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坐吧。”老人讓我們在滿是灰塵的長凳子上坐下來,看得出來,他在盡力的剋制自己的情緒。
透過照射到屋裡的並不特別亮的陽光看去,只見老人身上的鐵鏈早已經鏽跡斑斑了,而他自己的臉色,也顯得比較蒼白,這是因爲他常年身處暗室,很少到外面曬太陽的緣故。
“那天,我們有備而來,躲在暗處,對徐家老小展開了無情的屠殺。我清清楚楚的記得,一個徐家的老人,被我們幾個人擡起來,活生生扔進火海燒死了。一個受傷的徐家女人,被我們的鋼刀劈成了兩瓣,然後,他的屍體被扔進了火裡。”老人回憶起當年的場景,說得很慢,嘴脣都在微微發(fā)抖。
說完這段話後,老人閉上了眼睛,很久很久沒說一句話。我們坐在長凳上,誰也沒有去打擾他。
死一般的寂靜大約持續(xù)了五分鐘,老人才道:“在那個罪惡的夜晚,這些罪惡都是輕的,直到我們見到一對年輕的夫婦抱著一個小孩從另一邊突圍。”
聽到這裡,胖頭身體不由得一震。根據老人的描述,這小孩,多半就是他了。
果然,只聽老人道:“那夫婦身邊,還有幾個鏢局弟子在拼死保護,我們知道,這小孩必定就是徐家的嫡系子弟了。當時,我們都殺紅了眼,見到這對年輕夫婦衝出來,又哪裡會放過他們?”
“當時,我們幾個人砍翻了那對夫婦身邊的鏢局弟子,將那對夫婦圍了起來。”老人頓了好一會兒,才道,“我們有備而來,且有鬼門鏢局的鏢師攜帶亡靈出戰(zhàn),那對夫婦不一會兒就被我們抓住了。”
“抓住那對夫婦後,我們搶下了他們懷裡的孩子,威脅他交出還魂術,否則就將那孩子扔進火裡燒死。”老人道。
“後來呢?”因爲那夫婦很有可能就是自己的父母,所以胖頭非常關心。
“那夫婦說自己不知道什麼是還魂術,我們見到他們態(tài)度很堅決,知道他們是不會說的了,就殺死了他們。”老人道。
“就這麼殺了?”聽到老人說殺了那夫婦,我們都是有些意外。
“是。”老人道,“我們這次行動,本就是爲了滅徐家,解除徐家的威脅,分徐家的單子和地盤,至於還魂術,有沒有倒是其次的。”
聽了他這麼說,我不由得點了點頭。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他們的行事真是又狠又利落。
“那孩子呢?也被你們殺了?”黃大仙問道。
“殺了他父母的時候,那孩子在襁褓中哇哇的哭,一張小臉粉紅粉紅的,看起來非常可愛。一時間,我們都有些不忍心下手。”老人道,“但是,他畢竟是徐家的人,我們如果不殺了他,日後不免要多生事端。就在這個時候,鬼門鏢局的一個鏢師說,他來動手。我就將那孩子交給了那鏢師,親眼看著他將那孩子捂死了。”
“死了?”聽到老人這麼說,我們都不覺吃了一驚,一開始我們以爲那孩子就是胖頭,這麼看來,是徐家另外的孩子了。
“死了……一個可憐的小娃娃,就被我殺死了……啊……”想起了這件事,老人的情緒又開始波動起來,道,“當時,只要我願意爲他多說一句話,大家也許就會放過這孩子了。”
“這孩子,是我殺的……是我殺的……”老人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開始哇哇叫著,使勁晃動著雙臂,掙扎起來。因爲情緒太過激動,他臉上的肉都扭曲了,加上他搖晃時鐵鏈發(fā)出叮叮噹噹的聲音,使得他如同一頭被地獄鐐銬鎖住的惡鬼一般,看起來非常猙獰恐怖。
沒奈何,我們只好退到外面,等他平靜下來。
“你……你是當年那個小孩麼?不,這絕對不可能,你一定是惡鬼來索命了。”老人的臉上,現(xiàn)出了恐懼、驚疑交加的神色。
“叔叔,他只是鬼門鏢局的人,不是當年那小孩。”怕老人再度癲狂,武老鏢頭趕忙插了一句。
“不……他就是那個小孩。”老人很肯定的道,“他長得很像當年那個年輕的男子,尤其是他那眼睛,跟那男子幾乎一模一樣。”
“所以,至少,你沒有殺死我。”胖頭穩(wěn)了穩(wěn)自己的心神,道,“我只是來問問當年的事,因爲我們鏢局最近遇到了一些麻煩,如果你對當年的事有愧疚之心的話,我希望你能幫助我們。”
“哦,是這樣……”聽到胖頭這麼說,老人點了點頭,閉上了眼睛。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道:“好,你說吧,你需要我?guī)湍銈兪颤N忙?”
“不急。”胖頭擺了擺自己的手,道,“你先說說,當年你們捂死那小孩後,做了什麼?”
“捂死那小孩後,我們將他的屍身丟進了火裡,隨後,我們在鏢局周圍留下了一組人馬,將徐家的所有人都殺了。另外一組,則跟其他的人馬一起,追殺在路上走鏢的徐家鏢師。”老人道。
“後來,我們統(tǒng)計殺死的人,發(fā)現(xiàn)走了五六個鏢師。”老人道,“發(fā)現(xiàn)這幾個鏢師逃過這一劫後,我們心裡都非常恐慌,怕查出是我們乾的,就追查了他們很久,但他們藏得很深,我們找不到他們。”
“現(xiàn)在,他們又出現(xiàn)了。”我將帶來的四個布偶放在了老人身邊的桌子上,道,“我們發(fā)現(xiàn)了徐家鏢師在走亡靈鏢。”
老人伸出手,抓起了那個被剪開的布偶,拿著那紙符看了很久,道:“沒錯,這是徐家的走鏢走法,他們出現(xiàn)了。”
“我想找到他們。”胖頭道。
“你想用我來引出他們?”老人腦子不糊塗,不過一個轉念,便想到了。
胖頭點了點頭。
“好。”老人略一沉吟,便答應了。得知當年那個已被“捂死”的小孩沒死後,老人的精神看起來好多了。
“叔叔……你不能這麼做!”武老鏢頭見老人答應引出徐家鏢師,趕忙阻止道,“這件事塵封已久,如果你出現(xiàn),必然會引起軒然大波啊,很有可能,會讓案情大白天下,當年參與徐家滅門的人,也會受到牽連。”
“當年,我們一時鬼迷心竅,滅人滿門,已然鑄成了大錯。這些年,雖然警方沒有找到我們,但我這心裡,一直很內疚。我把自己關在這小黑屋裡,讓自己深受煎熬,以此來懲罰自己。現(xiàn)在,那孩子沒有死,這是我唯一贖罪的機會了……”老人道。
“可是,叔叔……”武老鏢頭還想再勸,但老人阻止了他。
“你不要再勸了。”老人道,“當年參與滅門的那些人,後來死得死,廢得廢,沒幾個有好下場的。我有時候想,當年徐家被滅的時候,只怕動用了亡靈詛咒,將滅門的業(yè)果加在了我們身上……現(xiàn)在,我們這些還茍活著的,也都時日無多了……如果用我們的這條老命,可以清償了滅門案的舊賬,值了。”
聽到老人這麼說,我不由得有些同情這老人。按照他的說法,當年的滅門案,現(xiàn)在看來,是一個兩敗俱傷的結局。
“亡靈詛咒……”黃大仙喃喃著這四個字。所謂亡靈詛咒,是用極大的代價,詛咒仇敵的一種邪術,不是逼急了的話是沒人使用的。
“你知道當年捂死小孩的鏢師是誰嗎?”胖頭則問道。以前問及自己的身世的時候,師父總是含糊其辭,所以胖頭也不太確信自己是不是就是那個小孩。
“我不知道那鏢師是誰。”老人道,“當時,因爲聯(lián)手對付徐家這件事非常隱秘,我們也不清楚最後能不能徹底滅掉徐家,所以大家的身份都非常保密,只知道是鬼門鏢局的鏢師。”
說到這裡,老人似乎想起了什麼,道:“對了,我記起來了,鬼門鏢局的人,好像叫他老七。”
“七叔?”聽到老人提到捂死小孩的人是“老七”,我們都不覺說出了聲。當年那個老七,恐怕就是七叔沒錯了。
“這事,我們改天問問七叔,也許他知道。”我道。胖頭默默點了點頭。
“小武,來把我的鐵鏈打開,放我出來。我要跟他們一道上路,去償還了當年的這筆血債。等把徐家鏢師引出來後,我就去警察局自首。”老人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當年的滅門案,是時候了結了。”
“叔叔,你可要想好啊……”武老鏢頭很不願意老人站出來引出徐家鏢師,但卻仍舊是拿著鑰匙,將他的鐵鏈打開。
“不……我的手腳,照舊拷著。我怕什麼時候,我又控制不住自己。”雖然解開了“殺死小孩”這個心結後,他看起來平靜了很多,但爲了以防萬一,老人還是堅持讓武家鏢師將他的手和腳拷上。
“走吧。”老人打定了主意,要了結當年的滅門案。
我們帶著老人,離開了小屋。現(xiàn)在,徐家滅門案已經基本上搞清楚了,但對“還魂”跟人皮案的關聯(lián),我們還是一頭霧水,沒辦法,只好死馬當成活馬醫(yī),找到那些還活著的徐家鏢師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