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總是充滿了弔詭。

美利堅建國以後，北方是工業黨的地盤，全力追趕第一次科技革命的浪潮。南方卻是和美洲其他地區一樣，發展大莊園經濟，大量使用黑奴作爲勞工。

在十九世紀四十年代，美國通過戰爭手段，從墨西哥手上搶走了兩百多萬公里土地，由此成爲兩洋國家，這樣的地理條件，不論是發展工業還是貿易，都擁有了深厚的潛力，對於日後成爲世界第一工業強國，有著無窮的好處。

按照得益最大者來推論，對墨西哥發動的這場戰爭，應該是美國北方推動的結果。然而歷史卻常常出乎意料，美墨戰爭實際上是由美利堅南方的蓄奴州所極力發動。

美國南部和拉美地區同爲大地主大莊園模式，經濟結構相同，相互之間本應該有良好的關係。這樣的話，在二十年之後的美國南北戰爭中，南方各州也不至於孤立無援，被北方佬利用工業實力一掃到底。

這其中的緣由，就在於美國南方的奴隸主們一直在積極擴充蓄奴州的數目，以便在合衆國內部搶到更多的話語權。而墨西哥人卻已經認定了奴隸制是非法制度，兩邊說不到一塊去。於是美利堅南部各州乾脆就發動對墨西哥的戰爭，搶了你的地盤，來成立蓄奴州。

這樣一來，美國南方各州和墨西哥就此結下了深仇大恨，到了日後南北戰爭之時。再也不可能指望墨西哥伸出一點援手。

若非如此，墨西哥幫助美國南方獨立，一個南北分裂的美利堅。想在下個世紀成爲世界第一大國，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而在這個時代，美國北方各州因爲主張廢奴，對於南方擴張蓄奴州的行爲十分憤慨，對於被無端遭受侵略的墨西哥人民，在口頭上也表示同情。

即便不是廢奴主義的理想者，北方的政治家們也認爲國家當前最重要的戰略是發展工業。振興經濟。對於南方各州掀起了和墨西哥的戰爭，感到十分不滿。墨西哥好歹也是中美洲的大國，在地圖上的面積比美利堅還大。要是陷入長期戰爭泥潭之中，讓我們北方人民還怎麼“聚精會神謀發展，一心一意搞建設”？

當然，這是因爲墨西哥看上去還比較有體量。感覺消耗不起。美利堅北方人士才堅決反對向墨西哥開戰。至於印第安人的地盤，該搶奪的就搶奪，該驅殺的就驅殺，不需有什麼顧慮。

林肯現下三十餘歲，正是理想主義者最激情燃燒的歲月，不管是從廢奴的立場還是從國策的角度，對於美國南方挑起的戰火都是堅決的反戰人士。

所以林肯對姬傲劍所說的意思就是，發動戰爭的只是那些南方的大奴隸主。和廣大美國人民是沒有關係的，你可要甄別忠奸。區別對待啊。

姬傲劍道，“如此說來，美利堅人民是堅決反對這場不義戰爭的？”

“這當然。”林肯毫不猶豫地說，“那些奴隸主懷著不可告人的目的，過來侵略墨西哥，不僅違反了基本的國際法則，也完全不符合美利堅的廣大民意。”

“原來美利堅並非全國支持打這場戰爭。”聖弗朗西斯科市的議員交頭接耳，議論紛紛，感覺這場戰爭頗有勝利的希望。

雖然這個城市堅決要求自治，但這些拉美族裔也認定了自己是墨西哥人，並不願意換個名字變成美國人。至於百年之後，墨西哥人向美國移民的那股瘋狂熱情，他們自然是不得而知。

“上個世紀，美利堅人民通過一場獨立戰爭擺脫了英國殖民者的壓迫，所以我們深切理解和支持一切國家的人民反抗侵略反抗欺壓的正義行爲。”林肯揮動著手臂，“這個世紀，在美洲的土地上，幾乎所有國家都通過獨立鬥爭，擺脫了宗主國，成爲了自由國度。我們這些追求獨立自由的國家，應該互相尊重，友好相處，共同建設我們的美洲家園，怎麼可以互相之間陷入戰爭之中呢？”

一說到美洲獨立運動，議員們更是臉上大放光彩，感覺找到了共同語言——

“說的是，美洲各國都是在美利堅獨立戰爭勝利的鼓舞之下，進行了獨立革命，合衆國的人民也一直在聲援我們。”

“美國人民和墨西哥人民之間，有著牢不可破的偉大友誼！”

姬傲劍冷不丁問，“那麼有著偉大友誼的美國人民打算用什麼實際行動，來支持墨西哥人民保家衛國呢？”

“我們在道義上表示支持……”

“只停留在口頭上？”

林肯略顯尷尬，“當然不止如此，美利堅北方各州願意和墨西哥繼續進行自由貿易，包括槍炮。”

姬傲劍深深驚訝了，美國佬在戰爭期間賣軍火的神功真是無敵了，以前只知道在一戰二戰的時候，美國人前期賣軍火賣得極歡。原來在南方各州和墨西哥打仗的時候，北方工業州也能照樣不含糊地發戰爭財，這是一種何等高深的境界？

“林肯先生，既然南方發動的是一場完全不義的戰爭，美利堅的正義人民是否可以不向他們賣槍炮？”

林肯咳嗽一聲，“我們畢竟和南方各州同在合衆國，如果對他們禁售武器，國家可能會陷入分裂。”

“那麼，美利堅正義的人民是否願意過來，和墨西哥人民並肩作戰，共同反對無恥的奴隸主義者，讓偉大的友誼更加天長地久？”

林肯更是吃驚，“我們畢竟都是美國公民，如果來到墨西哥和南方的奴隸主作戰，這不就直接成爲美國內戰了？”

其餘人聽了也深深震驚：這位西伯利亞侯爵閣下的想象力真是豐富，居然在鼓動美國人打美國人。這怎麼可能！

“人權高於主權哪，林肯先生。”姬傲劍大義凜然地說道，“奴隸制度是人類文明歷史上最爲邪惡、最不人道的制度。就因爲美利堅還存在一些蓄奴州。整個文明世界的國家都看不起美國人。所以，美國人民應該奮起鬥爭，使用一切手段，消滅邪惡的奴隸主義。”

林肯皺眉，“反對奴隸制度，首先也要遵守法律，美國人不能自己和自己打起來。這違反了公民的基本義務。”

“反對奴隸制度是無需遵守法律的，你們早就行動起來了。”

“侯爵閣下，你這話。我不是很明白。”

“林肯先生，我請問你，南方那些蓄奴州，是否把奴隸制度寫入了他們的州憲法？”

“是的。”

“你們主張廢奴的正義公民。經常跑到南方各州去。把黑人奴隸偷偷帶到北方，讓他們成爲自由公民。”姬傲劍說道，“這種行爲豈不早就違反了那些州的憲法，但他們進行的是正義的事業，所以不用理睬那些不義的法律。”

林肯搖了搖頭，“你說的情形，是廢奴運動中的一些激進派所爲，我對這類行動並不是很贊成。”

“不是很贊成。那也不是反對了？”

“人的自由是最寶貴的天賦權利，黑人天生也應該自由。所以我也不反對。”

“這就對了。”姬傲劍嚴肅說道，“墨西哥人民反對美國南方的侵略，就是阻止奴隸州的擴張，就是反對奴隸制度。每一位心懷正義的美國公民，都可以用志願者的身份，和墨西哥人民攜手作戰，一起與奴隸制作鬥爭。”

“志願者？”

“是啊，想當初美利堅人民爲了自由獨立，奮起反抗英國人的時候，富有正義感的法國人民，就自覺自願地與你們並肩作戰，結下了深厚的友誼。”姬傲劍不緊不慢地說道，“法國人民爲了正義的獨立事業，熱心慷慨地提供了寶貴無私的援助，難道美國人民已經忘記了這種偉大的精神嗎，難道不應該把這種精神發揚光大嗎？”

林肯臉上一熱，彷彿感覺到在遙遠的大西洋另一側，偉大無私的法國人民正在看著自己。

他心中想到，以美國那些廢奴主義者的狂熱勁頭，要是一受鼓動，說不定還真有不少人會挎槍過來，以個人身份幫助墨西哥人打南方佬。

“但這畢竟是美國人打美國人，對美利堅民族來說，是一場悲劇。”

姬傲劍微笑道，“這並不是悲劇，而是美利堅的一次珍貴歷史機遇。”

“歷史機遇？”

“林肯先生，我們從頭來看，美利堅之所以難以廢除黑奴制度，最根本的原因，在於南方奴隸州有著強大的實力。”

“確實這樣。”

姬傲劍道，“反過來說，只要那些南方奴隸州的實力大大降低了，廢除黑奴制就很容易了，是不是？”

“不錯。”

“你也應該明白，南方各州侵略墨西哥，是爲了增加蓄奴州的數目，增強自己的實力。如果北方人民不能積極行動起來，只是坐視南方強大，那廢除奴隸制度就會遙遙無期，甚至變成不可能的事情。”姬傲劍話頭一轉，“如果北方人民幫助墨西哥人民打敗那些奴隸州，戰敗後的奴隸州實力自然一蹶不振，到那個時候，合衆國要廢除奴隸制度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

林肯的呼吸忽然變得急促了。

“歷史的道路已經放在你們的眼前。一條道路，是你們放任南方強大，今後奴隸制度會在美國永遠存在下去。另一條道路，是你們和墨西哥人民一起打敗奴隸州，進而解放黑奴，美利堅也會由此強大起來。”姬傲劍沉聲說道，“林肯先生，請選擇吧。”

在林肯聽來，姬傲劍的分析有條有理，美國確實走到了歷史命運的關頭，何去何從，必須果斷抉擇。

如果選錯道路，那可能就會萬劫不復。

林肯作爲北方工商業黨，向來認爲和墨西哥開戰會被拖入一場漫長的戰爭，更希望通過廢除黑奴制來獲得經濟發展的勞動力和市場。他此刻細想之下，確實應該支持墨西哥人，不僅能夠快速結束戰爭，更是能夠削弱南方各州的實力。

“侯爵先生，你說的是。”林肯沉默許久，終於開口說道，“美國人民會支持墨西哥人民保衛國土的正義鬥爭，希望墨西哥人民也能始終支持美國人民廢除黑奴的正義事業。”

“別的不敢說，加利福利亞一定會全力支持美利堅，徹底消滅殘酷的黑奴制度。”姬傲劍莊重說道。

林肯點了點頭，心中已經在想著如何去北方各州，發動廢奴人士前來墨西哥“自願作戰”。

但他不知道的是，在原本的歷史上，墨西哥在戰爭中是他們根本意想不到的廢柴，短短幾年裡就吃了大敗仗，把百分之五十五的國土丟給了美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