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六月，天氣十分炎熱，陽光直烤得大地冒煙，烤得人臉上直冒汗。洛陽城內(nèi)人人都熱得渾身發(fā)燥，只有鄭主王世充心裡陣陣發(fā)寒，時不時打著寒戰(zhàn)。也是，自從得知竇建德兵敗虎牢無法增援自己這一噩耗，王世充感到自己的末日就要來臨了。他整日呆在宮中愁眉苦臉，唉聲嘆氣，情緒極其低落，就算皇宮那羣如花似玉、風(fēng)情萬種的嬪妃也激不起他的興趣，更無法讓他開懷大笑。他迷戀著這極其豪華氣派的宮殿，迷戀著窮奢極欲的皇宮生活，然而這一切很快就要跟他說再見了。他不想失去自己努力奮鬥所得到了東西，更不想失去自己寶貴的生命。因此，他無時無刻不在絞盡腦汁尋思著拯救自己的辦法。可惜的是，直到今天他也沒能找到擊退城外唐軍的良方。該怎麼辦呢？他苦苦思索，卻又一籌莫展，束手無策。

就在皇上煩惱不已的時候，太子王玄應(yīng)從宮門外疾步走了進(jìn)來。來到父皇跟前，他彎腰深深施了個禮，然後立在那兒，顫著聲奏道：

“啓稟父皇，兒臣剛從民部尚書那兒過來。楊大人告訴兒臣，倉稟中已無糧可支了。從明日起，全城將士將無飯可吃。請父皇……”

“不要說了！”王世充打斷太子的話，極不耐煩地嚷道，“糧食，糧食，又是糧食！”說著，他一頭倒靠在椅背上。

王玄應(yīng)見父皇臉露怒色，就不敢再往下說，只垂著雙手低著頭立在一旁。他知道這幾日父皇的心情糟糕透頂，不管遇到什麼事，或是碰到誰，都是一臉慍怒，惡聲惡氣。正因如此，現(xiàn)在朝中大臣們都不想入殿奏事，更不敢提及糧草和城外唐軍此類當(dāng)前最爲(wèi)敏感的問題。他們當(dāng)中不少人上朝時也只是例行規(guī)矩，根本不談軍政大事，甚至有人乾脆稱病在家休養(yǎng)，落得清閒，同時也可明哲保身。因此，如今朝堂之上除了皇上的怒罵，就只有沉默，大殿之內(nèi)一片死氣沉沉。羣臣不奏事，這倒可讓王世充的內(nèi)心暫時得到些許清靜，可以暫時忘掉眼前的困苦與煩惱。

然而，殘酷的現(xiàn)實就擺在面前，王世充想逃避也逃避不了。他心裡明白事到如今他必須振作精神來面對它，必須想盡一切辦法來解決它。於是沉默了半晌，他終於欠起身，清了清有點沙啞的喉嚨，然後語調(diào)徐緩地對侷促不安的太子說道：

“現(xiàn)今大鄭正處在危難之際，外有強(qiáng)兵圍困，內(nèi)有糧草之憂啊！朕這幾日是寢食不安，焦慮萬分，無時無刻不正尋思擺脫困境的辦法呀！”

“父皇辛苦，此乃兒臣之罪！”王玄應(yīng)彎腰施禮，一邊誠惶誠恐地說道，“今日兒臣前來驚擾父皇，就是……就是想問問父皇如何解決燃眉之急。”

“東都已被李世民賊軍圍困了近半載，附近的回洛、慈澗、偃師、鞏縣等地也先後被賊軍佔據(jù)，無法爲(wèi)朕提供糧草等物資。”默然片刻，王世充緊蹙著雙眉答非所問道，“現(xiàn)今就算朕遣軍突圍，也無處可得糧草。徐、汴二州雖有糧草，然路途遙遠(yuǎn)，實乃遠(yuǎn)水解不了近渴呀。”

“父皇所言極是，兒臣也以爲(wèi)實難取得糧草！”王玄應(yīng)輕聲說道，“然今倉稟無糧，將士口中無食，恐生異心。父皇，這該如何是好？”

“你說的也對！”王世充憂心忡忡地說句，“自李世民引兵圍城以來，將士當(dāng)中便有一些人想背朕投靠李淵，只是懼於朕的威力而已。今又聞竇建德兵敗虎牢，爲(wèi)李世民所擒，更是惶恐不安，蠢蠢欲動。朕這幾日雖未出宮巡城，可心裡清楚得很哪！板蕩見忠臣，然朕身邊又有幾個忠臣呢？”

“父皇，倘若軍心動搖，那東都該怎麼辦呢？”王玄應(yīng)見父皇遲遲不肯正面回答自己的提問，心裡頭就更急了，連忙問句。

“該怎麼辦呢？”王世充低聲重複了句兒子的提問，沉吟良久，他才緩緩答道，“事已至此，父皇以爲(wèi)東都不可久留。”

“父皇，您的意思是要放棄洛陽？”王玄應(yīng)大吃一驚，提高聲音問道，盯著父皇的眼睛裡滿是詫異與不解。

“是呀，今城外賊軍苦苦相逼，城內(nèi)糧草也已經(jīng)用盡了。此時不離開東都，難道要等那些亂臣賊子弒父皇嗎？”王世充無奈地嘆口氣答道。

“父皇的擔(dān)憂，也不無道理！”王玄應(yīng)思忖著說，“如今東都確是難以保住，而軍心尚且安穩(wěn)。此時引兵出城，或許可以突破賊軍的包圍。”

“朕也是這麼想，以我數(shù)萬兵馬定能衝出賊軍的重圍！”王世充頗有把握地說道，“待出了東都，朕便引軍南走襄陽，然後再作良圖。”

“父皇英明！”王玄應(yīng)讚道，“兒臣以爲(wèi)，事情緊急，父皇當(dāng)儘快下旨，以免延誤時機(jī)。”

“嗯，說的對！”王世充從鼻子裡輕輕嗯了聲，然後決定道，“明日早朝，朕便與衆(zhòng)臣議此事，再作定奪！”

接下來，王世充父子倆又就撤出東都有關(guān)事宜簡單地商量了一番。然後，王玄應(yīng)方起身告退，回自己的寢宮去了。

翌日早朝，文武百官肅立在大殿兩側(cè)，靜靜地等候著皇上的怒斥與謾罵。他們像往常一樣不吭一聲，只拿有些驚惶的眼光瞟著端坐於龍座之上的鄭主。他們?nèi)巳硕家呀?jīng)做好了受罵的準(zhǔn)備，然而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卻遲遲聽不見王世充的怒罵，這不禁令衆(zhòng)臣感到十分驚詫與不解。

王世充正襟危坐於龍椅之上，目光威嚴(yán)地從大臣們的臉上逐一掃過，見他們神色惶惑，心裡就明白是怎麼回事。沉默了下，他聲調(diào)緩和地問道：

“今內(nèi)無糧草，外無援兵，東都危在旦夕，不知衆(zhòng)愛卿有何妙計良策可爲(wèi)朕分憂啊？若有，請說吧！”

“皇上，今竇建德已敗，我軍已無人援救，而城外賊軍勢衆(zhòng)，難以擊退。”將軍孟孝義出列拱手答道，“爲(wèi)今之計，臣以爲(wèi)當(dāng)向秦王請降！”

“是何言也，朕乃堂堂大鄭天子，豈可降於他人！”王世充聽罷，舉拳重重砸了下龍案，勃然大怒道，“孟孝義，朕待你不薄，何故欲降他人？”

“皇上，非臣欲降唐，乃時勢所迫也！”孟孝義伏地叩首道，“今東都糧草已盡，將士口中無食，如何能替皇上堅守城池呢？不出幾日，軍心必動，將士將亡，東都必爲(wèi)城外賊軍所破。到時不僅皇上性命有憂，滿城百姓也得慘遭塗炭。故而，爲(wèi)免生靈塗炭，皇上當(dāng)出城請降！”

“是呀，皇上！”衆(zhòng)臣附和孟孝義，拱手向王世充懇求道，“今東都勢危，實無力可救，請皇上以蒼生爲(wèi)念，下旨出降吧！”

“你等只知降唐自保，以求榮華富貴，卻不愛惜大鄭江山社稷！”太子王玄應(yīng)冷冷地瞥了眼面前伏地跪求的大臣，厲聲喝問道，“你們這樣做，對得起皇上對你們的信任與厚愛嗎？你等皆是朝廷重臣，深受皇上恩寵，享盡榮華富貴。今社稷有危，皇上有難，你等當(dāng)捨命相報，豈可言降！”

“不是臣等不肯報效朝廷，報答皇上，而是實在束手無策啊！”鄭頲丐含淚嘆息道，“今糧草已盡，士卒無心守城，這怎能守住東都呢？”

“就算守不住東都，你等也不能生出降敵之心！”王玄應(yīng)不無霸道地答道，“你等深受皇恩，食祿大鄭，當(dāng)與大鄭共存亡！豈可降於他人？”

“這……”孟孝義等投降派聽了王玄應(yīng)這話心頭不由一怔，遲疑片刻又頓首道，“臣等願赴國難，然城中百姓不可罹難，他們可是無辜的呀！”

“孟孝義，你別把城中百姓掛在嘴上，朕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王世充目光如刀地颳了孟孝義一眼，咬著牙說句，“國難之際，你非但不捨身赴義，反倒口口聲聲言降，以擾亂軍心。此乃死罪，朕本當(dāng)斬你以儆人心，今念你昔日之忠心，且饒你不死。來人，把孟孝義拖出去重打八十大板！”

“皇上，皇上，臣是爲(wèi)您好呀！”孟孝義一邊掙扎著，一邊急切地嚷道，“皇上，您若堅持不降，待城破之日，生靈塗炭，將遭千古之罵名哪！”

“給我拖出去！”王世充不想再聽孟孝義那些令人不快的言詞，便大聲喝令侍衛(wèi)。侍衛(wèi)得令，粗暴地將孟孝義拖出殿外。

殿中突然陷入到一片沉寂之中，羣臣彼此面面相覷，不敢再說什麼。

王世充掃視了眼面露驚懼之色的臣僚，嘴角邊浮出絲冷笑。過了會兒，他努力緩和了些臉色，改用溫和的口吻對羣臣說道：

“衆(zhòng)愛卿方纔所言，也不是全無道理。不錯，東都被李世民等賊軍圍困已久，致使糧草缺乏，兵馬難以維生。故而，朕欲棄城而走襄陽。”

衆(zhòng)臣聽了這話，不禁一陣驚呼。他們一臉疑惑地望著高高在上的皇帝，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好。過了好一會兒，老臣蘇威才說道：

“皇上，臣以爲(wèi)此時棄東都確是明智之舉。只是……今城外有賊兵據(jù)守，恐難出城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