配音可以繼續完善。但現場如果你沒有辦法離兩位傳奇歌手的音色更近，會對場景塑造產生重要影響——你沒法在埃米納姆的說唱裡，來演繹約翰.卡什和瓊.卡特，不是麼？這對他們來說，因此尤其有壓力。特別是對丹尼爾來說。JR的音色很有特點，低沉、濃郁，他本人的音色更加清亮，充滿吸引力，前期的訓練有效果，但每一次正式開口，總還會多少有些緊張。
不過今天的計劃裡沒有這些緊張時刻。
但丹尼爾知道，今天的溫馨時刻一點也不輕鬆，甚至它遠比大多數的戲份要重要。
約翰.卡什被卡特家族照料著的一段時間，他經歷了戒斷安非他命的非人痛苦，這個時候，毒販子找上門來，卻被瓊和她的父母用獵槍趕走。JR意識到自己應該要開始改變了，卡特家族的善良和包容，給了他無與倫比的刺激和力量——尤其當他擁有一個不堪回首的童年時，他的父親從未正視過他。曾經試圖唱福音曲入行的JR，這一次真正領受到主的光輝。很快，當瓊端著她和她母親從路邊採來的一些美好的，甚至是可愛的小漿果們，從窗戶裡偷偷鑽進來的陽光在木屋上印下斑駁，兩位認識將近十年，彼此深愛，但歷經波折的知音，這一刻心靈共通——JR得到了救贖。
這一整段劇情需要在今天完成，大多是靜態的，沙朗.亞當斯掌鏡的畫面讓人無須擔心。
沙朗在木屋門外，鏡頭俯視下面卡特一家人。
曼高德掃視了一圈，尤其在瓊和她的父母，以及JR身上，JR臉上的妝容滄桑而且無力，這是個正在經歷戒斷藥品之苦的人。
點點頭，“OK，各部門準備。”
“OK。”
“……”
毒販子喊著“john”走過木橋，手裡捏著一紙袋藥品，半截槍管突然出現在沙朗的鏡頭了。
“滾出去，滾！”
老卡特的聲音隨著槍管出現，然後是瓊的母親和瓊的，他們驅逐了毒販子，端著槍的老卡特，提著槍的卡特夫人，瓊在他們中間，時不時回頭看向JR的房間——這是尋常的一幕，但在沙朗的鏡頭裡，通過服裝色調、站位和形態，以及場面構圖，卡特家族透出了一股暖意融融的契合來。
一條就過了。
曼高德笑著衝瑞茜和兩位老演員豎了豎大拇指。
丹尼爾在房間裡目視剛纔的場面，並將那種感覺記錄在內心了。
沙朗回到房間內，鏡頭機會貼在丹尼爾臉上。
“你自己去啊。”——哥哥傑克在對他說，他面前是傑克被電鋸擊中胸膛，然後在他面前失去獲利的畫面。愧疚，懷念，以及童年的記憶帶來的痛楚。丹尼爾身臨其境，他經歷著JR的一切，他緊皺的眉心，抖動的眼簾，無意識的蠕動——都在鏡頭裡透出重重掙扎。
“你知道那是什麼？”
“離我遠一點”
“爸爸？”
他的父親，他的妻子，他的女兒——所有象徵他的失敗和挫折的人，在無比虛弱的時候一起對他發起了攻擊。儘管現場沒有旁白音，但丹尼爾聽得到這些寫在劇本上的臺詞，他看得見說這些話的人，以及他們給JR的感覺。
曼高德、瑞茜站在監視器後面，保持沉默，屏幕上丹尼爾在沙朗的鏡頭裡，忽近忽遠地和白色的被子糾纏一處，他褶皺遍佈的白色背心的毛邊在光影裡透出邋遢來——噢，這是個在毒癮裡掙扎的破敗男人。
鏡頭外的人升起的一些憐憫之情驟然淡去——這是丹尼爾的提議，JR在《一往無前》不應該被憐憫，他們該做的只有記錄。
“停！”
瑞茜的目光越過監視器看向丹尼爾，他眼裡透出脫力後的緩和，額頭甚至有細密的汗珠，化妝師很快上前去給他化妝。但他沒有展現出丹尼爾總是挺直的背，盤腿坐在牀上，他微駝著，似乎很虛弱，對所有人的目光一無所覺。
“這個時候，他腦子裡只有十分之一仍然屬於丹尼爾，那一部分負責讓他接受現場的指令，配合化妝師，回憶劇本，聽我的開始指令。”曼高德也看向那邊，和瑞茜說道，“這樣的演員，確實會讓人擔心。”
曼高德所說，是在丹尼爾傳出要飾演約翰.卡什的消息時，一些人擔心丹尼爾會因此陷入藥品依賴癥。當然，熟悉他的人不會有此擔心，丹尼爾並非純粹的體驗派演員，他的表演特點極其特殊，屬於丹尼爾個人獨有——實質上，當然是原作的記憶、本身的理解、人物的提示等等各種因素混合一處，經過丹尼爾的調和，成爲一種獨屬於丹尼爾.桑德勒的表演法——近年來，隨著他的成就越來越得到公認，對他的表演法進行的研究也更多了起來。
瑞茜“唔”了一聲，曼高德聽不出什麼意義來。
“各部門，下一幕，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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