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厲風爵這樣鐵石心腸的人。
這一刻，因爲姜穎某些遭遇……
還是有了那麼一點點的動容。
畢竟……
在他的記憶裡，曾經的姜穎是那般美好，那般善良。
“好了，不用磕了……”
厲風爵說著，把臉撇到一邊，不忍心再看這樣的姜穎。
姜穎卻是因爲自己連續重複一動作，早已頭昏腦漲，但是，她還強撐著，讓自己在關鍵時刻，即使一個頭兩個大，也沒有倒下去。
反而依舊維持著跪著的姿勢，看著厲風爵，懇求著道，“您答應我了嗎？答應……不送我回家……”
瞧瞧，都用上“您”這個詞了。
厲風爵瞇起眼睛，覺得聽著實在是彆扭的很，但還是沒有放棄想要送姜穎回她自己家的心，便問姜穎，“爲什麼不願意回去？”
“給我一個理由……”
厲風爵想，姜穎大概是說不出什麼理由的。
這些天，他雖然沒有來親自看過姜穎，但是通過顧曉曉斷斷續續的描述之中，他大概也知道，姜穎最近的狀態……
就是自閉癥兒童一般。
不願意和外界交流，一句話也不說，一個表情都沒有……
不想……
姜穎大概是真的太害怕厲風爵把她送回家，竟然克服了自己不想說話的慾望，張嘴，顫顫巍巍地道，“我……我不想……不想她們……看見我這樣子……”
好像除了求你之類懇求的話，姜穎說得特別順暢，一點停頓都沒有，平常狀態，姜穎都好似已經失去了說話的功能一般，一句話，都說得斷斷續續的……
厲風爵擰了擰眉頭，就算姜穎這樣，還是沒有鬆口答應不送姜穎回家。
姜穎卻是直接跪爬到厲風爵面前，拽住厲風爵的西褲，哀求地道，“求求你……不要送我回去，可不可以？”
姜穎的語氣聽著讓人覺得異常心酸不說，她現在這個狀態，還有和厲風爵一高一低的姿勢，也實在把兩人的身份區分地太明顯……
然……
姜穎並不是厲風爵的下屬，不應該有什麼高低貴賤之分。
“你不要跪著，坐好！”
厲風爵覺得，可能自己很有必要重新教會姜穎一些常識性東西，改變姜穎那已經扭曲的三觀。
姜穎卻是看著厲風爵，根本不明白厲風爵這句話什麼意思……
“我叫你坐好！”
厲風爵倏然加重了語氣，聽著特別嚴厲，然後，在這樣的語氣之下，姜穎明明人還沒有反應回來，但身體卻幾乎是下意識條件反射，直接按照厲風爵說得做了……
調整好姿勢，規規矩矩坐在牀上。
“好，現在我們來說一個新的問題……”
厲風爵也在牀沿邊坐下，因爲他覺得，他站著的話，居高臨下的成分太明顯，所以他得坐下，和姜穎保持同一水平，才能讓她覺得，兩個人身份其實也是平等的。
“你知道我爲什麼要送你回家嗎？”
厲風爵繼續語氣嚴厲地問。
因爲只有這樣，姜穎纔會認認真真聽他說話，並會按照他說的做。
果不其然……
姜穎誠實地搖了搖頭。
厲風爵繼續道，“我老婆，也就是那個天天來看你的那個傻蛋……她整天都爲你擔心，你卻一直沒有變好，我覺得，你這樣，太佔用她的時間和精力了。”
“因爲她現在是孕婦……她照顧自己，其實才是更重要的事情！”
厲風爵說了這麼一大段話，按照姜穎並不活絡的大腦，其實都已經有點轉不回來了……
唯一知道的，就是無形之中，自己又給別人添麻煩了……
所以別人纔會要懲罰她……
“我……我會……變好的……”姜穎抓住厲風爵話裡唯一一個評判她的詞，手舞足蹈，很努力地表示自己的心情，“也……也會……安分………守己……”
“不……不給……你們……添麻煩……”
姜穎很努力表現自己，因爲她打從心底害怕被人討厭，害怕被懲罰，但是，她又不敢把這種情緒表達地太明顯。
因爲害怕自己過激的反應惹人厭惡，最後，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懲罰地更加厲害……
所以，在這麼一句微弱的辯駁之後，姜穎就沒有再多說什麼，也沒有再用眼神表示什麼，就這麼安安靜靜地低著頭，一副等待著審判的模樣……
厲風爵輕嘆一口氣。
他討厭呱噪的人……
也討厭爲了目的無理取鬧的人……
所以，但凡是姜穎在剛纔那兩句話之後，多說點什麼，厲風爵可能就會心生煩躁，更加堅定地就把姜穎趕走了。
但是姜穎現在這樣……
弱不禁風，楚楚可憐，勾起了厲風爵心裡僅剩不多的同情心。
所以，厲風爵在猶豫了一會兒，開口了，“我可以給你一個機會……”
“啊？”雖然姜穎對於求人的技能早已掌握地熟能生巧，但這可能是近幾年，唯一一次，真的有人，因爲她的懇求，就給她一次機會……
所以，姜穎看著厲風爵，瞪著圓鼓鼓的眼睛，有點不知所措。
這讓厲風爵想起來以前的姜穎……
因爲以前的姜穎實在是被家裡保護得太好！
涉世未深，很多東西她都不懂……
以前厲風爵帶她去吃一次燒烤，她都會是覺得，像是被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這麼有趣美好……
“我的要求，如果你能乖乖做到的話，我可以考慮，等你恢復了，再送你回家……”
厲風爵說得一本正經，姜穎愣了愣，以爲厲風爵這樣的語氣，是要對她提什麼非常過分的要求。
所以姜穎臉上膽怯的表情頓時都變得特別明顯……
厲風爵看著姜穎，不僅僅並沒有解釋什麼，反而更加嚴肅地問道，“你能做到嗎？”
“能……”
姜穎雖然不知道，厲風爵的要求究竟有多麼過分，但只要他答應不送她回家，她都能做到的！
對！
能做到的……
這三年……
她已經把自己所有不能做不會做的低聲下氣的事情都做了，沒有什麼事不能做的。
“你……你說……”
“我……我能……完成……的……”
姜穎也不知道自己這樣的勇氣究竟從何而來。
因爲說實話，這三年，她很多關於過去的記憶其實都模糊了……
所以，現在偶爾她連自己爸媽的樣子，還有自己過去的生活都要想不起來了！
但是，心裡最深處，卻是有一道聲音始終提醒她，不能回家，不能被爸媽看見自己狼狽這個樣子……
“第一，你要好好接受治療……好好遵醫囑，”厲風爵扭頭看著姜穎，見姜穎整個人都緊繃著，不由覺得有些好笑。
自己現在這個樣子，恐怕在姜穎心裡，早就把他當成洪水猛獸了……
但是，一些話，他必須說。
“第二，你不能再每天躲在房間……這也是最重要的一條，”厲風爵說著說著，見姜穎又開始低著頭，一副根本沒有在聽自己說話的架勢，於是，就有點生氣，加重音調道，“你擡起頭！”
“看著我……”
這個看似很容易的動作，對於如今怯懦的姜穎來說，卻是難如登天一般，她在心裡做了很久的心裡建設，才說服自己，就當做在受刑好了，擡起頭看向厲風爵……
“很好！”
厲風爵沒有忽略姜穎不停顫抖的眼臉，卻權當自己沒有看見，繼續道，“下一次，就算面對別人，你也要這樣……”
“在別人說話的時候，看著別人的眼睛，不要一直低著頭！”
厲風爵本來還要多告訴姜穎一些正常人交流的方式，因爲他是真的不想讓顧曉曉再在姜穎身上放太多心……
所以，他特別希望，姜穎能夠早點變成和正常人一樣，這樣，他也可以遵守一開始和顧曉曉的約定，早點把她送回姜家，然後，這輩子和姜穎都沒有任何牽扯！
不想……
姜穎的情緒在猝不及防的情況下就開始崩潰！
因爲厲風爵的指令，實在太超出她的能力範圍之內了！
但是……
她還是按照厲風爵說得做了！
不僅僅因爲不聽厲風爵的話，會被厲風爵強行送回家……
更因爲厲風爵氣場讓她感覺到了害怕，她下意識的，就按照厲風爵的指令走！
“對……對不起……”
姜穎捂著自己早已淚流滿面的臉，想起的第一件事，便是和厲風爵道歉。
因爲她怕這樣子的自己惹得厲風爵厭煩……
厲風爵瞇著眼睛，看著姜穎，輕嘆一口氣，卻是難得善解人意一次，“想哭就哭吧。”
“以後，難受了就大大方方哭出來……”
“流淚是每個人自己的權利，你沒有對不起任何人，所以不用說對不起……”
厲風爵話音剛落，姜穎就猶如聽到什麼天方夜譚一般，訝異的看著厲風爵，然後，捂著臉，這三年，第一次，痛痛快快的嚎啕大哭……
門外，
透過沒有關緊的門縫，看著這一切的顧曉曉，心裡爲總算是痛快發泄出來的姜穎感覺高興，同時，又有種深深的惆悵……
厲風爵這幾句話的功夫，竟然比她這一個星期無微不至的照顧還有用……
果然……
人和人之間，還是有區別啊。
顧曉曉仰起頭……
心裡五味陳雜……